葉塵端起普洱,覺得心裡有些沉重。
她回想起原來的世界線,原世界線裡,沈景逢是一個偽君子,他不顧一切滅掉那些小門派,濫殺無辜,然後嫁禍魔教,挑起魔教與武林之間的鬥爭,他滿手血腥,登上武林盟主的寶座,攪得江湖血雨腥風。
她曾經覺得,他是醉於權勢,或者憎恨月笙和莫星辰對他的欺騙。
可當她徹底瞭解這個世界,當她知道那個故事裡作者未曾描寫的往事,她突然發現,自己對於一個人物的瞭解,太片面,也太簡單。如果有任何人能幫一幫沈景逢,或許,他就走不成最後的樣子。
葉塵抿了一口普洱,覺得嘴尖滿是苦澀,然而卻又無比慶倖,自己來到了沈景逢身邊。
“故事說完了,”悟緣隨著她的目光看到外面,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聊了一個下午,外面天有了暗色,悟緣目光裡滿是歎息:“我告訴你這些,就只是希望,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景逢和你想像的不一樣,哪怕不愛他,至少不要恨他。”
“前輩說笑了,”葉塵搖了搖頭:“我又怎會恨他?我只是……心疼他。”
說完話,葉塵站起來,這才想起來:“我竟是午飯都沒吃。”
“你都吃了這麼一盤點心了。”
悟緣指著空蕩蕩的盤子,葉塵笑了笑,就是這時候,她腦海裡突然傳來了三八急促的尖叫聲:“宿主不好了,沈景逢動手了!!”
“動……動手?”
葉塵愣了,三八焦急道:“他在屠殺山下一個小門派,那個門派是當年逼著他母親自盡的一個門派。按照原世界線,這就是他黑化的一大步啊!殺了這個小門派後,他會接連屠殺其他門派,嫁禍魔教,挑起江湖紛爭,莫星辰最後會查清案子,將沈景逢抓出來!不說了你快去攔著他啊!”
三八話剛落音,葉塵已經沖了出去,悟緣忙道:“姑娘……”
話音未落,葉塵手中將頭上一顆珍珠卸下砸了過去,就將悟緣點穴定在了原地。
悟緣睜大了眼睛。
藥王谷谷主的女兒……這麼好的身手?
三八和葉塵都顧不上這微弱的OOC了,葉塵此時當然明白,悟緣是沈景逢用來看著她的,她要走,悟緣怎麼會允許?
於是葉塵果斷點了悟緣的穴位,直接沖進了山林,一路朝著山下狂奔。
樹枝劃破她的衣衫和臉頰,她用著輕功直接沖往三八所指示的方向,一臉狂奔了將近兩個時辰,終於沖到了那個門派,然而這個門派如今已經是一片死寂,門派大門大開著,滿地都是屍體,葉塵提著衣衫,呆呆站在門口,看著門內那個素白的身影。
他穿著一身純白色的孝衣,頭上綁著戴孝那種白色的頭帶,手上長劍還得帶著血珠,鮮血順著劍鋒落到雪裡,豔麗如冬日雪梅。
他聽見人聲,回過頭來,卻在觸及對方面容的那瞬間,猛地縮緊了瞳孔。
然而片刻後,他又鎮定下來,將劍收回鞘中,轉身看著葉塵。
兩人靜靜相對,許久後,葉塵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回去吧。”
聽到這話,沈景逢忍不住笑了:“我還能回去嗎?”
“你不回去,”葉塵沙啞出聲:“是還要繼續嗎?”
沈景逢沉默而不言,以默然態度回應了葉塵的話。
葉塵握著門框的手微微顫抖,沙啞著聲道:“景逢,你記得我和你說過嗎,我希望你能做一個好人。”
“我希望你能行俠仗義,殺該殺之人。可你看看這個門派裡的人……你看看他……”葉塵顫抖著指著其中一個少年:“他才十七歲,他還有美好未來,他做錯了什麼,你要如此?!”
葉塵猛地提高了聲音:“沈景逢,你錯了,你錯了你知道嗎?!”
“是啊,我錯了,”沈景逢慢慢笑開:“可是,我能怎麼辦呢?”
“他們逼死了我的母親,如今還想逼死你,”沈景逢一步一步走來,停在葉塵面前。
他滿手鮮血,抬手撫在葉塵白淨的面容上,眼裡全是苦澀溫柔:“我想保護你,我還想活著,我還想著有一天,我能回到你身邊,看著我們孩子長大,你說,除了殺了他們,我還有什麼辦法呢?”
“有很多辦法的呀,”葉塵著急出聲:“只要我們夠強,他們不能拿我們怎麼樣的啊!”
“夠強?”沈景逢嘲諷笑開:“怎麼算夠強呢?我一個人滅他一個門派可以,可是我能在不殺任何無辜的情況下同時打服七大門派嗎?”
“葉塵,”沈景逢沙啞出聲:“我只是個人啊,我沒有辦法。他們七派已經聯手到岳山派要人了。我只能逐個擊破,只能讓他們把注意力放到魔教身上,打個兩敗俱傷。等他們都廢了,我才有能力,重建一個新的武林,屬於我的武林。”
“阿塵,”他眼裡有了眼淚:“我想保護你。我想讓你活著,好好活著,而不是偷偷摸摸,四處躲藏。你沒做錯什麼,錯的是他們。”
“可是……”葉塵沙啞出聲:“殺人是不對的。”
“那就不對吧。”沈景逢溫柔笑開:“錯的是我,身負罪孽的是我,下阿鼻地獄的是我。我不在意。”
“沈景逢這一輩子,早就做好了不得好死的準備,過去幾個月僥倖有了那麼點綺念,在下覺得,已是足夠。”
“阿塵,我知道,你是一個醫者,你的手乾乾淨淨,你心地善良,容不得這樣的我,我不強求。”
“反正……”沈景逢眼裡全是無奈:“這也是我早就準備好的路,我並無不甘。”
“你能接受,那你就在山上,等我回家。你不能接受,那你就在山上,等我為你重建一個武林,讓你風風光光、光明正大站出來。”
“你什麼都不用做,”沈景逢歪了歪頭,微笑開來:“就只要,等著我就好了。”
葉塵沒有說話,她的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來。
“我不想等你……”她沙啞開口,沈景逢仿佛早有預料,笑道:“那就不等了。”
“我不在意的,那些流言蜚語。”
“我在意。”
“我不是你母親,”葉塵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不會被他們逼死。”
“可是我害怕。”沈景逢將額頭抵在她頭上,溫柔道:“葉塵,你永遠不知道,你比我想像的,要重要多少。”
葉塵說不出話來了。
她阻止不了他,他可以放棄報仇,可是他不能不顧這隨時可能逼死葉塵的可能性。這可能性和仇恨放在一起,成了葉塵無法阻攔的理由。
她攔不住他,可她的最終任務是維護這個世界的安定,她也不能放縱他。
她腦海裡亂亂的,沈景逢也沒有多說,將這個哭著的姑娘打橫抱起來,回了寺廟。
葉塵一路都在哭,她從來不是個腦子好用的,她也不知道如果反派沒辦法感化,到當地要怎麼辦。她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殺了沈景逢。
可是一想到殺沈景逢,她就忍不住繼續哭。
沈景逢知道她掙扎,從在藥王穀,他就知道,葉塵是一個多善良的人,她總是在給他講人身道理,她也總是在行善積德,她是一個天生的醫者,和他這樣握殺人劍的人不同。
沈景逢看著她哭個不停,便去了廚房,重新炒了菜後,走回來,溫柔道:“你是不是沒吃飯?廚房裡還有菜,我給炒好了。”
葉塵沒說話,低頭哭著。
沈景逢笑了笑:“我走了。”
葉塵腦子裡亂亂的,她不知道該怎麼辦,連留都不想留了。反正……她也留不住。
沈景逢見葉塵沒有理他,苦笑了一下,提著劍走了。葉塵不敢抬頭,就看眼淚落在自己手心,等了許久,她終於哭出了幾分理智,想起來沈景逢說他炒了菜,慢慢去了廚房。
“宿主……”三八糾結道:“你別哭了。任務實在完不成,咱們就選最低一個檔次就好了,咱們把沈景逢殺了,至少能抱住D的評分,積分是賺不到了,下個世界我們再賺,不哭了,好不好?”
聽到這話,葉塵哇的一下哭得更嚴重了。
“要不……”三八有些艱難道:“我再給你指一條路,我們把是所有積分兌換了,你去把沈景逢的仇人都殺了,把他母親骸骨取下來,沈景逢就沒辦法也沒理由要大殺四方挑起魔教矛盾了。”
“這不挺好的嗎?”葉塵愣了愣:“為什麼不早說?”
“這個事情,是這樣,就是我們畢竟是個正面向上的系統,你主動幫著沈景逢報仇殺人,畢竟不對,我們重點是在感化。所以你這麼做以後,不但積分要清零,回去後可能……還要被懲罰。”
“懲罰是什麼?”
“聽過打魂鞭嗎?”
葉塵:“……”
聽上去就知道不太好。
“除了疼,最重要的是,你可能會被打死……”三八有些猶豫:“宿主,其實我還是建議,你最好不要去嘗試,真的特別疼。”
葉塵沒說話,她心裡,是真的有點怕的。
她認真思索著,自己對沈景逢真的有這麼深刻的感情嗎?
真的可以,為他連性命都枉顧嗎?
她沒有。
葉塵內心知道。
如果沈景逢對她是愛,那麼她對沈景逢,也僅僅止步於喜歡而已。
這樣的喜歡,也許對待顧嘉楠、君衍、艾爾特,她都有過。如此淺薄,也如此貧瘠。
葉塵垂下眼眸,手微微顫抖,她腦海裡兩種想法在不停的掙扎,一會兒是沈景逢的模樣,一會兒又是自己的性命。
三八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道:“宿主,要不吃飯吧?”
“嗯……”
葉塵壓抑著心裡翻騰的情緒,拿起筷子,夾起了一塊糖醋排骨。
剛剛夾起排骨,她就愣了。
她喜歡吃糖醋排骨,而她遇到的每一個反派都精通廚藝。顧嘉楠讓她知道了糖醋排骨乃人間美味,君衍和艾爾特將那味道原汁原味保留。
第一次君衍和顧嘉楠做的菜味道一模一樣,她以為是自己記錯了。
第二次艾爾特和君衍、顧嘉楠做的菜一模一樣,她告訴自己是巧合,或者是其他,掩埋著自己深深的疑惑。
第三次,如果還一樣呢?
葉塵回想起她剛和沈景逢認識不久時,她就懷疑過。
這個人明明才是初見,她卻覺得如此熟悉,明明不一樣的性格,卻總是產生讓她以為就是君衍、顧嘉楠、或者艾爾特就在身側的感覺。
於是她告訴他,讓他做一頓飯。
然而時間久了,她也忘了,似乎這個人是不是那些人,也沒有那麼重要。
可這一刻,她卻突然很想知道……
是嗎?
如果她是那些人,如果這麼久一來,她一直反反復複的,無論任何時候再遇都會喜歡的,都是同一個人,那該是,多麼深刻的感情啊。
如果她沒有做感情清洗,如果她的感情可以累積,那麼,她該多愛這個人啊?
葉塵夾著排骨的手有些顫抖,三八抽了口煙:“趕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葉塵垂下眼眸,將排骨送入口中。
當那熟悉的酸甜味充盈她口腔時,無數畫面猛地湧入腦海,仿佛海嘯一般的感情澎湃而出,直擊她的心房。
最初那個沉默寡言、會在驕傲時微微揚起下巴、會偷偷練一個帥氣帳號陪她打遊戲、會在早上騎著自行車等她的少年;
後來那個陪伴著她長大、給她編螞蚱,擋在她身前,哪怕腳上成了白骨都背著她往前走的高冷劍仙;
再後來那個如孔雀一般驕傲豔麗、眼睛明澈如藍色海洋、能為她放棄仇恨、能為她徒手撕開兩個世界的通道、粉身碎骨也要靠近她的貴族少年……
那些畫面如此清晰閃過,同那完全無法克制的感情交織在一起,仿佛龍捲風一般卷席了她的內心。
她疼得忍不住抓緊了自己胸口的衣衫,佝僂著腰彎下去,渾身顫抖,不能言語。
三八焦急出聲:“宿主,你怎麼了?!怎麼了?!”
葉塵張了張口,她說不出來。
幾個男人的臉在她面前不斷變化,最後綜合成了那個青年溫煦的笑容。
盂蘭盆節,點點河燈,他含笑站在她面前,溫柔得仿佛春月暖陽。
葉塵猛地站起來,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