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該做什麼,今日照常做什麼,並沒有因為同僚們的誇贊賀喜之詞而盼著什麼論功行賞。
趙宴平當然想升官, 官職高了俸祿才高, 才能給家人更好的生活,但辦案是他的職責所在, 抓到凶手是為死者平冤,趙宴平從未將任何一起案子看成升官發財的工具。他只希望,在三年一次的政績考核中,朝廷能看到他的能力, 看到他堅持查清案件的決心, 若他值得晉升,朝廷再給他晉升。
今年年底會有一次政績考核, 現在還沒到年中, 所以哪怕自己破了一次大案,趙宴平也沒想那些。
淳慶帝、盧太公也沒有再在早朝上多提此案, 高公公雖然知道內情, 老狐狸如他, 也不會多嘴什麼。
過了幾日, 百姓們漸漸不再議論荊州案了, 對趙宴平的誇贊也漸漸淡了下去。
翠娘很是失望。
官員如何升遷她不是很懂, 只是覺得官爺立了這麼大的功勞, 怎麼都該有點獎賞才對, 結果她盼了多日,什麼也沒盼到。
翠娘忍不住去找夫人抱不平。
阿嬌笑她︰“升官哪有那麼簡單, 大理寺專管審核大案重案,如果有個官員破了案馬上就給他升官, 那麼多官員都在破案,天天都升官,大理寺哪有那麼多官職?”
翠娘嘟嘴︰“官爺的案子不一樣,一點獎賞都沒有,豈不是白幹了?”
阿嬌嚴肅道︰“怎麼會是白乾,官爺抓到了凶手,替那些冤死的人討回了公道,也讓荊州百姓可以放心生活了,這都是官爺破案的意義。再有,官爺既然當官,拿朝廷的俸祿,這些就是他該做的,他能破案,說明他對得起這份俸祿,俸祿就是朝廷給每個官員的獎賞。如果一個官員每次立了功勞就盼望朝廷再給一些獎賞,豈不成了貪心不足?你想讓官爺變成貪官嗎?”
翠娘連忙搖頭,貪官都是大壞蛋,她才不要官爺變成那種人。
阿嬌提醒她道︰“可如果官爺像你那樣想,立一次功勞就盼一次獎賞,得到了高興,得不到就委屈不平,遲早都會變成貪官,天底下的貪官也差不多都是這麼變出來的,所貪的東西不一樣而已。”
貪財貪色貪權,總會有各種欲求。
翠娘第一次看到夫人如此嚴肅的樣子,低下頭認錯。
阿嬌知道翠娘不壞,只是還抱著小民的想法,就像趙老太太一樣,做什麼都會先想想有沒有賺頭。以前趙宴平只是武安縣的一個小捕頭,除了微薄的俸祿,沒有什麼賺頭,大家便都不去想,現在趙宴平做了京官,還得到過一次破格晉升的機會,一下子就把大家的胃口都喂大了,把破案換來賞賜看成了理所當然。
姑母教了阿嬌很多道理,阿嬌自己也想了很多,男人升官靠本事,升了家人跟著享福,但如果家人在後面扯後腿,惹出什麼亂子,一不小心就會影響了男人的官途。譬如前工部尚書徐大人,就是因為續弦妻子安排假女兒進宮選秀犯下欺君之罪,自己被砍頭不說,還連累徐大人以及三代子孫不能當官。
香雲姑娘很苦,也不是自己願意欺君的,但上次她也是在砍頭的鍘刀下晃了一圈,因為皇上英明、宣王重情才沒有獲罪。阿嬌很慶幸香雲姑娘躲過了一劫,可人不能總是指望虛無縹緲的運氣,還是要自己以及身邊的人謹言慎行才行。
阿嬌請來婆母柳氏,安排孟昭也站在她身邊,再將家裡僅有的五個下人叫了過、醋溜兒文學最快發-布、來。
郭興、翠娘、春竹、冬竹、百靈,排成兩排跪在了她們面前。
阿嬌沉著臉告誡五人不得驕傲自大,妄議官爺的功勞與獎賞,誰若違反這條家規,連累了官爺的聲譽與官途,便會得到五十大板與賣給人牙子的懲罰。
不僅僅是郭興五人,阿嬌才分別派郭興、冬竹去了沈櫻的胭脂鋪與她的繡鋪,將這條家規轉達給李管事、秋月以及江娘子、夏竹、秋竹等人。
等趙宴平回來,阿嬌還叫上婆母,三人一起商量是不是要多定幾條家規,明明白白地吩咐下去,以後再有新的下人進門,都先背熟了家規再說。
柳氏看著容貌仍然嬌滴滴但氣度仿佛變了一個人的兒媳婦,都快無法將這個阿嬌與當初老家那個怯弱不敢大聲說話的小妾聯系到一起了。
趙宴平想的是,如果嶽父嶽母沒有早亡,如果阿嬌沒有被送到朱家又被賣去那種地方,在書香世家長大的阿嬌,也許一開始就會像現在一樣,通身官家小姐的氣派吧。
“是該這樣,我雖然官職不高,香雲卻在宣王府,如果有人想對付香雲,香雲那邊沒有地方下手,便會盯著咱們這邊,無論是為了我的仕途還是為了不連累香雲,咱們家上上下下都該立些規矩了。”趙宴平做主道。
兒子有出息,兒媳持家有方,柳氏欣慰道︰“嗯,那就這麼定了,我什麼都不懂,你們倆商量吧,定好了跟我說一聲,我都聽你們的。”
阿嬌看向趙宴平。
趙宴平笑了笑︰“晚上咱們再慢慢琢磨,先吃飯。”
在大理寺要聽上峰講話,回家竟然又聽了小妻子一堆道理,趙宴平真餓了。
阿嬌這才發現他身上穿著官服,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呢。
那就先吃吧!
等到吃完飯,柳氏與孟昭分別去休息了,阿嬌拿出紙筆,叫趙宴平去書房談,煞有介事的。
趙宴平就隨她去了書房。
趙宴平或許有了一點官威,但他從來沒有管過家,不懂該定哪些規矩,阿嬌倒是見過姑母是怎麼打理將軍府的,就把姑母的那套規矩搬了過來,再根據趙家的情況改了改。
趙宴平坐在她對面,看著她認真地修修改改,白皙的小臉在燈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櫻紅的嘴唇也更加嬌艷動人。此情此景,趙宴平鬼使神差地竟想到了他送過她的那本話本。那話本後半冊的內容,趙宴平雖然只看了一遍,卻仍然記憶深刻,其中有一段講的便是書房之樂。
阿嬌定了五條家規,一是勤勉做事,不得偷懶耍滑;二是看家護宅,不得盜竊私藏主家財物;三是恪守禮儀,不得做任何有違禮法之事;四是恪守本分,不得議論或外傳主家之事;五是謹言慎行,不得妄議官場朝政。
“這些夠嗎,要不要再加幾條?”阿嬌將紙張推到趙宴平那邊,認真地問。
趙宴平低頭看了看,舉起紙張,指著一個塗改過的字問道︰“這是什麼?”
阿嬌只能看到紙張背面,聞言繞過書桌走到他身邊,認出來後,說給他聽。
趙宴平點點頭,改成左手拿紙,右手攬住她的小腰往身上一帶,阿嬌就毫無準備地坐到了他懷裡。
阿嬌驚訝地朝他看去。
趙宴平將趙家的新家規放到桌子上,雙手抱著她道︰“夠了,一共就那麼幾個下人,你定厚厚一本家規,傳出去惹人笑話。”
他嘴上在說家規,身體卻明晃晃告訴阿嬌,他想做另外一件事。
阿嬌真的不懂他怎麼會偏了心思,可他都這樣了,阿嬌只能配合啊。
阿嬌垂著眸想下去,要回房嘛。
趙宴平按住她不許她動,大手抬起她的下巴,目光在她羞澀低垂的睫毛上頓了頓,移到她光澤的唇上。這靜美的模樣像極了大家閨秀,也像極了話本中的高門小姐,他雖不是飽讀詩書的書生,可那書生也沒多正經,書生能做的,趙宴平也會,書生能陪嬌妻“挑燈夜讀”一個多時辰,趙宴平也能。
油燈在書桌另一側跳躍,燈光將兩人的身影投在了窗紙上。
幸好此時夜已深,只有明月躲在樹梢,悄悄窺視著窗上越發纏.綿的身影。
二更天的時候,趙宴平攏緊隨便裹在阿嬌身上的衣裙,打橫抱著她離開了書房。
月色如水,阿嬌仰著臉看頭頂的男人,想到剛剛的那一幕幕,阿嬌惱得捶了他一下︰“你從哪裡學來的這些?是不是跟同僚去外面鬼混了?”
趙宴平沒說話,回了臥室躺進被窩,他才擁著她道︰“我送過你一冊話本,那年你進京的時候沒有帶走,後來我無意中翻看,才發現那竟是本……不太體面的書。”
阿嬌離京三年,早把那話本拋到了腦後,如今趙宴平一提,她才想起來。
她縮在趙宴平懷裡,不知該說什麼。
趙宴平低聲道︰“我記得,那話本你似乎看完了,坐在我對面看完的。”
阿嬌哪肯承認,推開他背轉過去,捂著被子道︰“你記錯了,我看了一半,發現有那種東西,馬上就不看了。倒是你,明知道書不體面,居然還看了下去。”
趙宴平靠過來,圈著她道︰“文人寫那種書便是為了增添閨房之樂,你我夫妻,做都做了,看看又如何。”
他呼吸出來的熱氣勾得阿嬌耳朵發燙,她捂住耳朵,氣急敗壞地道︰“你,你以前不是這樣的,現在怎麼話越來越多?”
趙宴平頓了頓,問她︰“你不喜歡?”
阿嬌答不上來了。
倒也沒有不喜歡,還,還挺有另一番滋味兒的,可她也不能說喜歡吧?
“那我不說了。”
她撲扇的睫毛蹭刮著他的胸口,趙宴平低頭找到她的嘴唇,真的不說了。
阿嬌瞪大了眼楮!
“你,你明日還要早起!”
“嗯。”
趙宴平知曉分寸,又不是天天如此,偶爾放縱一下,影響不了什麼。
第二天早上,趙宴平果然像往常一樣早起了。
倒是阿嬌,睡得沉沉,連他起來都不知道。
吃早飯的時候,阿嬌的椅子空著,柳氏什麼都沒問,孟昭奇怪道︰“爹,我娘呢?”
趙宴平頭都沒抬,對著飯碗道︰“她昨晚算帳算的遲,今早多睡兒。”
孟昭懂了,娘親沒嫁過來之前就喜歡算帳。
吃了早飯,父子倆一個去大理寺當差,一個跟著春竹,坐馬車去將軍府啟蒙。
柳氏叫來郭興,打發郭興去集市買點紅棗桂圓,再買一隻三黃雞,今晚給兒子、兒媳燉湯喝。
她真的什麼都沒說,但大夏天的,傍晚翠娘竟端了一盆大補的紅棗桂圓雞湯上來,一看就是她讓翠娘做的啊。
阿嬌臉紅得堪比少女出嫁。
趙宴平神色如常地默默吃飯。
柳氏體貼地也給自己、孟昭分別盛了一碗,仿佛準備雞湯只是為了讓全家人都改善一下夥食。
婆母慈愛,阿嬌生趙宴平的氣,今晚一下都不許趙宴平踫她。
趙宴平便躺在外側,養精蓄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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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六月,京城真正進入了酷暑。
官員在家裡還能穿得涼快一些,只要去官署,就要將官袍穿得嚴嚴實實。
盧太公不想再折騰自己了,忙完手頭幾件案子,人都沒進宮,直接讓陸大人帶了封請求辭官休養的折子進宮,送到淳慶帝面前,懇請皇上批準。
上個月趙宴平從荊州回來時盧太公就提過此事,淳慶帝早有預料,念在盧太公確實年紀太大吃不消了,且給大理寺推薦了新的可用之人,淳慶帝終於準了盧太公的折子,再叫來吏部尚書,親自安排了大理寺的幾個官職調動。
大理寺左少卿蔡歧升任大理寺卿。
右少卿許獲改任左少卿,左寺寺丞曾永碩升右少卿。
後面的幾個官員沒動,破格提拔趙宴平補了左寺寺丞的缺,官職正五品,賜青色白鷳補子官袍,賜朝會面聖議事資格。
吏部尚書領命,著手準備調職文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