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倩那頭在下雨, 淅淅瀝瀝的雨聲,隔著電話都能聽清。
夜晚, 雨天, 一個是她的繼母的女人,真真切切為她擔心著, 寧蓁眼眶酸酸的。
「徐阿姨, 你快回家吧。」
「蓁蓁,你別怪你爸爸啊, 他也是擔心你,只是有時候不知道怎麼開口, 你……」她想說她生母的事, 但擔心孩子敏感, 終究沒有說出口,換了個話題,「我可以和童佳說幾句話嗎?」
寧蓁愣住, 看著眼前噙著笑意的少年,他顯然聽到了, 眼裡帶著戲謔的笑意。
她去哪裡找一個童佳……
「徐阿姨,她,她在洗澡, 不方便聽電話。」
陸執看著她臉上慢慢出現粉紅色,快要笑瘋了。讓一個乖孩子接連撒謊,也是為難她了。
「好的,那你在那裡要好好的, 別傷心了知道嗎?阿姨回去會幫你勸勸你爸爸,今晚上已經幫你給老師請假了,注意安全,有什麼事隨時給阿姨打電話。」
寧蓁輕輕「嗯」了一聲。
陸執問她:「在想什麼?」
她垂下眼睛,給他說實話:「我在想,要是徐阿姨真的是我媽媽就好了。」
她這話說得孩子氣,看著有點可憐。
陸執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看著自己。四目相對,他開口:「那你可以把她當成你媽媽,實在不想那也沒事,我們生來這世間,沒有人愛,照樣能長大。」
只是像他這樣的人,感情會有殘缺罷了。
他眼睛漆黑,無波無瀾。
寧蓁突然想到前世的陸執,他閉口不提他的過去。那時候她對他避之不及,自然不會追問。
但此刻他這句話又勾出了前世零星的一點記憶。
那是大一的時候,他跑來她的學校賴著不走。
寒冷的冬夜,他在宿舍樓下點了一堆蠟燭,胡亂擺的,把他周身那一團映得亮堂堂。
黑夜之中,他最打眼。
少年站在燭光中,懶洋洋地按著打火機,眼睛看著她們宿舍樓的方向。
好多女孩子悄悄探出頭去看他。
寧蓁沒有辦法,最後還是下了樓。
那個時候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冷冷開口:「騙我很好玩是不是?雖然沒被人愛過,但是生平第一次學著去愛人,還被人家耍了,你說說看,我該怎麼對你才好?」
彼時與此刻重合。
都是由於那兩句話「沒有人愛,照樣能長大」、「沒被人愛過」。
寧蓁毯子下的手握成一個拳,想起之前自己下的決定,鼓起勇氣問:「陸執,你為什麼說你沒被人愛過?能和我說說你的過去嗎?」
陸執沉默片刻,彎了彎唇角:「如果我說得可憐一點,你會不會因為同情愛上我?」
「……」
「奧,不會呀,那沒什麼好說的了。」他輕描淡寫地帶過,他的過去不怎麼好,被秋靈那女人帶累得一堆污點,陸執可以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但寧蓁不行。
本來就難追,他怕他一說,人家更嫌棄他。
寧蓁沒得到答案,心裏沒有底。陸執始終不肯說他家裡的事情,但寧蓁知道,上輩子他身陷囹圄,她因此喪命,都和陸家脫不了干係。
越這樣想越著急,偏偏她還不能表現出來。
心裏掙扎了半天,她小心翼翼地開口:「你可以說說試試看?」
這句話說完,陸執沒什麼反應,她自己耳尖倒是紅了。
陸執問,我說得可憐一點,你會不會因為同情愛上我?
她答,你可以試試看。
陸執笑出聲,眼裡黑亮亮的:「你說的啊,不許反悔,那說給你聽一部分。」
少年避重就輕:「我可比你慘多了,一生下來我媽就死了,難產大出血,她本來身體就不好,所以也沒搶救過來。然後就是陸家那個老頭子,覺得我害死了他老婆,一直不待見我,把我扔給我爺爺養。養到了六七歲,他自己外面的小三也沒給他生個什麼出來,又把我接回去了。」
寧蓁看著他的臉上浮現的三分淡漠,手心出了薄汗。
陸執繼續道:「後來吧,他找了個女人,愛得如珍似寶的,也不怎麼搭理我。總之就放養唄,自己活得爽就行。」
他隱瞞的東西太多了,說了個大概,還是無關緊要的東西。比如他和那個女人之間的矛盾,再比如他為什麼會從B市來到A市念書。
但畢竟這都不是什麼好事,寧蓁不知道怎麼安慰他,訥訥開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輕笑:「是啊,你來愛我就會好了。」
這下話題徹底跑偏。
陸執就是有這種扭轉氛圍的本事。
他不想多談,陸家的事太亂了,他自己都噁心的東西,半點也不想把她弄髒。
陸執起身,去了廚房。
過了一會兒他又出來,給她熱了一杯牛奶。
他家什麼都沒有,冰箱里空蕩蕩,牛奶都是剛才順帶買的。
寧蓁接過來小口喝,他看著忍不住露了笑意,真是哪兒都乖。
「你喝了就睡覺吧,我床留給你,我睡沙發。跳舞那個事你別擔心了,沒什麼大問題,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什麼都好了。」
他不過才成年,尚且稚嫩,但話里有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寧蓁這會兒糾結上輩子的事,對這件迫在眉睫的事反而看淡了些。
她知道寧海遠的心頭刺,媽媽是因為去做志願者而死,這一次又是舞蹈公益,所以寧海遠才會那麼激動。這是所有人心口的疤,如今突然揭開,誰也受不了。
寧蓁給他道謝。
他勾了勾唇:「欸,有一點你記住了。」
她抬起眼睛凝神去聽。
「我房間里的東西,不能隨便看的哦,萬一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害羞的是你不是我。」
寧蓁趕緊點頭。
她不看,她一定不隨便亂看。
她說到做到,當真很乖地睡覺。按理說,這樣的話,通常更會勾起人的好奇心。
——你別看,千萬不能看。
——怎麼辦,本來沒想看,這樣一說就特別想了。
但寧蓁,她好奇心著實不強烈。
而且她……懂禮貌,不會動人家東西的。
沙發上的陸執輾轉難眠,心想,我都暗示得那麼明顯了,她肯定得因為好奇去看看吧?這傻姑娘沒心眼,是真不把他當男人是不是?
有些時候,**不說出口,不代表不存在。
一夜相安無事。
難受的人還是陸執。
第二天是周三,寧蓁堅持去上課。糟糕之處在於,部分書在家裡,她現在不想回家。
陸執把自己的書給她:「反正我用不著。」
學校里的情況,卻是寧蓁萬萬沒想到的。
這世上好事者有,但很大一部分人,不會閑得沒事對別人惡意攻擊,況且這件事目前還沒有徹底傳開,知道的只是很小一部分人。
童佳興沖沖地拉住她:「天吶蓁蓁,你好棒哈哈哈,我以為你已經放棄跳舞了呢,你都不知道我之前有多遺憾難過。我小時候就覺得,我們那群人中,你最像小公主了,又聽話又白凈,還會跳舞,簡直小仙女一樣。你說不跳舞我還難過了很久呢,現在你終於想通啦哈哈哈,我的小仙女又回來了。」
寧蓁被小青梅的友善逗得一笑。
其實跳舞的她雖然和平時大不一樣,但是說真心話,非常漂亮。看到那段視頻的,大多驚艷讚歎,譏諷的也只有暗地裡譏諷了。
更重要的是,今天出月考成績。
有了值得關心的東西,每個人都是期待又忐忑的。
班主任趙軒不言苟笑,宣布成績時卻難得有了一絲笑意。
「這次月考,我們班的同學發揮非常不錯。班上一共五十名同學,年級前五十我們班佔了四十五個。」
此言一出,全班唏噓。
百分之九十的佔比啊!
不愧是一班,全員尖子生。
趙軒喊了一聲安靜:「希望大家繼續保持,你們本來就是年級前五十,所以這樣的水平才是正常的,高三不能心浮氣躁,能沉得下心的人才能勝利到最後。」
隨後是老規矩,看成績。
這件事弄得童佳一直悶悶不樂,她這個月挺努力的,沒想到還是班上的吊車尾,倒數第二名。
她身邊的寧蓁,正數第二。
正數第一的,是班上一個很沉默的女孩子,也是她們一班最勤奮的人,下課都在學習,從不間斷。她比寧蓁還要高七分,年級第一。
童佳心塞死了,不怕別人聰明,最怕的是比你聰明的人還比你努力。
簡直不給她留活路!
與一班相比,七班的氛圍就沉重多了。
大抵每個普通班在高三第一次月考都有這樣的心情,自家的好孩子被別人拐走了,剩下一群熊孩子使勁兒蹦躂。
成績與以前相比也就不忍看。
七班推選了新的班長,是個活潑外向的女孩子。
她提前弄好成績條發給班上的每一個人。
七班一陣哀嚎……
暑假浪久了,第一次考試難免收不了心。
陳東樹他們才打完籃球回來,一看教室里的情況也激動了。
陸執這段時間都不和他們一起玩了,一有空就摸出本書在那裡看,簡直成了七班一大奇景。
三個汗津津的少年都不關心自己這破成績,衝到陸執面前想看他的成績條。
卧槽賭約的結果就是來得這麼刺激這麼快。
陸執看了一眼,反手壓在桌子上,冷冽的眉眼微沉。
臉色不太好看。
陳東樹心裏要笑死了,然而面上不能表現出來。
前幾天還在說騷話的執哥,今天頭頂就一片烏雲,由此可見,做人還是低調些好。
他湊過去:「執哥,給我等瞻仰一下您的成績唄。」
陸執冷冷道:「瞻仰個鬼。」
這下都清楚他考得不怎麼樣了。
林子川也開始緊張,那個38是他猜的啊!要是讓猜50的陳東樹贏了,那估計他要被玩兒得很慘。
林子川問:「阿執,你考得怎麼樣啊?」
陸執皺眉,懨懨開口:「很垃圾。」
三個少年心裏都忍不住想,很垃圾到底是有多垃圾?七班一共58個人,這個垃圾程度有待猜測。
陸執心情有一瞬間鬱卒,但他也不是那種遮遮掩掩的人,把自己的成績條丟給他們。
陳東樹:「……!」
林子川:「!」
肖峰:「哈哈哈哈哈哈卧槽。」反正他是中間那個猜45的,怎麼都不會輸,一看成績,簡直驚呆了。
肖峰給陸執比了個大拇指:「執哥666,不愧是高智商人才。才一個月就進步這麼大。」
陸執的名次是42。
完全靠自己實力考出來的四十二。
陳東樹、肖峰、林子川分別猜的是50、45、38。
所以最後贏的人是肖峰,差三。林子川差一點贏了,輸的人是陳東樹。
陳東樹想想那個自己提出來的可怕賭約,簡直控制不住自己:「卧槽執哥你不是人,考這麼好還說自己考得垃圾,我要被你害死了。」
沒辦法,對他們這種常年班上倒數的人,能考42真的是比較逆天了。
陸執眉眼沉鬱,他是真的不太開心,心裏很煩躁。
林子川看了他一眼,隱隱有幾分懂他的心思。
肖峰和陳東樹不清楚,但他林子川是清楚情況的。從暑假開始,陸執就開始自己學習基礎,默默努力,算起來,其實有三個月。
他默默地努力了三個月。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而已。
就以外人來看,陸執的進步很大了,一個幾乎沒什麼基礎的人,能在58人的班上考42,算得上進步很快了。
可是陸執他最近一個月,幾乎每個只睡四五個小時。
科科惡補。
他付出了很多,得到的這點卻還遠遠不夠。
他煩躁地揉揉太陽穴,他家那個傻姑娘看著傻,但成績竟然那麼好,也是個難解之謎了。
學習真他媽是個操蛋的東西。
他一拳錘在桌上。
三個少年木木地看過來。
陳東樹說:「您這是高興瘋了?」
陸執冷笑:「我等著看你去表白,肖峰,我覺得十班的那個胖妞不錯,挺適合陳東樹的。」
肖峰笑噴了:「好好。」
陳東樹:「……」卧槽,執哥怎麼知道他們的賭約?媽的還推薦了人選!
於是下午的時候,十班外面圍了一大群學生看熱鬧。
陳東樹僵硬著臉,把十班的小胖妞李芳芳叫出來。
他願賭服輸,但可惡的是,肖峰還找七班才華橫溢的女班長寫了表白的台詞。他得照著台詞念——
「芳芳啊,自從見到你的第一面,我就沉溺於你的美麗無法自拔,你的聲音是我聽到過最好聽的聲音,你的臉蛋總是出現在我夢裡,我想你想到睡不著……」
來個人告訴他,這真是「才華橫溢」的女班長的手筆?尷尬到死的台詞,確定不是在整他?
「看見你的每一秒,心跳激烈到可以停,但是看不見你的時候,思念又將我佔據。如果你可以接受我真摯的愛意,那麼我要對你說出那幾個字——」
陸執站不遠處,勾了勾唇角:「大聲一點啊。」敢用他來打賭,就得學會承受後果。
陳東樹野獸吼:「我喜歡你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芳被他嚇了一跳,翻了個白眼:「神經病。」
人群笑開。
陳東樹滿臉黑線,卧槽,小胖妞都嫌棄他了喂,他陳小少爺以後還怎麼混?
陸執最近三觀挺正,他過去拍拍陳東樹的肩膀:「給人家道個歉啊,你們開玩笑,以後別引火上人家的身。道歉也要大聲點。」
陳東樹快吐血了,悻悻道了歉。
李芳倒是挺訝異的,這姑娘心大,擺擺手示意沒事,她還對陳東樹說:「下次你再來的話,記得別吼了,吼得我耳朵疼。」
「……」沒有下一次謝謝。
這件事很快當笑話在高三傳開,但陳東樹道了歉,也就相安無事。
唯有童佳愣愣的,趴桌子上,之前還揚言要奮起直追好好看書,現在整個人無精打採在發神。
寧蓁看著有點擔心:「佳佳,你怎麼了呀?」
童佳突然握住她的手:「蓁蓁,你說他們那群人,是不是沒有心的啊?隨便玩弄人家的感情,就跟玩個小玩具似的。」
寧蓁不解:「你說什麼?」
童佳鼓了鼓腮幫子:「唉沒什麼,真煩。」她心情複雜,但是這種感受不能強加給寧蓁,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判斷力,不受別人的干擾。
總之她現在覺得,陳東樹什麼人呀真的是!煩透了。
這件事的熱度還沒過去,從走廊回來的同學又帶回來一個驚天大八卦——
「我天吶,陸執他們又打架了!二樓的廁所里,他把何明往死里毆!」
教室里一下子炸開了鍋。
童佳顧不得複雜的心情,猛然直起身:「什麼什麼?陸執之前是不是打過那個什麼何明,當時還打進醫院了來著,這回怎麼又……」
她沒說完的話是,之前都以為陸執是為了余姍姍打何明。可是余姍姍默默退學以後,陸執淡定得跟沒事人似的,大家才知道不是。
然而這一回呢?陸執又是為了誰?
往死里毆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