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簷下,長歌低聲道:“秦美人的心也是真大,把陛下得罪了,竟然跟沒事人一樣。”
“仗著有太妃護著,到底是不一樣。”靈鵲瞥了眼身後透著光暈的支摘窗,幽幽道:“謹蘭苑的用度沒多少,燭火竟是徹夜不息。”
就在這時,謹蘭苑門聲響動。
狂風讓雨勢更勝,吹得衣衫獵獵作響,蕭聿身上的玄色龍紋長袍已濕了大片。
小太監臉一見來人,立馬顫著嗓子道:“奴才、奴才給陛下請安。”
陛下?
長歌和靈鵲聞聲對視,朝遠處一望,眼睛瞬間瞪大了一圈。
陛下來此作甚?
找秦美人繼續算帳?
雖說她們的心早已給了薛貴妃,但人在謹蘭苑,該辦的差事還是要辦的。
長歌轉身進了內室,表情凝重,急急道:“美人快準備下,陛下來了。”
秦婈剛沐浴過,如瀑般的青絲散在肩膀,發梢帶著瑩亮的水珠,不傅粉黛,也是楚楚動人。
聽到他來,她眸中不由劃過一絲驚訝。
“美人,快呀。”長歌提醒道。
秦婈回過神,立即放下手中的牛角木梳,推門而出。
秦婈福禮道:“臣妾不知陛下今夜會過來,有失遠迎,還望陛下恕罪。”
蕭韞仿佛沒聽見她的話,徑直走進內室。
帝王表情冷漠,空氣都跟著發沉。
謹蘭苑的宮女太監都默默吸了一口氣,心道:還不知秦美人今夜得多難熬。
外面大雨持續在下,長歌和靈鵲送了帨巾和熱水進屋,正準備上前伺候,就聽蕭聿淡淡道:“退下吧。”
長歌和靈鵲一頓,頷首齊聲道:“奴婢告退。”
蕭聿的衣襟濕了大片,瞧著有些許的狼狽。
他脫下大氅,秦婈伸手接過。
秦婈看著男人鬢角的水珠,輕聲道:“秋日風涼,陛下淋了雨,不然還是沐浴後再歇息吧。”
蕭聿眸色暗淡,點了下頭。
帷幔一落,兩人又躺在了同一張榻上,蕭聿很快闔上了眼睛。
四周除了雨聲,便是呼吸聲。
秦婈睡不著,想起了之前那個夢。
想起了夢中蕭聿的那句,“我娶的是正妻,不是納妾,再不喜歡,也會敬重她。”
思及此,秦婈的嘴角不由泛起絲冷笑。
夢果然是夢。
他心裡若真有“敬重”二字,就不會在新婚之夜羞辱她,那段日子,他倆也不會鬧成那般。
這邊,蕭聿遲遲未能入夢,聽著耳畔起起伏伏的呼吸聲,心裡不免有些煩躁,於是沉聲道:“秦美人為何不睡?”
語氣盡是責備。
秦婈聲音恭敬且柔和,“可是臣妾吵到陛下了?”
蕭聿“嗯”了一聲。
聞言,秦婈撇了撇嘴角。
三年不見,怎麽添這麽多毛病?
秦婈自知胳膊拗不過大腿,六品美人拗不過帝王,隻好趕緊閉上了眼睛。
幔帳外燭火搖曳,兩人呼吸一輕,一同入夢。
永昌三十六年,七月十六。
屋內紅燭彌漫,屋外鼓樂齊鳴。
今日是晉王府辦喜事。
蘇菱身著婚服,雙手交疊於膝,端坐在榻。
瞧著儀態萬方,可赤紅色的蓋頭下,藏著的卻是失魂落魄的目光。
蕭聿抬手取了喜秤,緩緩挑起了眼前的紅絲蓋頭,晉王府的下人們屏息抬眼,偷偷去瞧新娘子的臉。
這一瞧,眾人立馬開始起哄。
鎮國公府的大姑娘,蘇大將軍的嫡長女,竟生的這般好看。
靡顏膩理,眉目如畫。
饒是從不沉迷女色的蕭聿,都不由多看了兩眼。
飲完合巹酒,喜娘各剪了二人一縷頭髮,系好,放入桃木色的匣中,笑道:“恭喜王爺王妃,禮成。”
禮成,蕭聿要去外頭招呼賓客。
他低頭看了眼蘇家女白皙的小手,握了一下,道:“等我回來。”
他人一走,蘇菱左手摳著右手,耳畔全都是那日在慶豐樓聽到的話。
“能拉攏鎮國公是好,可蘇家女名聲不佳,與何子宸牽扯不清,這終是個麻煩事。”
“麻煩又如何?蘇景北又沒有其他女兒。”
蘇菱的腦子亂成一片,身子也跟著發僵。
她到底還是嫁給他了……
一炷香接著一炷香。
賓客逐漸散去,蕭聿朝內室走去,守門的女史輕輕開口:“奴婢給王爺請安。”
男人淡淡回了一句:“免禮。”
一瞬間,她的心跳聲比外面橐橐而至腳步聲更快。
他朝她走來,撩袍坐在她身側。
四目相對,蘇菱攥緊了袖口。
蕭聿替她拆下發簪,指腹劃過細白的脖頸時,蘇菱不由瑟縮了一下,她一躲,男人從鼻尖逸出聲輕笑。
他的手停留在她的頸後,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著。
“你躲什麽?”他看著她道。
蘇菱一怔,她好似從這雙幽邃不見底的眸中,窺伺到了一種平靜的**。
**本該不受控,可落在他眼中卻顯得遊刃有余。
她不像她的妻子,反倒是像他手裡的棋子。
蘇菱呼吸比方才快了些,強裝鎮定道:“我沒躲,是殿下手涼。”
見她如此說,他便直接將手滑到了她的腰際。
蘇菱整個人顫了一下,也沒躲。
她的人跟她的目光一樣,都在同眼前的男人較著勁。
蕭聿勾了下唇角,一個翻身,將她壓在榻上。
饒是他半點不喜歡蘇家女,可手心裡玉軟花柔,還是令他眼熱了幾分。
洞房花燭夜,本該是軟語低吟,柔情肆意。
可沒收用過女子的蕭三郎,半點不懂疼人,再加之他性子本就冷,手上的力度還不輕,蘇菱很快就害怕了。
男人體魄巍峨如山,桎梏著她的手腕,壓得她無法喘息。
好疼,哪裡都疼。
蘇菱閉上眼,拽著被角,心道:阿菱,阿菱、你忍忍,這好歹是你日後的夫君,不是什麽惡人。
嬤嬤說了,就疼一個晚上,忍忍就過去了。
淚意翻滾之際,他好似還掐了她一下。
掐了哪,她也不知道了,反正一個沒崩住,眼淚簌簌就落了下來。
隱忍的抽泣聲猶如一道雷劈在蕭聿身上。
他放下她的腿,抽身,扳過她的下巴,問:“你哭什麽?”
蘇菱小聲道:“沒事。”
浴火彷如退潮,瞬間歸於平靜。
他看的很清楚,她這是不願意。
這床笫之事,於男人來說,喜歡是一種滋味,不喜歡也可以是一種滋味。乖順是一種滋味,不乖順也是一種滋味。
甚至關了燈,都可以不知道身下人是誰。
歡愉就行。
可她不行,這是晉王妃。
他沒法強著她來。
蕭聿看著她的背脊,不由想起楊堤截下的何子宸寫給她的信,一封接著一封,連他看了都承認,的確是情真意切。
他心道:你就這麽喜歡何子宸?喜歡到新婚夜都不裝一下?
蘇菱哭花了臉,自知丟臉,便扯過被褥擋住。
並腹誹:好不容易快成功了,停了不是又要重來?
洞房花燭夜,為何這麽長呢?
蕭聿見她擋住自己的臉,不由嗤笑一聲,心道:這算什麽?不想看見我?你若不是蘇景北之女,真當我會娶你?
雖說娶蘇家女不過是誘鎮國公府入局,他也早知她心裡有別人,
可真到了這一刻,他發現他高估了自己,他忍不了。
蕭聿用最後一絲耐心,沉著嗓子道:“別哭,你看著我。”
蘇菱松了肩膀,放下被褥,去看他。
蘇菱臉上的妝花的徹底,頭髮凌亂,眼底烏青,下唇都咬破了。
真是要多慘有多慘了。
蕭聿眸色一沉,籲了口氣。
罷了。
蕭聿離開床榻,披上衣服,推門而出。
留蘇菱愣在原處。
大婚之夜,新郎官走了,扶鶯急忙走進來,見到自家姑娘的模樣,不由嚇了一跳,甚至連王妃都忘了喊,“姑娘……這是怎麽了?”
蘇菱美眸瞪圓,盯著門,好半晌都反應不過來。
這人,怎能這樣?
扶鶯又去看榻上的帕子,榻上一片凌亂,但沒有血。
扶鶯給蘇菱披上衣裳,撫了撫她的背,道:“姑娘,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王爺……沒碰您?”後面的話她不敢問。
若是沒碰您,怎會成了這個樣子?
蘇菱繼續盯著門口。
“姑娘,您別嚇我,您要是出了事,國公爺和世子爺不知得多心疼。”
提到父親,兄長,蘇菱有些崩潰。
她雙手掩面道:“那般疼、那般硬,我都忍了,他還有什麽不滿意?又不是我想嫁他!他何苦來羞辱我?”
扶鶯幾乎沒見蘇菱哭過,一時間慌了神,連忙安慰道:“姑娘別哭了、別哭了。”
蘇菱緩了緩,起身洗了一把臉,徹底冷靜下來,對扶鶯道:“今日之事,等回門的時候,不許同父親和兄長提起。”
扶鶯遲疑著點了點頭。
熹微的晨光灑入內室,一夜就這樣過去。
扶鶯再度推門而入,將手中的匣子和帳冊遞過來道:“這是文管家拿過來的,是王府的采買帳冊,還有庫房鑰匙。”
蘇菱收下,道:“他人呢?”
扶鶯支支吾吾不吭聲。
蘇菱道:“你說便是。”
扶鶯道:“殿下有事出府了,今夜不回來……”
蘇菱頓了一下,輕聲道:“將東西收好,主院的事,以後再不過問。”
話音甫落,紅燭晃了最後一下,剛好燃盡。
劭熙帝和秦美人一同睜開了眼。
夢裡的一切太過真實,秦婈心裡一緊,忙闔上了眼。
旋即,她身側的男人緩緩起身。
秦婈眯著眼睛去瞧他,只見他坐在榻邊,雙手抵著眉骨,一言不發。
明明外面雨過天晴,男人的頭上卻還是烏雲密布。
《寵妃的演技大賞》作者:發達的淚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