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婈下意識撇了下嘴角,“還是陛下說的對。”
蕭聿嗓音沉沉,“什麽?”
秦婈道:“記得陛下前些日子與我說過,這些道士也不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蕭聿:“……”
蕭聿的身量比她高了許多,他俯視著她的頭頂,在她看不到的角度蹙起眉,無奈籲了口氣。
她這都什麽想法?
東一天西一天也沒個規律。
蕭聿將馬匹牽過來,拉著她的手道:“我扶著你。”
來時怎麽讓他慢點都不聽,風馳電掣,她的魂都要落在京城了,此時忽然體貼不免有假好心之嫌,蕭聿用手托著她圓挺的臀,向上抬,“想什麽呢?”
秦婈騎上了馬:“沒想什麽。”
蕭聿翻身坐到她後面,纏緊韁繩,故意咬她耳朵,低聲道:“要是還疼,就告訴我,咱們乘馬車回去。”
秦婈頓了頓,低聲道:“不必了,那該太晚了……你慢點就行。”
蕭聿又啄了啄她粉紅的耳朵。
他們駕馬而行,速度緩了許多,耳邊沒有來時的長風呼嘯,從寸草不生的荒山原路返回。
已是黃昏,視線的盡頭,像是落入了一輪橘色的月,馬蹄聲漸漸踏過去,踩在暮色上,遠方矗立的宮群漸漸現出了清晰的輪廓。
賜婚的聖旨遞了下去。
長寧長公主和鎮國公這樁婚事,太后默許,禮部自然照章程繼續辦。
原本蕭聿和蘇淮安對懷荊這個身份另有打算,結果被驪山的一場大火徹底打亂了陣腳,暴露無遺,朝臣雖然私下裡難免會對其嘖有煩言,但卻不敢明著說甚。
夏末,蟬喘雷乾,接連幾場暴雨,將枝頭最後幾朵石榴花簌簌打落,不出半晌,陽和啟蟄,一層碎金落在琉璃磚瓦上,又是滿目浮翠流丹。
七日後,蕭璉妤解了禁足進宮謝恩,蕭聿原本打算說她幾句,但看著她低眉順目的模樣,還有那兩個三歲大的孩子,隻擺了擺手,道:“太后稱病,慈寧宮那邊你就不用去了。”
“多謝皇兄。”
蕭璉妤拉著兩個孩子走出養心殿,青玉道:“殿下,馬車在角門備好了,咱們現在回府?”
公主想了想,道:“先不了,我想去見見昭儀娘娘,從驪山回來後我就被禁足了,還一直未能好好道聲謝。”
蕭璉妤自幼在宮中長大,對宮內的地形再是熟悉不過,她極快地走到景仁宮門前,給小太監瞧了令牌。
見來人是長公主,小太監道:“奴才這就去稟告娘娘。”
日影下重簷,輕風花滿簾。
秦婈聽聞是長寧來了,立馬放下手中的書卷,起身去迎。
一出門,便看到她身邊還站著兩個孩子,頓時眼睛一亮,“快過來坐,竹蘭,備茶。”
起初長寧對這位秦昭儀的心態只是敬而遠之,不願走動太過頻繁,畢竟在她心裡,蘇菱才是她的嫂嫂。
但經歷驪山那麽一遭,她倒是忽然明白,皇兄為何會獨寵秦昭儀一人了。
她與嫂嫂,實在是太像了。
蕭璉妤提裙走入殿內,道:“長寧今日是來道謝的,在驪山若無娘娘相助,長寧還不知道會出什麽樣的事,讓娘娘見笑了。”
秦婈道:“長公主言重了。”
蕭璉妤頷首對兩個孩子道:“乖,給娘娘請安。”
蘇令儀和蘇佑臨一步一步走到秦婈面前,作禮,齊聲道:“令儀、佑臨,見過娘娘。”
秦婈的眼睛瞬間定在兩個孩子身上,移都移不開。
蘇令儀上著月白色上襦,下著湖藍色的襦裙,頭側戴著假鬢,跟長寧長公主一樣頂著一支珠釵,眼睛又大又圓,皮膚白的幾乎跟透明似的,任誰都忍不住讚一聲玉雪可愛。
而她身邊的哥哥……秦婈瞧了兩眼,眼睛便彎了。
這蘇佑臨和蕭韞實在是太像了。
尤其是那一雙眼睛,儼然和上一代蘇家兄妹一致。
偌大的皇宮眼下只有蕭韞一個皇子,著實冷清,突然來了兩個同齡的孩子,秦婈連忙回頭叫人把大皇子抱了過來。
三個肉團子面面相覷了須臾,蘇令儀和蘇佑臨再次作禮,“佑臨、令儀見過殿下。”
雖說蘇佑臨、蘇令儀的嬤嬤,都是宮裡的老嬤嬤,規矩毫無錯處,行禮時甚至連衣袖都不會抖動分毫,但他們到底一直生活在山上,除了長公主、嬤嬤、侍衛,就沒怎麽見過外人,更沒去過別的地方。
這不,蘇令儀看向蕭韞的目光有些閃躲,不由往哥哥身後退了一小步。
蕭韞眨眨眼,按規矩道:“不必多禮。”
秦婈和長公主看著三個小短腿,在那裡行禮問安,忍不住輕笑出聲。
這廂說著話,宮人嬤嬤帶著三個孩子去景仁宮的淺池塘看鯉魚去了,然而還沒走到,蘇令儀左腳絆右腳,雙手向前撲坐在地。
疼肯定沒多疼,但小孩子臉皮薄,她看著蕭韞朝自己蹙眉的樣子,抖了抖嘴,立馬哭起來了。
嗚咽嗚咽,這一開閘,如河水奔騰,徹底止不住了。
頭上的珠釵嘩啦啦地響,表情端的是肝腸寸斷。
蘇佑臨倒是習慣了,但卻嚇壞了蕭韞。
蕭韞連忙蹲下身扶著她起來,小聲道:“疼嗎?疼嗎?”
蘇令儀一邊眨眼,一邊往下落金豆子,“疼……疼的。”
蕭韞學著阿娘對自己那樣吹了吹她的手,“還疼嗎?”
蘇令儀點頭,“腿、是腿疼……”
小皇子剛要去給她吹腿,就被嬤嬤拉起了身子。
這時候的蕭韞還沒意識到,眼前這兩個,另有未出世的那些,將來會鬧得他再無寧日。
秦婈和蕭璉妤聞聲而來。
長公主把蘇令儀拎起來,道:“快讓阿娘瞧瞧。”
蘇令儀誇大其詞道:“疼……疼……”
公主的奴才嬤嬤一齊跪下,“奴婢該死,還請娘娘、長公主責罰。”
長公主道:“起來吧,她在公主府也是這樣,整日平地摔跟頭,也不知是像了誰。”
蘇令儀瞪大眼睛,淚光閃閃,似是無法相信她的阿娘會這樣說自己。
秦婈忍不住笑,還能像誰,她兄長自幼穩重,可從未平地摔過跟頭。
他們臨走前,秦婈回殿內拿出了一對兒玉佩,放到長寧手裡,“這是我前兩天找人打的。”
看著秦婈手上的兩個玉佩,蕭璉妤的眼睛徹底瞪圓了。
“這……這是娘娘親自找人給他們兩個打的?”
秦婈點頭道:“怎麽了?有何不妥?”
蕭璉妤心跳加速,磕磕巴巴地說句,“長寧冒犯了!”就把手伸向了秦婈的臉蛋,來回摩挲了兩下,還摳了摳,恨自己為什麽不隨身帶點礬砂。
秦婈向後一仰,“長公主這是作甚?”
蕭璉妤屏退眾人,看著秦婈的臉,喃喃道:“不對,你若是,那沒必要弄個一模一樣……”
秦婈低頭去看玉佩道:“可是這玉佩怎麽了?”
蕭璉妤把蘇佑臨、蘇令儀叫進來,從他們腰間取下一對兒玉佩,放到秦婈手上。
兩對玉佩都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秦婈看著蘇淮安的字跡,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弧度。
她和蘇淮安自小有一對兒由父親親手雕刻的玉佩,也是羊脂白玉,底部紋路,起碼有七分相似。
她只是下意識意選了這個玉料,卻不想居然和蘇淮安做了個差不多的。
蕭璉妤抿唇看著她,試探道:“娘娘……”
秦婈思及昨日道士那些話,抱著信一回的態度道:“長寧,有些話,我得單獨跟你說。”
蕭璉妤點了點頭。
即便秦婈隻挑重要的說,他們還是說了一個多時辰,公主辰時進宮,轉眼便是巳時。
猜是一回事,認又是一回事,公主看著秦婈,整個人都傻了。
回憶瞬間翻江倒海。
怪不得母妃說她沒有那顆痣,怪不得皇兄這麽疼她,也怪不得驪山別苑起火,她會在自己孤立無援時,出手相助。
其實她無數個瞬間覺得皇嫂回來了,可眼前人只有十七,家世清白,太史令秦望之女,選秀入宮,帝王寵妃,種種緣由,根本由不得她懷疑。
她從沒想過,會是起死回生之說。
“之前我一直覺得這等異事會是不祥之兆,也就沒打算說……”秦婈看著她道:“可怨我瞞著你?”
一瞬間,濃濃酸澀湧向眼眶。
公主搖了搖頭,一把將她摟住,“嫂嫂受了那麽多苦,能回來是好事啊!”
秦婈笑著看她:“你也是厲害,居然在山上建了座廟養孩子……”
蕭璉妤抹了抹眼角道:“嫂嫂你等等,我再把那兩個叫回來。”
蘇佑臨、蘇令儀,站在秦婈眼前,蕭璉妤忽然茫然了……
叫什麽?
是不是也得叫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