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竇督主,這深更半夜, 督主大人怎麼在這裡?」長生警惕起來。
竇宏岩道:「不是咱家要見郡主, 而是主子有事要見盛儀郡主,主子的車鸞就在一旁, 還請郡主下車相見。」
竇宏岩的主子?
顧見驪蹙起眉, 她輕輕推開車廂兩扇門中的一扇,外面的夜風立刻灌了進來。
見了她, 竇宏岩立刻做了個請的手勢。
季夏急急道:「督主大人,這深更半夜的不合規矩?我們夫人正要回家去, 不若同行回了府, 奴婢也好給陛下和督主大人煮上一盞熱茶驅寒呐!如果陛下覺得太遠了, 咱們折回去, 回王府去?王爺眼下也還沒歇下呢!」
竇宏岩瞥了季夏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 道:「郡主身邊的人想得周到。可主子九五之尊, 國事繁忙。不過是引到一旁說幾句話罷了, 等下還要趕著回宮去,不管是去姬府還是去武賢王府, 恐都要耽擱時辰。若是誤了早朝,那可是大不妙。」
季夏不知道該怎麼辦, 回頭望向顧見驪, 等她的意思。
顧見驪十分狐疑,生性謹慎的姬嵐為何會深更半夜出宮,他是去辦別的事情順路遇見她的車鸞, 還是打算往武賢王府尋她?
顧見驪微微眯起眼睛,望向遠處被侍衛圍著的車鸞。侍衛並不多,姬嵐這次出行應該是悄悄的。
顧見驪猜不透姬嵐要見她的原因。
莫不是要挾持她威脅父親相助?可若是想要挾持她,他又何必親自出宮相見?
姬岩散佈出來的流言的確影響了姬嵐的威信,而她作為姬嵐登基事件的親歷目睹者,姬嵐是想滅口或者利用她背鍋?也不對,姬嵐若想除掉她早就除掉了,更何況也同樣不必他親自出宮要求相見。
想到這裡,顧見驪忽然沒有那般擔心了。
「郡主,請。」竇宏岩彎著腰,再次催促。
顧見驪收回心思,將手遞給季夏,被扶下了馬車。季夏自然是緊緊跟著顧見驪,就連長生也跳下了馬車,湊近顧見驪,壓低了聲音小聲說:「若有什麼危險,長生帶你一個人走的本事還是有的。」
長生不得不緊張。姬無鏡故意將他留下來,若是顧見驪出了問題,他十條命也不夠賠。
穿過一片枯草地,顧見驪走到姬嵐車鸞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車廂的門從裡面被推開,露出姬嵐略顯憔悴的臉。向來含笑溫潤的眸子,也滿是疲態。在他見到顧見驪時,眼中倒是稍微有了些神采。他下了馬車,道:「朕有幾句話單獨與你說,其他人都退開。」
竇宏岩帶著侍衛悄聲後退一定距離。
季夏和長生沒動。
姬嵐也不急,輕笑了一聲,道:「只是說幾句話而已,亦不邀郡主上馬車單獨相處,無嫌可避。」
顧見驪讓季夏和長生也退開些距離。
官路很寬,兩旁草地入了冬成了大片枯地,視線卻極開闊。季夏、長生和姬嵐帶來的那些侍衛一樣,退到遠處,可以看見這邊,卻聽不見兩個人的對話。
「陛下有什麼話要單獨說?」顧見驪問。
姬嵐張口,卻忽然不知從何說起。他望著立在對面的顧見驪,一時間心裡忽然就亂了。記憶裡,那一夜果敢聰慧的小姑娘似乎長大了,眉眼間勾勒出了女子的嫵媚,可是她還是那個她,世間凡女無可與她相比。
自從上午巴圖爾拿著顧見驪的畫像出現,姬嵐怒了一天躁了一天,不能沉穩不能冷靜,簡直不像平日裡那個從容冷靜的他。到了子時,竟衝動地要出宮去武賢王府,見她一見。
直到此時見了顧見驪,見到真實的她立在面前,不再是夢裡那個一年前大火前的她,姬嵐心裡忽然安穩下來。
姬嵐莫名有些後悔。他常常告誡自己,江山為重,莫要沉溺美人鄉,更不能因為一個女人壞了天下大局。過分壓抑的情感堆積心底,一朝雨露,蓬勃而生。
姬嵐許久未開口,顧見驪亦沒有開口,她安靜垂著眼睛等候。此時她也不再猜姬嵐尋她的緣由,倒是思索起如今朝堂形勢來。
又過了一刻鐘,顧見驪抬起眼睛看向姬嵐,溫聲開口:「陛下勤政,更當保重龍體。如今夜深,該回宮安歇才是。」
「勤政?」姬嵐自嘲地笑了,「勤政又有何用。」
顧見驪微微有些驚訝。
顧見驪覺得若憑個人本事,姬嵐的確優於姬岩,姬嵐登基這一年也算是明君,減稅修路都是可見的惠民。可皇室的權利之爭看的本就不是個人本事,姬岩背後的勢力的確不是姬嵐可比擬。
顧見驪沉默下來。
「罷了。夜深露寒,你回去罷。」姬嵐道。
顧見驪更驚訝了。不過她也不多問,屈膝行了一禮,轉身,卻在剛邁出兩步時,被姬嵐喊住。
「顧見驪。」
顧見驪腳步一頓,心裡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姬嵐對她的稱呼似乎有些不太對勁。她眉眼不變地轉過身去,裝傻充愣地問:「陛下有什麼吩咐?」
姬嵐輕輕揚起唇角,微笑著,輕聲道:「朕自詡心思深沉又冷血無情,自私自利為權利地位而活,自幼每一日活在勾心鬥角之中,原也踏不過一個情字。情之所起一念之間,輕若浮萍,亦重若山巒。」
顧見驪一驚,心中大駭。錯愕在她眼中一閃而過,迅速被她壓下去。心跳緊張地快了幾分,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裝傻充愣,強作聽不懂。
姬嵐緩緩朝顧見驪走去。
一步,兩步……
當他邁出第三步時,顧見驪向後退了一步。
姬嵐唇角噙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他便停了下來,不再往前,悵然問:「你覺得朕該如何?」
這該如何回答?
顧見驪垂下的眼睫遮了她眸中的緊張畏懼。
「你在害怕嗎?怕什麼?怕朕對你不軌?」姬嵐帶著絲嘲意地輕笑,他還不齒於此,「唔,朕自小於深宮中便懂爭寵之道,後來爭權爭利爭地位。更甚貪心的爭天下。倒是還沒有爭過一個女人。朕總是覺得沉迷女子的男人皆是廢物,自幼便立誓絕不耽於美色……」
姬嵐絮絮說著,聲音溫和仿若和老朋友隨意談天說地。
顧見驪卻心中惴惴,越聽越擔憂。她終於溫聲開口:「陛下,時辰不早了,您該回宮了。」
姬嵐微微仰起頭望著漆黑夜幕上的繁星,寂寥道:「倘若有一日必要在江山與美人之間選擇,朕一定選擇江山。可若他日天下太平,反賊盡除,朕將鳳璽捧給她,不知她可要。」
顧見驪心中大駭,完全不知道怎麼接話。或者說,不敢草率回話。
姬嵐沒有傷害顧見驪的意思,可是顧見驪並不相信。顧見驪本就是個謹慎冷靜的性子,更何況她親眼見多了姬嵐溫潤笑臉下的心狠手辣,怎麼可能會不堤防著他?
一陣急促的噠噠馬蹄聲從遠處傳來。顧見驪心弦繃著,聽見馬蹄聲,不由自主轉過頭望去。一片漆黑裡,隱約可見馬背上的人的輪廓。只一眼,顧見驪就把姬無鏡認了出來。
那一瞬間,她眼底忽然有些泛紅。
姬嵐順著顧見驪的視線看去,眯起眼睛來,待姬無鏡走得近了,才看清是他。
「籲——」
姬無鏡拉住馬韁,馬兒前蹄高高抬起,生生停了下來。姬無鏡從馬背上跳下來,大步朝顧見驪走過去。他自然地握住了顧見驪的手,不高興地責問:「你怎地落後這麼多,磨蹭什麼去了?不知道我在前面等你?竟是背著我跑來和別人私會啊。」
姬嵐的視線落在姬無鏡和顧見驪相握的手上。
「我沒有!那是陛下!」
姬無鏡驚訝地看向姬嵐,他還沒開口,姬嵐先道:「愛卿莫誤會,那麼多雙眼睛就在一旁,私會一說實在勉強。朕不過是路過碰巧遇見郡主,問郡主一些她父親的事情罷了。」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高聲下令:「回宮!」
言罷,直接轉身,上了停了一旁的馬車。
在遠處候著的侍衛立刻趕過來,圍住了馬車。竇宏岩警惕地瞥了姬無鏡一眼,收回視線。
「恭送陛下。」姬無鏡懶洋洋地拖長了腔調。
他牽著顧見驪轉身,一邊走一邊問:「和我騎馬回去還是你自己坐車?」
「和你一起騎馬。」
姬無鏡握住她的腰,將她送上馬背,而後也跟著跨上去,坐在她身後,雙臂環過她的腰,拉著馬韁,打馬而行。
顧見驪回過頭望向他,問:「你怎麼又折回來了?」
馬兒跑得很快,將顧見驪的頭髮吹得亂糟糟的。
姬無鏡把身上寬鬆的外袍脫下來,直接罩在顧見驪的頭上,不耐煩地說:「當然是猜到你會連夜趕回去擔心你啊,這麼蠢的問題問出來幹嘛。」
「可是……」顧見驪什麼都看不見了,她拉著蒙在頭上的衣服,想把衣服扯下來。
「閉嘴,別煩我。」姬無鏡拍她手背,沒准她扯衣服。他心裡煩躁,恨不得飛奔回去。星漏的生母不該這個時候出現,她的行蹤太容易暴露。
顧見驪不再扯蒙在頭上的衣服。她身子放鬆下來,輕輕靠在姬無鏡的胸膛,後知後覺地發現後背沁出了一層冷汗。
一片黑暗裡,顧見驪輕輕翹起唇角。她在身前摸索,摸到姬無鏡握著馬韁的手,纖細的手指蜷縮起來,將姬無鏡的拇指握在了掌中。
姬無鏡低頭瞥了她一眼,反手將她發涼的手握在了掌中,在她耳邊隨口說:「沒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