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聽顧見驪說顧在驪有幫過她的家人, 溫靜姍的心便一直懸著。好不容易把顧在驪盼來,話還沒說上幾句,她還沒來得及追問, 顧在驪竟走了。溫靜姍心裡焦急, 連喊了幾聲小荷, 可是小荷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沒見人影。
她拄著拐杖疾步去追,還沒走幾步, 不小心跌倒了。拐杖落在地上,她的手心撐著地面,地面上的小石子兒磨破了她的手心。她攤開自己的手看了一眼, 去撿跌落在一旁的拐杖。
不遠處有一道小小的影子一閃而過。
溫靜姍詫異地望過去, 姬星漏躲到了樹後。
溫靜姍微微驚訝過後,心裡有了分寸。她平靜地收回視線,拐杖抵在地面, 支撐著想要慢慢站起來。
寒冬臘月,磚面上像塗了一層冰。拐杖打滑,她還沒站起來,手中的拐杖又脫了手。
「真笨。」姬星漏嘟囔。
溫靜姍忽然覺得很沮喪。雖姬星漏不知道她是他的母親, 可這樣狼狽地出現在他面前, 還是讓她心裡難受。
五年, 也未能完全磨去她曾經的驕傲。那份驕傲變得內斂,不敢再露鋒芒。
她平靜地再次撿起拐杖來,吃力地站了起來。她望著遠處, 目光有些空。一聲輕歎後,她轉過頭望向姬星漏,對他溫柔笑了起來。面紗遮了她抿起的唇角,卻藏不住她眼睛裡的溫柔。
她立在原地,長久地凝望著姬星漏。這五年,她不停猜想著他的模樣,原來他長成了這個樣子。哪怕永遠這樣望著他,也是看不夠的,恨不得將他的模樣鏤刻在心裡。
「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姬星漏不耐煩地擰起眉頭來。
溫靜姍沉默著,沒有說話。
「你怎麼不說話?」姬星漏更加不耐煩。
溫靜姍輕輕搖了搖頭。
「你不僅是個瘸子還是個啞巴不成?」
溫靜姍只是含笑溫柔望著他。
姬星漏蹲下來抓了一把小石子兒,想要朝溫靜姍扔過去。溫靜姍立在那裡沒動,沒有要躲的意思,連眉眼間的溫柔也不曾減去半分。
姬星漏舉著小拳頭,使勁兒握緊掌心裡的石子兒,因為過分用力,把自己的手心給磨得有些疼了。
「哼,我才不要欺負一個瘸子。」姬星漏趾高氣揚地扔了手裡的石子兒,拍了拍手。
姬星漏覺得沒勁,不想理她,轉過身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來。他揪著小眉頭猶豫了好一會兒,跑到溫靜姍面前,抬著小手指著溫靜姍的鼻子,凶巴巴地說:「我告訴你,我有母親,她叫顧見驪!你休想使壞!」
溫靜姍輕輕點頭,凝在姬星漏眉眼上的目光不曾移開半分。
溫靜姍這一點頭,姬星漏愣住了。心裡對她的抵觸反倒沒那麼強烈了。
「你、你真不會說話?那……那你會寫字嗎?」姬星漏遲疑地問。
溫靜姍自然不是不會說話,只是她聲音刺耳難聽,她怕一開口令姬星漏生厭,也怕嚇著他。
溫靜姍拄著拐杖朝一側走了幾步,走到青磚路邊,慢吞吞地蹲下來,撿起來落在路邊的枯枝,在凍得僵硬的泥地上,吃力地一筆一劃寫字。
——要聽你母親的話。
姬星漏眨眨眼,歪著頭望向溫靜姍,他五官揪起來,悶聲問:「你真的是我姨母?」
溫靜姍深深凝望著他的眉眼,不由自主伸出手來,指腹輕輕撚過姬星漏眼睛的輪廓。
他的眼睛生得極像姬崇。
姬星漏鬼使神差的沒有躲開。不過他臉色不太好地開口:「你鬆手!你再亂摸我,我要推你了!」
溫靜姍像沒有聽見一般,手心溫柔地撫過他的臉頰,仿若捧著此生摯寶。
「你哭什麼?」姬星漏大聲嚷嚷,彆彆扭扭地站了起來,連連向後退了兩步。
溫靜姍回過神來,早已淚流滿面。
她笑笑,拄著拐杖起身,動作緩慢地轉身,一步一步朝房間走去。
姬星漏站在原地,茫然地望著她一瘸一拐吃力走路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哪裡心頭被咬了一口,疼得很。
他一直目送溫靜姍回了屋,房門隔斷了視線,他才悶悶不樂地轉身。剛走過月門,他這才想起來,自己不是一個人過來的。他伸長了脖子四處尋找,終於看見了抱膝蹲在角落裡的姬星瀾。
姬星瀾縮在角落裡,一雙小手抱著膝,下巴抵在膝上,嗒嗒掉眼淚。
「你怎麼也哭了!」姬星漏氣急。他覺得自己的心又被咬去了一口。
姬星瀾抬起被眼淚洗過的小臉蛋,淚眼婆娑地望著姬星漏,朝他伸出一雙小短胳膊,委屈地喊:「哥哥,哥哥,哥哥抱……」
「你哭什麼啊!」姬星漏語氣不耐煩,可是還是把妹妹抱在了懷裡,小手笨拙地拍著妹妹的後背。
今日本來也是姬星瀾要過來的。
「她不要我……只要見哥哥……嗚嗚嗚……是瀾瀾哪裡不好了嗎……嗚嗚嗚……」姬星瀾終於哭出聲來,委屈得不得了。
姬星漏手足無措起來,妹妹雖然愛哭,可從來不會哭得這麼傷心。以前妹妹總是對他笑著,勸著他哄著他照顧著他,現在他笨拙地勸妹妹:「你別哭。她不要你,我也不要她。我要妹妹,妹妹也有哥哥。旁人都是壞蛋,哥哥是好的!咱們從小就在一塊,以後也天天在一塊,一直都在一塊!旁人不要你有什麼關係?旁人要你哥哥也不給!」
顧見驪送顧在驪出了府,折回來尋溫靜姍的時候,剛巧瞧見了姬星瀾抱著哥哥哭的一幕。
顧見驪愣了好一會兒,覺察出事情恐怕有些嚴重。原來小姑娘傷了心。如果事情不解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小姑娘的心裡恐怕要一直紮著一根刺。
可……眼下如何說清?與大人都不能輕易說清楚的事情,怎麼跟兩個五歲的孩子扯得明白?
顧見驪出神地立在一旁,思索起來。直到姬星漏牽著妹妹的手離開了,顧見驪才從角落裡出來,去見溫靜姍。
顧在驪走得匆忙,不過倒是在臨走前,讓顧見驪給溫靜姍帶去幾句話。
五年前溫家滿門抄斬時,顧在驪的確花了些心思,悄悄救下了幾個人,把溫靜姍的母親、弟弟,還有一個庶妹偷偷保了下來。至於其他人,卻是心有餘力不足了。人被顧在驪好好安置起來,離京甚遠。
溫靜姍聽了顧見驪的話,不免唏噓,眼睛紅了,卻是笑著的。她把地點仔細記下來,終有一日要去相聚。只是如今並不是好時機,擔心再連累了他們
顧見驪臨走前猶豫了一下,把姬星瀾的事情說了。
「我沒有別的意思,是來討經的。」顧見驪說。
「事先我不知道這個小姑娘的事情……」溫靜姍想了一會兒,「倘若現在還來得及,作為她姨母相見也是可以的。」
顧見驪沒立刻答應,她想再想一想。
她暫且不知道怎麼解決這個事情,可是將心比心,誰都是從孩子走過來的,她小時候是極討厭大人騙她的。
顧見驪從溫靜姍這裡離開,剛回到房中,胭脂小跑著遞上了帖子。顧見驪拿進了裡屋,靠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拆了帖子來看。
「又什麼東西?」姬無鏡從外面走進來。
「皇后娘娘妹妹的及笄禮,邀我做笄者。」
「笄者?那是什麼東西?」姬無鏡問。
顧見驪早習慣了姬無鏡不懂許多常識,也知道他並沒什麼太多的興趣,不過隨口一問罷了。她一邊收帖子,一邊籠統解釋:「女子及笄日要舉行及笄禮,會請一些賓客來。笄者和贊者、有司等等,都一樣,都是走形式的人。」
姬無鏡卻突然來了興致,問:「顧見驪,你及笄的時候請了誰當笄者贊者還有什麼的。」
顧見驪欠身,捧來小幾上的針線簍放在膝上,拿出做了一半的針線活來,默不作聲。
姬無鏡隨手拿起一旁的枕頭,朝顧見驪身旁扔過去,開口:「幹嘛不理人啊你。」
顧見驪抬起眼睛瞧他,無辜道:「是你,都是你,昏睡不醒還把我嚇了半死的你。」
姬無鏡恍然。是了,她及笄那日被塞進花轎抬到他房裡來了。
「對了,我姐想造反。」顧見驪說。
姬無鏡隨口「哦」了一聲。
顧見驪看他一眼,又收回視線繼續做針線活。
姬無鏡問:「顧見驪,你給我繡的荷包哪兒去了?」
顧見驪下針的動作一頓,針尖差點紮破了她的手。
姬無鏡黑了臉:「顧見驪,過分了?去年冬天答應給我做裙子,我等了一年。年中說給我做荷包,又沒了?」
顧見驪尷尬地晃了晃手裡的布料,認真道:「這個真的是給你做的。」
「什麼玩意兒?」姬無鏡走過去,立在她面前,瞧著她手裡的布料。
「尿布。」
姬無鏡沉默了片刻,面無表情地說:「顧見驪,你再說一遍。」
顧見驪強忍著笑,一本正經地說:「你這不是又要昏迷十日?我想著讓你舒服些。可真的是好心極了的。你可別枉費了……鬆手!鬆手!」
姬無鏡掐著顧見驪的腰,直接把她拎了起來。「顧見驪,我什麼時候尿過褲子?倒是你這孩子,隨便親幾口就尿了褲子。來,叔叔給你綁上用用。」
「我才沒有,姬昭不許胡說八道!」顧見驪笑著摟住姬無鏡的脖子,求饒似地用臉側蹭了蹭他的耳朵,笑著說:「小被子而已,怕你冷的,想讓你睡得舒服些。」
姬無鏡冷笑。
已然不信能收到成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