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棠馬不停蹄, 趕到昌陽莊, 又按照不甚詳細的地址,挨家挨戶地找人。終於找到不起眼的農戶。他「咚咚咚」叩門,驚醒落在枝上的鳥。
木門「吱呀」一聲, 從裡面被推開,顫顫巍巍走出來一個獨臂老人。
「你找誰呐?」老人佝僂著腰, 努力抬頭去看林少棠的臉,分辨了半天確定是個沒見過的陌生人。
「老人家,羅姑娘可是住在這裡?她的師父讓我來這裡尋她。」
老人狐疑地審視著林少棠。
一個陌生男子來找一個姑娘家,可不能隨隨便便就信了。這個院子裡住的都是些老弱病殘,若面前唇紅齒白的少年其實是個惡人,他們這些人可怎麼活?
老人閉口不言。
「趙叔, 什麼事情?」羅慕歌走了出來,立在門口, 遙遙望著大門的方向。
「羅大夫,這個人說是你師父讓他過來尋你的。」
「師父?」羅慕歌怔了怔, 她快走幾步, 走得近了, 看清來者是林少棠。她問:「我師父讓你來尋我所謂何事?」
林少棠急道:「來不及多說了, 羅姑娘快跟我走。若是遲了, 恐要來不及見你師父最後一面!」
羅慕歌變了臉色, 問:「師父怎麼了?」
說著,她不由自主向前邁出一步。
老人趕忙伸出胳膊攔了一下,勸阻:「羅大夫, 你一個姑娘家可不能隨便跟人走啊,他要是個惡人是個拐子可如何!」
幾個孩子趴在門口,探頭探腦往外看。
「趙叔放心,這人我是認識的。」
林少棠趕了那麼遠的路,心裡急躁,此時方平靜下來,不再催著立刻就走,讓羅慕歌收拾一番,也對院子裡的人說了一聲。
這間小院裡的老老小小要嘛曾是羅慕歌的病人,要嘛是無家可歸的人,都被羅慕歌收留在這裡,給他們一個遮擋風雨的地方。
孫引竹跟紀敬意討假死藥,紀敬意最後透露他的徒弟羅慕歌知道他將藥放在何處。
昌陽莊離京倒是不遠,本就挨著京城。
羅慕歌跟著林少棠回京的路上,聽說了紀敬意的事情,不由心中焦急。
不過林少棠顯然知道的也並非全部實情,他只知道紀敬意惹怒天顏,被關進牢中,且被用了重刑,奄奄一息。
趕回玄鏡門,看見有御林軍把守,羅慕歌不由皺眉。
是不是師兄發生什麼事情了?
羅慕歌忽然心慌起來。
她離開京城幾個月,京中究竟都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師父出事了,師兄也不見了蹤影?不過眼下不是細究的時候,她從一條暗門悄悄溜進去,跑進紀敬意的藥房,翻出假死藥,也不敢停留,立刻離開玄鏡門,將藥交給林少棠。
她臉色微沉,問道:「皇后娘娘當真會救師父出來?」
「之所以要了兩份假死藥,正是因為其中一份是給你師父準備的。當然,此番救人並不容易,誰也不敢保證定能將你師父救出來,我們只能盡力為之。」
我們。
羅慕歌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不過她並沒有再多想,畢竟此時她心裡亂著。她要儘快弄清楚師父和師兄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孫引竹派出宮接應的小宮女從林少棠手中接了藥,當日便買通了獄卒,下到了紀敬意的吃食裡。藥勁兒很快,紀敬意吃下沒多久,便沒了氣息。他本就被打了一身傷奄奄一息,所以也沒惹人懷疑。
竇宏岩忙著準備國宴之事,聽說後,派身邊的人去檢查一番,草草扔去了亂葬崗。
已是傍晚時分,夕陽昏黃,烏鴉在啞吟,陰森淒清的枯山上,飄著一股腐屍味兒。
早就候在亂葬崗的羅慕歌雙手有些發顫地拿瞭解藥給紀敬意服下,看著紀敬意身上的傷,冷情如她,還是在一瞬間紅了眼睛。
這個時候,顧見驪一行人又朝著山巒腹地走進許多。目之所及連枯草都不見,只剩綿綿皚雪。
厚厚的積雪不僅路滑難行,而且還遮了路況。瞧著一片白雪覆蓋,沒踏上去誰也不知道積雪下是土地還是洞穴。
顧見驪一手牽著姬星漏,一手握著撿來的一根細樹枝,每邁一步之前先用樹枝探探路。
姬星漏忽然膝蓋一軟,跌倒了。
「星漏,累了是不是?」顧見驪急忙把他扶起來,蹲在他身前,拂了拂他膝上的積雪。
「才不累……」姬星漏打了個噴嚏。
顧見驪急忙用手背摸了摸他的額頭,有些發熱。顧見驪心裡頓時一驚。若姬星漏在這個時候病了,可當真是雪上加霜。
芫順急忙從包袱裡拿出一件姬星漏的小襖,給他套上。姬星漏本來就已經穿了一件小棉襖,如今套上兩件,他小身子變得圓滾滾的。
言語總是無力。
顧見驪默不作聲地站起來,把姬星漏抱在懷裡,沉默地往前走。
只要熬過今天,等姬無鏡明日醒來一切都會好起來。也正是懷著這樣的信念,身嬌體軟的顧見驪才能支撐這麼久。
可是後面的追兵真的不會在明日之前追上來?
顧見驪不敢想。
她望著遠處層疊山巒之後逐漸西沉的落日,心裡忽然淒淒。當日頭落下山去,再升起時,便是她的生辰日。
想她萬千寵愛得長大,往昔每年生辰,家裡人都會給她小辦,熱熱鬧鬧,也會收到很多禮物。
然而這兩年的生辰日,可真是一年比一年淒慘。
去年生辰,懷著赴死的心。今年生辰又是在亡命……
姬星漏小腦袋昏昏沉沉的,他摟著顧見驪的脖子,安靜地看著她,也聽著她越來越重的喘息。
「顧見驪,我以後會對你好的。」姬星漏忽然說。
顧見驪有些驚訝地垂眼看向他。
姬星漏有些彆彆扭扭地補充:「我是說真的!」
姬星漏話音剛落,顧見驪還未來得及作答,腳底一滑,竟是踩到了一片虛雪。她的身子整個朝一側栽去,倒下時壓裂了雪面,積雪之下是很大的一個斜坡。顧見驪不由自主抱緊了懷裡的姬星漏,將孩子的頭臉緊緊護好,沿著斜坡朝下滾去。
「夫人!」芫順大驚失色,急忙跌跌撞撞地跟著往下跑去。斜坡很陡,芫順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下去。
長風亦背著姬無鏡追去。
顧見驪一直滾到谷底,腰側磕在一棵樹上,這才停下來。
她的手因為一直護著姬星漏的頭臉,手背上被石子兒劃破了一大片,只是疲憊和寒冷讓痛覺也變得遲鈍了些。
她顧不得疼痛,急忙坐起來,查看懷裡的姬星漏,急急問:「有沒有被磕著?」
姬星漏搖頭。他乾淨的眸子一瞬不肯移開地望著顧見驪,望著望著,他忽然就哭了。姬星漏向來不會無聲地哭、哽咽地哭,他只要一哭,定然是放開了嗓子,嚎啕大哭。
「哪裡疼了告訴我呀。」顧見驪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阿娘,阿娘……」姬星漏栽進顧見驪的懷裡,哭著喊,「我要把他們都殺光,都殺光!在雪山裡挖一個大坑,剁了他們的腿,把他們統統扔進坑裡活埋!讓他們疼,讓他們冷,讓他們怕,讓他們死!」
顧見驪驚了半天,回過神來連忙抱著姬星漏,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撫著他,哄著他。顧見驪最後用哭聲會引來追兵為藉口,終於哄得姬星漏不再哭。
他不哭了,也沒什麼力氣了,腦袋沉沉地靠在顧見驪懷裡,一聲不吭。
「什麼人!」長風忽然厲聲開口。
長風很少說話,聲音也很冷,他忽然開口,讓顧見驪嚇了一跳。
有人?
緊接著,顧見驪心裡更是一驚,難道已經被御林軍追上了?
顧見驪順著長風的視線看去,看見一大一小的兩個孩子躲在一塊山石後。被發現了,兩個孩子轉身就跑,大的女孩十歲的樣子,小的男孩六七歲的樣子。
顧見驪愕然。
在這延綿雪山深處,怎麼會有兩個孩子?不會只有兩個孩子,必然有大人在附近!
長風輕易追上了兩個孩子。那兩個孩子顯然被嚇壞了,小男孩躲在姐姐的身後,縮著頭。女孩子也被長風嚇到了,紅了眼圈。
顧見驪急忙把懷裡的姬星漏遞給芫順,在兩個孩子面前蹲下來,柔聲問:「你們兩個的家人呢?怎麼能亂跑出來,你們父母要擔心了。」
「抓兔子!」藏在姐姐身後的小男孩探頭說。
小姑娘懷疑地看向顧見驪,說:「我們天天來這裡玩。」
顧見驪的心怦怦跳著。
當看見這兩個孩子的時候,她心裡就有了一個猜測。這雪山腹地或有人家,一戶,或者一村。
顧見驪是歡喜的,因為她實在是太累了,而且為了輕便,他們帶的乾糧也用盡了。他們需要乾淨的水,需要果腹的糧,需要取暖的火。如果有風寒藥那便再好不過了。
顧見驪一行跟著兩個孩子不為外人所知的村落。
雪房子只一半露在地面,另一半藏在地下,這樣更暖些。天色將黑,幾家升起煙火,還有幾個人圍坐在火堆旁,翻著正在烤的紅薯。興許是因為太冷了,散養的母雞蔫頭耷腦地走著。
顧見驪一行人的出現顯然驚了村子裡的人,路邊的人停下來,坐在火堆旁的幾個男人們也站了起來。一個個,面無表情地盯著顧見驪一行。
也有人皺起眉。
芫順在顧見驪身側開心地說:「我就知道天無絕人之路,我們可以在這裡好好歇歇等五爺醒來了!」
顧見驪的視線飛快掃過人群的臉,心中微沉。她謹慎道:「小心為上,不要輕易吃這裡的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