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見驪慢慢蹲下來, 抱著膝。因為左腿沒有用力,身子微微向□□著。她一動不動,也不吭聲。
姬無鏡坐在梁上看她,只是奶白的一小團。
許久之後, 姬無鏡先開口:「顧見驪。」
顧見驪仍舊不吭聲, 沒有絲毫反應。
姬無鏡一躍而下, 走到她面前蹲下來。他抬起她的臉, 才發現她無聲哭了很久, 晨起微紅的臉頰上早就被淚水染濕。
姬無鏡抓住顧見驪的手腕, 道:「起來。」
顧見驪跌坐在地,哭著掙脫了手,反手胡亂在姬無鏡身上又打又推。她哭:「你放開我,我要回家!爹爹……」
「顧見驪!」
顧見驪抬腳去踢姬無鏡,哭著喊:「我不要再留在你身邊了!憑什麼不管什麼事兒都要聽你的?打著為我好的幌子行侮辱之事!」
侮辱——姬無鏡無聲將這兩個字在舌尖念了一遍。
「稽昭你欺負人!我是你養的貓兒還是狗啊, 你要這樣一直戲弄我?你要不要弄個籠子把我圈起來,或者用繩子把我綁起來?好哦,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好了。不要讓我找到機會逃開!」
顧見驪奮力推開姬無鏡,吃力站起來, 賭氣往前走。左腳落地撐起全身的重量, 鑽心的疼痛折磨得她身子顫慄。她絕望地磕磕絆絆地再邁一步, 姬無鏡起身, 在她身後抱住了她。他聲音很沉:「不要走了。」
「放開!我不要再求你, 不要再服軟了。誰讓你隨便扒我衣服的,趁我睡著了下手更混帳!混帳!混帳!我討厭死你了!」
顧見驪掙扎, 卻絲毫掙脫不開姬無鏡抱住她的臂彎。她便狠狠去打他抱在她身前的手臂,他的胳膊很硬,沒把他打疼,反倒紅了她嬌嫩的手心。於是她哭著去擰他、掐他,又費力彎下腰,狠狠去咬。
姬無鏡一動不動,由著她。
咬得狠了,嘴裡有了血腥味兒,顧見驪鬆了口,瞧著留在姬無鏡胳膊上的牙印,眼淚簌簌落下。
「我把衣服給你,但是你要好好練習走路,好不好?」 姬無鏡沉聲問。
顧見驪吸了吸鼻子,哭著叫:「我不要信你了!」
「那以後睡前你用繩子把我的手綁起來。」 姬無鏡道。
「騙人!繩子根本捆不住你!」
姬無鏡沉默良久。是,的確捆不住。
「那怎麼辦呢?顧見驪。」 姬無鏡把顧見驪的身子轉過來,抬起她的臉。
他扯了扯嘴角,笑:「要不要把我的手砍下來?」
顧見驪懷疑地抬眼看他,堤防又審視。
「算了,」 姬無鏡神情懨懨,「不走就不走吧,跛子也沒什麼。太完美的人身上有了缺點也挺好。真實些。」
顧見驪瞧著他的表情,心中惴惴。她哭著說:「我不要,不要當跛子……」
姬無鏡望著她的眼睛,用殘存的耐心說:「那到底走不走?等一點不疼的時候再走路就遲了。」
顧見驪擰著眉去推他:「你還我衣服!」
姬無鏡的手掌搭在顧見驪的後腰,讓靠在他懷裡的顧見驪站直。他取來顧見驪的衣服丟給她,顧見驪生氣地瞪了他一眼,側過身穿衣服。上身的胸衣和雪色寢衣穿好了,她拿起寢褲來,攏好左褲腿,小心翼翼地套上去,輪到套右腿時,她環顧四周,四周空空沒有她可以倚靠的地方。
她才不要扶著身前的姬無鏡,賭氣地坐在地上,將褲子穿好。終於費力將衣服穿好,那般屈辱尷尬的感覺才消去,心裡稍安。她沒有急著起來,輕輕揉捏著左小腿。剛剛賭氣走了兩步,疼得厲害。
雖不哭了,眼裡殘留的濕意還在。她吸了吸鼻子,淚珠兒又委屈地滾落下來。
「走不走?」 姬無鏡再問。他也詫異自己今日的耐心這般好。
顧見驪抿著唇好半天,才小聲說:「走。」
姬無鏡朝她伸出手,說:「起來,我扶著你走。」
顧見驪仰起臉來瞧他,猶豫了好半天,才半信半疑地把手遞給他,由他拉起來。她抬頭望著床榻的方向,明明沒有那麼遠,卻覺得遙不可及。她忍著痛試探著邁出左腳,一步又一步。左腳落地第三次時,疼得不能繼續走。她停在那裡,低頭瞧自己的腿,忍著不哭出來,眼睛卻紅得厲害。
「顧見驪,拿出你罵我掐我咬我的架勢啊。」 姬無鏡慢悠悠地說。
顧見驪輕哼了一聲,不理他,也不抬頭看他。
姬無鏡繼續挖苦:「看,走兩三步就停下不肯走。小廢物。」
顧見驪抬眼瞪他:「我自己慢慢來,也比被你折磨著強!」
姬無鏡意味深長地說:「你也在折磨我啊。」
「胡說。」 顧見驪反駁。
姬無鏡笑笑,沒再說什麼。
顧見驪再一次邁出步子,嘗試著往前走。她就這樣走走停停,用了好些時候才走到床榻。她扶著床榻坐下時,一身香汗。她的身子軟下來,無力地伏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了。
「顧見驪。」
顧見驪回頭去看他。
姬無鏡懶散斜立在床側,靠著身後鴨卵青的厚重幔帳。他狀若隨意地輕飄飄道:「你想回你自己的家找顧敬元那老東西……」
他的話忽然停了。
顧見驪等了好一會兒,才問:「然後呢?」
「我什麼也沒說。」 姬無鏡冷著臉,大步走出去喊來季夏給顧見驪燒熱水洗澡。
他再進來時,亦沒看顧見驪,面無表情地上了床榻睡覺。
顧見驪坐在床邊望著姬無鏡,一直想著他那句沒有說完的話。
——你想回你自己的家找顧敬元那老東西,就回去唄。
——你想回你自己的家找顧敬元那老東西,我敲了你的腿。
到底是哪一種呢?
顧見驪悄悄握住姬無鏡的手腕,迅速抬眼去看姬無鏡,見他仍舊闔著眼,她才拉開他的袖子。他的小臂上留下她扭掐和咬的痕跡,紅淤一片。
姬無鏡抽 - 回手,放下袖子。他撩起眼皮閒閒瞥了顧見驪一眼,語氣不善:「離我遠點。」
顧見驪抿起唇。
姬無鏡重新合上眼睛,也不再去看顧見驪。他聽見顧見驪起身,眯著眼睛去看。顧見驪朝西間走去,她靠著牆,每走個兩三步,就停下來,雙手扶住牆壁歇一會兒再繼續。
姬無鏡默默看著她,看她一直走到西間門口,他終於出聲問:「你幹嘛去?」
顧見驪聲音悶悶地:「是你讓我離你遠點。」
「嗤。這時候倒聽話了。」
顧見驪不吭聲,推開西間的門,小心走進去。她低頭,不經意看見被砍掉門檻的地方,微怔了一瞬。她搭在牆壁上的手微微緊攥了一下,又鬆開,繼續吃力地往裡走去。她在小杌子上坐下,等著季夏燒了水送進來。
季夏提著熱水進來,一桶一桶加進浴桶裡。她仔細瞧著顧見驪的表情,壓低了聲音謹慎地問:「奴婢聽見您好像哭了。沒什麼事兒吧?是不是五爺……」
「是我做噩夢了。」 顧見驪打斷她的話,「出去的時候輕一點,別吵著五爺。他恐怕剛睡著。」
「知道了。」 季夏應下,「水兌好了。您試試溫度?」
顧見驪試過水溫,在季夏的攙扶下邁進浴桶。她沒讓季夏留在這裡伺候,獨自舒服地泡在熱水裡。她哭得眼睛又腫又疼,她雙手捧起一捧熱水潑在臉上,發燙的熱水緩解了她眼睛的疼。
一大清早就被姬無鏡弄醒,又累了一早上。顧見驪又累又困,她微微側著頭,靠著浴桶,在氤氳的熱氣中逐漸睡著了。
懶散躺在床上的姬無鏡掌中把玩著羅慕歌給他的避子丹。他坐了起來,將瓶中的鮮紅的藥丸倒進掌中。
是藥三分毒,且顧見驪本來就年紀小,且癸水不穩血氣不順。
拜體內兩種毒所賜,若顧見驪這個時候有孕,他體內的毒會傳給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在腹中未成形時就會化掉,僥倖用藥物續命生下來亦會夭折。
甚至,顧見驪也會有那麼十之一二的可能染上他體內的毒。
姬無鏡扯起嘴角,神色莫名地笑了。
何必那麼麻煩,不碰她不就行了。何況那個傻孩子根本不懂什麼是圓房,竟以為他們已做成了夫妻。
姬無鏡合攏手掌,微微用力,再張開手掌,掌中的藥丸化成了灰。
他起身走進西間,見顧見驪睡著,悄聲走到她身前,手掌探入水中,試了試溫度。水有些涼了,他提起水壺,添了些熱水。水聲沒有吵醒顧見驪,她仍舊酣睡著。
姬無鏡懶懶靠坐著一旁的矮桌,凝視著顧見驪。縈繞的霧氣朦朧了她的眉眼,她凝脂如玉的臉頰盈著一層水潤,吹彈可破。烏黑的長髮垂在桶外,如緞帶似地墜著。興許九霄之上的仙子也不過如此。
姬無鏡挑起一綹兒顧見驪的長髮,漫不經心地緩緩纏在手掌上。滑軟的觸覺貼著他的掌心,服帖又細膩。
酣睡中的顧見驪微微蹙眉。
姬無鏡忽地鬆了手,她烏鴉鴉的長髮從他掌心溜走,緩緩落下,發尾慢悠悠地輕晃。
顧見驪迷茫地睜開眼,望著姬無鏡將要往外走的背影,迷糊地喊他:「五爺?」
「怎麼?」 姬無鏡回頭。
顧見驪緩慢地眨了下眼睛。許是在熱水裡泡了太久,她覺得臉上脹得難受。她雙手捂住臉,輕輕搓了搓,悶聲說:「我好像說了些過分的話。能收回來嗎?」
姬無鏡嗤笑:「當然不能。我這麼記仇。」
顧見驪困惑地望著姬無鏡好一會兒,問:「你是不是不知道怎麼去對一個人好,不知道關心別人的方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