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後,行止出門之前都要將沈璃喚醒一遍,確認她今天是不是能感知到外界事物。初始兩日沈璃還比較配合,沒過幾天,沈璃便不耐煩了,待行止喚她的時候,她只將被子一捂:「看得見聽得見,就是觸覺沒了,沒問題,走吧走吧。」
行止伸出的手便停在空中,聽見沈璃均勻的呼吸聲,他哭笑不得的望著她,看她今日這副模樣,誰還能想到她那日被嚇成那副德行。臉色蒼白,渾身顫抖,手腳冰冷,許是在她無意識當中才會流露出那種情緒吧,行止想,沈璃這女人,若是有半分神智,也絕不會容許自己做出那般脆弱的模樣。
「家裡沒食材了,我便沒做早飯,我現在去集市買些食材,不久便回來,你餓了便先拿水把肚子騙著。」
被子裡悶悶的應了兩聲。
行止搖了搖頭,出了門去。
然而行止沒走多久,沈璃便醒了,掀了被子躺在床上愣愣的發呆,她覺得,如今對行止投入的感情實在太多了一點,多得幾乎都不受她控制了,她現在想的是,等過完了這段時間便將所有情緒都收回,但是……真的能收回嗎?
從未對人許以如此多的依賴,沈璃有一種引火燒身的危險感……
她一聲嘆息,再睡不著,索性掀了被子,下床洗漱,然而剛走到院子裡想打水,忽聞幾聲輕細的動靜,沈璃目光一凝,知曉今日來人絕非像前幾日那個幾個痞子一般無用。她沉了眉目,微微側過頭:「來者何人?」
「簌簌」幾道聲響落定,院子裡分開站了五名黑衣人:「王爺可讓我們好找。」
沈璃轉過身去,目光森冷,盯著說話的那人,將他看得打了一個寒顫,那人立即沖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周圍幾人接咽了口唾沫,沈璃先前將苻生燒傷,滅了數十名魔人與他們的同伴這事跡大家也都聽過,她在地牢中的慘狀他們皆是見過的,傷成那樣的人,如今四肢完好的站在他們面前,難免讓人心生驚懼,眾人一時皆不敢上前。
為首的那人一咬牙,道:「怕什麼,苻生大人說她如今必定未恢復法力,不過廢人一個,此時找到了卻不抓她,你們都想回去受刑不成!」
最後一句似刺痛了眾人心中的恐懼,幾人相對一眼,剛想動手,卻聽沈璃一聲冷笑:「你們主子可有教過,形勢不明,切莫妄動。」
幾人心中本就沒底,被沈璃如此一說,更是一慌,為首那人喝道:「她必定是在唬人,動手!」
左右也是死,那幾人心中一狠,抬手吟口訣,一道白氣自他們指尖溢出,慢慢在他們身前凝聚,待得他們口訣一停,但見那白氣竟凝化為箭,密密麻麻的像沈璃扎來。
躲不過,沈璃知道,她站著未動,卻在電光火石之間,一道屏障驀地在她身前張開,白色的衣袍被撞擊產生的風吹到沈璃臉上。
塵埃落定之後,行止穩穩的擋在沈璃跟前,面色冷淡。
對面幾人愕然:「不可能……他竟然揮手間便擋下了止水術……」
「止水術?」行止一笑,「你說的可是此術?」行止一振衣袖,極寒之氣滌蕩而出,卻讓人看不見形狀,待反應過來時,那為首的黑衣人已經被凍成了一座冰雕,連氣也沒多吭一聲。
「宵小之輩竟妄圖習神明之術。」行止聲色如常淡漠,聽在耳朵裡卻令人膽寒戰栗:「滾回去告訴苻生,神行止,他日必登門拜訪。」
「行……行止神君……」一人被嚇得腿一軟,往後一踉蹌,徑直摔倒在地,另外三人嚇得膽顫,忙連滾帶爬的跑了,摔倒的那人爬起身來也往外面跑,行止卻是一聲低喝:「站住。」
「啊……啊……」那人雙腿打顫,褲底沒一會兒濕了一大片,竟是嚇尿了……
「將此物搬走。」他指著那冰雕,黑衣人忙不迭的點了頭,拼命扛了那冰雕,狼狽極了的挪走。
沈璃在他背後看得目瞪口呆:「我征戰沙場多年,卻從不知一個名號竟能將對方嚇成這樣。你這稱謂,果然威風啊。」
「威風又如何,先前該起作用的時候,我卻沒來得及,致使你傷得……」行止一句話淡漠中略帶隱恨,他話沒說完,兀自把後半句咽了下去。沈璃那本是一句玩笑話,哪想卻勾出行止這麼一句,聽得她微微有些怔神。
她隱約覺得,自她受傷以來,行止似乎與以前有些不大一樣,這樣的話,換做先前,他怕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口的吧。
沈璃無言,院子裡靜默了半晌,行止問道:「我的身份……你先前便已經知道了?」
沈璃微微一怔,打啞謎一樣說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知道了麼。」
行止靜默。
有些話雙方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擺明了說出口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行止如今再扮不了那個平凡的漁夫,而沈璃也不再是那個寄宿在漁夫家的沈璃,他們一個是天外天的行止神君,一個是魔界的碧蒼王,沈璃背負的是守護魔界的責任,而行止更是關係的三界安危。如今苻生追兵已來,他們也該從那場夢裡醒醒,是時候面對別的事情了。
「我現今身體已好得差不多,只是法力尚未恢復,在人界待著也不是辦法,還勞煩神君改日將我送回魔界吧。」
行止看也沒看她一口拒絕:「不送。」
如此乾脆俐落的回答聽得沈璃一愣:「為何?」
行止像耍起了賴皮一般,一邊往屋子裡走,一邊道:「不想送,王爺若有本事,自己回去罷。」
沈璃微怒:「我這幅德行你讓我自己怎麼回去!」她現在連魔界入口在哪兒都探查不了,更別說騰雲駕霧,穿梭兩界縫隙了,「你這是在為難我!」
行止一笑:「王爺看出來了。」
沈璃一默,深吸一口氣道:「我想回魔界,第一,如今事態紛亂,且不說魔界外憂內患,天界最近氣氛也是緊湊得很吧,天界魔界正是加強聯繫的時候,我這副身子回去雖做不了什麼實事,但與拂容君的婚約還在,此時辦了婚禮,必定能稍稍緩和一下兩界間的嫌隙,與互相也是件好事。第二,魔界或許有找回我法力,恢復我五感的法子,總好過在這裡乾耗……」
「第一,取消了。」行止在桌上倒了一杯茶,輕聲道,「碧蒼王與拂容君的婚約取消了。」
沈璃愣住:「什……等等!為什麼!」在她拼命想逃婚的時候,他們死活被綁在一起,但當沈璃終於看開了,想通了,這人竟告訴她,她與拂容君的婚禮……取消了?
「三界皆知碧蒼王沈璃戰死。」行止淡淡道,「天帝的孫子如何能與一個死人聯姻,所以,你們的婚事取消了,這也是得了天帝與魔君首肯。」
沈璃呆了一瞬,不知為何,第一個念頭卻是:「拂容君那東西必定把嘴都笑爛了。」
行止抿了口茶,搖了搖頭:「不,他先前聽聞墨方死了,傷心欲絕,好似絕食了兩三天,後又聽聞墨方乃是叛將奸細,他更是神傷,就差哭了。」
聽到墨方的名字,沈璃眉目也是一沉,可沒有給她太多細想的時間,行止又道:「第二,恢復法力與五感的法子,我有。且此法就在人界,我本是打算待你身體再好一些再告訴你,不過既然你如此心急,我先與你說了也無妨。」
沈璃心頭一喜:「當真?」她對於如今法力全失五感不暢的現狀雖沒抱怨過什麼,但心底卻是極希望它們能盡早恢復,畢竟碧蒼王一身驕傲盡縛與術法武力之上,若沒有它們相伴,沈璃便不大像沈璃了。
「由此處向北,過了北海,繞過一個冰雪平原自會見到一座大雪之山,有一大妖居與其中,他那兒有許多稀罕物什供人買賣,東西或比天界更多。在那處或許能尋得令你恢復的方法或藥物。」
沈璃眼睛一亮:「如此,或許還可尋到一桿稱手的槍!」
行止一怔,忽然清咳了兩聲,彷似想到了什麼微微尷尬的事:「這倒不用買,你那斷槍,我已幫你接好了。只是我將它放置於天外天,待你傷好之後,我便帶你去取。」
她的斷槍被行止接好了?
這乍一聽沒什麼奇怪,但仔細想想,此事實在奇怪,她是魔界的王爺,照理說,她死後的東西不是應該交由魔界保管麼,為何行止會得到那兩截斷槍,而且還重新接好,放置在天外天?她的槍常年受魔氣熏陶,又殺人無數,煞氣逼人,與行止那一身神氣應該相沖才對。若是行止接好這槍,豈不是大損他的身體?這點暫且不論,便說他接好槍後放在天外天,魔君怎會允許。
外人不清楚,沈璃心裡卻是明白的,對於魔君來說,公事上她是碧蒼王,私底下她是她的弟子,亦像她的女兒,對自己孩子的「遺物」魔君怎可輕易給人。
沈璃眉一皺,狐疑的打量行止。行止扭過頭去:「休息兩日我便帶你北上。」說著他起身便要走。
「喂,等一下。」沈璃喚住他,「你身上……是不是有傷?」
行止回頭笑了笑:「我能受什麼傷呢。」
對啊,他是那麼厲害的神明,他怎麼會受傷……
……
漆黑的房間中,一人靜靜立著,寬大的衣袍幾乎遮住了他的臉:「神行止……」他輕聲呢喃,「計劃還未成,他出現得太早了。」他側過頭,目光陰冷的看著一旁的黑衣青年,「少主,這便是你想要的結果?」
墨方只冷冷道:「別的都行,唯獨沈璃不能動。」
苻生嘲諷一笑:「少主這份仁慈,為何不在逃出魔都的時候用上!我可是清清楚楚的記得,有將軍想將你從魔人手裡『救』出來,是你,用劍在暗中殺了他!彼時為何你不有這般仁慈!」
墨方靜靜閉上眼。苻生繼續道:「沈璃不能動。你明知鳳火珠是計劃當中最不可或缺的東西,卻還將她放走!少主啊少主,兒女私情,當真迷了你的眼麼?這數百年的付出,便如此葬送在那一個沈璃身上?若主上知曉,必定極是痛心。」
「我會找到替代的方法。」墨方默了許久後,道,「你此次欲北上去那金蛇大妖的處,我聽聞他那處有許多奇珍異寶,我自會去尋,若能找到替代鳳火珠之物,你便不可再動沈璃。」
苻生冷笑:「若尋得到,我自是不會再動沈璃。」
墨方頜首,轉身離去。
苻生靜靜坐了一會兒,忽有人來報:「大人,在捉來的那一百個人類當中,餵過丹藥後,其中九十五名死了,有三名成了完全的魔人,還有兩名陷入昏迷。」
「殘次品,殺。」苻生揮了揮手,將來人打發走,他想了一會兒,又道,「把從行止手裡逃出來的那幾個人也拿去餵丹藥。他們習過法術,若是成了,應當更為厲害。」
「是,大人,還有一事,那北海三皇子似已沒有什麼秘密可以吐露了。」
苻生點頭:「如此,便將內丹剖取出來,與另外兩物放在一起,好生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