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武康伯周寅過來看外甥女。
“還認得舅舅不?”
身穿灰色繡竹葉紋家常袍子的男人坐在炕沿前,心疼地問。
“我記得!”阿洵笑著搶話。
小家夥出生後很少見到父親,最熟悉的長輩就是舅舅舅母,舅舅比舅母還愛笑,阿洵在侯府見到父親伯父叔父們有多緊張,在舅舅舅母面前就有多放松,真正像兩歲的孩子,會撒嬌會耍寶。
周寅笑著叫外甥過來,將他抱在腿上,繼續擔憂地看外甥女。
含珠忍著心裡的不自在看了過去,端詳片刻,因為本來就不認識,這會兒倒不用裝了,搖搖頭,低聲道:“記不起來了。”
周寅在心裡歎了口氣,寬慰道:“沒事沒事,記不起來也不要緊,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好好養傷,其他的什麽都不用想,只需記得我們都是你最親的人,你有什麽不懂的想要的,別生分,盡管跟舅舅舅母說啊。”
含珠乖巧地點頭。
周寅是親舅舅,跟孩子們的關系卻不如方氏這個舅母,又是大男人,不會找話聊天,在屋裡坐了會兒,寬慰外甥女幾句就出去了。走到院子裡,他望著遠處的湛藍天空,欣慰地對妻子道:“菡丫頭忘了曾經,脾氣反而招人喜歡了。”
以前的外甥女就像隻小刺蝟,旁人無心的一句話,她都要較真,說話咄咄逼人,他訓斥她,外甥女還敢跟他頂嘴。現在的外甥女,像是嬌養的花,看著就讓人忍不住去憐惜她,替她做主。
方氏輕笑著打趣他:“是啊,溫吞吞的,像你是不是?”
周寅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瞅瞅跟在後面的丫鬟,小聲嘀咕:“跟你說正經的,你非要不正經。”
方氏嘖嘖了兩聲,靠得丈夫更近,竊竊私語:“這就叫不正經了?論不正經,我可比不過你。”
周寅白皙的臉龐瞬間紅了,看著妻子,滿肚子話,光天化日卻沒法與她辯駁。
方氏笑著回視丈夫。
她最喜歡的就是丈夫的老實,雖然太過老實了,顯得沒出息,可丈夫一心撲在她身上,沒有通房妾室,比楚傾那等有本事卻風流負人的英雄強多了。起初有心高的丫鬟想爬床,她的丈夫沒順勢偷食或沾沾自喜,反而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樣子,連續好幾天跟她抱怨人心不古,抱怨丫鬟不知羞恥,自此更是輕易不跟屋裡伺候的丫鬟說話,如避蛇蠍。等到夫妻倆到了紗帳裡,這人也是先扭扭捏捏地碰她兩下,心熱了才忘了那些禮義廉恥,做的事說的話讓她想想都臉紅。
這樣也好,他繼續當他的老實男人,她替他管家照顧外甥外甥女,夫妻各行其是。
“楚家有消息嗎?”說些貼己話,方氏微微冷了聲音問。
周寅嗯了聲,臉上恢復了自然,邊走邊道,“我來之前老太太還打發人過來問了,得知菡丫頭醒了,說是明兒個讓她大伯母三嬸母領著孩子們過來探望。”
方氏哼了聲,“那庶子庶女也來?”
“應該不會吧?”周寅不太確定地道:“夏姨娘只能管楚傾的後院,楚泓楚蔓要來咱們家,只能跟著大房或三房,那兩邊都知道你不喜歡他們,怎麽會帶他們過來觸你霉頭?”
楚家三位老爺,楚傾行二,大老爺是楚傾的堂兄,三老爺才是楚傾的同胞親弟。楚傾生母已經去了,老太太是大房那邊的,乃楚傾伯母,向來不插手兩個侄子的事,這次肯定不會主動提出讓兒媳婦帶楚泓兄妹過來。三夫人與自家妹妹交好,向來看不起夏姨娘,更不會給自家添堵了。
“說不定夏姨娘想看熱鬧,厚著臉讓兒女來呢?他們單獨坐一輛車跟在兩房後頭,誰還能把他們攆走?”方氏恨恨地道,“哼,真敢來,我就敢讓人將他們打出去,害死……害死妹妹不說,還想再害我外甥女……”
周寅歎息一聲,握住妻子的手,與她一道進了屋。
夜幕降臨。
含珠哄了阿洵睡著,聽外面丫鬟也歇下了,她慢慢爬出被窩,掩好被子再悄無聲息地穿衣。衣裳早早擺好了,摸黑也能穿。
穿好了,她坐在黑暗裡,等方氏的暗號。
一更沒過多久,有人輕輕扣了扣窗子,含珠心跳加快,緊張地湊過去,輕聲喚道:“舅母?”
輕柔婉轉的聲音,低低地喚,好聽極了。
程鈺回答時語氣不由溫和了些,“是我。”
男人聲音來得毫無預兆,含珠嚇了一跳,緩了會兒,隔著窗子問:“舅母呢?”
“我沒讓她來,怎麽,你不敢跟我單獨見面?”程鈺平靜地問。他知道她臉皮薄,跟他在一起她都未必能放開,舅母再在旁邊聽他們對話,她肯定更束手束腳。
等了會兒得不到她回應,程鈺低聲催道:“丫鬟們中了迷香,只要你不說,她們就不知道咱們今晚見了面。我先去西屋等你,你路過外間時記得捂住鼻子。”
含珠聽了,心情複雜。
她明白他為何要迷暈丫鬟,如意四喜是他的人,他來她們也不會泄密,可她們會不會胡亂猜測她與程鈺夜半私會都做了什麽?迷暈了,她們不知情,含珠在她們二人面前就保住了顏面。
除了兩次強迫她,他真的很君子。
穿好繡鞋,含珠點上一盞燈,屏息走了出去。
西屋裡也點著一盞燈,含珠挑開門簾,就見男人背對她站著,一身黑衣,身材高大頎長。
他穿得單薄,含珠忍不住掃視一圈屋子,屏風上炕上,都沒有鬥篷大髦這類禦寒的衣。想到他冒寒趕路只是為了教她,承受的辛苦遠比她多,含珠心底對學管人這件事的最後一絲不滿都沒了,放好燈,順勢坐在書桌前,低頭等他開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