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中午,婚宴結束。
喝醉的人都送去了樓上包房,或是直接回家。
歸曉在孟小杉辦公室卸妝,將臉洗得乾乾淨的,路炎晨抱著犯困的路初陽走進來,放到床上,推到角落,那小手裡還規規矩矩捏著請柬。秦曉楠跟著進來,一雙眼鎖著妹妹,因為大家交待過,今天他的職責就是看著妹妹,寸步不離。
小朋友特別喜歡晨曉照歸路這句話,因為路炎晨告訴過她,她的名字,“初陽”就等於“晨曉”,那是爸爸媽媽的名字。
所以從他在請柬上一張張寫這五個字時,小朋友就特有耐心地一張張拿過來,指著,一遍遍認字“晨”,“曉”,再指自己鼻子說:“初陽。”
他穿著白色襯衫和卡其色運動短褲,一如當初,最早見著時的裝束。
路炎晨的便裝不多,照他的話來解釋,因為不像軍裝那麼有紀律約束,基地的制服也可以作便裝,用途不大,買來浪費,現有的就夠穿。所以家裡的衣櫃只辟給他一個小格子,全是制服,便裝不超過五套,這一套就掛在最右側靠牆的位置。
“你故意的吧?”歸曉都沒留意他是帶著這身便裝回來的,躡手躡腳挪到他身後,“這身衣服我記得,你四年前穿過。”
路炎晨給秦曉楠打了個眼色,帶歸曉離開。
路初陽本來就黏爸爸,見爸媽一道要走,翻滾著要下床,被秦曉楠好言好語勸著。一歲半的小女孩手腳不知輕重,掙紮著,啪地拍到秦曉楠右臉。滴溜溜的眼睛,登時不動了,傻了,秦曉楠心疼的忙勸說:“不怕不怕啊,哥哥不疼,來,來,這邊再打一下。”
……
路炎晨從孟小杉那裡弄了輛自行車,喝了酒不能開車,準備用這個帶歸曉重溫舊路。
鎮上變化大。
兩人爭執了一下路線,聽從了新娘子的要求,從原來市集的東北角騎進去,尋找曾險些被她掏空過的精品屋位置,再繞回到鎮上的主路,找牛肉麵攤位,找那個檯球廳,那個二層樓的商場。兩人在中學校門外,張望裡頭,學生在補課,操場翻新了,大楊樹還在。
校門口的小賣鋪不見了,堵上了厚厚的磚牆,白塗料掩蓋住了所有痕跡。
歸曉挺悵然地望著那牆:“我就記得這小賣鋪有兩個門,一個對著校外,一個對著校內。你剛復讀那陣,有一次我從校內的門走進去,正好你從校外那個門進來。路晨你知道嗎?當時屋子裡所有姑娘都在偷看你。”
她還挺驕傲:“我沒偷看,我是明著看的。”
路炎晨人在樹蔭下,從褲兜裡掏煙盒。
一會兒要去加油站,那地方沒法抽菸,這裡先解決了。歸曉說完又去探頭探腦觀賞校園,他劃亮打火機,湊近菸頭,點著了,深吸了口煙遊走在肺腑之間:“看差不多行了,過來站著。”那裡太曬,看她的臉頰都曬紅了。
歸曉戀戀不捨,倒背手跑過小馬路,走到他身旁。郵局外,學校對面。
他抽菸,她看著。
校門口守門的警衛也不曉得兩人是做什麼的,看年紀吧,孩子應該不到唸書的時候,可又猜不透大夏天的,正午時分,站在校門外能做什麼。
他將煙塞進嘴裡,騎上車,載歸曉去往她點名的地方:四年前,兩人重逢的加油站。
路上沒有遮陽蔽日的樹蔭,曬得她胳膊疼。
五分鐘的路程。
自行車載著她拐入加油站。
又沒開車,他怕人家加油站工作人員以為倆人有病,將自行車撐在陰涼裡,讓她等著,進去買水。
“你錢包裡有錢嗎?”歸曉臨在他進去前,趕著追了句。
“還有點,夠花幾天的。”他回,推門而入。
歸曉在後座上,看他的身影,在玻璃門內往出掏錢包掏了一張二十元的鈔票,很快接過對方找零。一手拿了兩瓶水出來,一瓶礦泉水,一瓶冰紅茶。
冰水順瓶子落到水泥地上,他將冰紅茶遞給她後,擰開自己那瓶,仰頭,灌了兩口。
喉結因為吞嚥水的動作,微微上下滑動。
歸曉也小口喝著飲料,忽然說:“我再重新問你一次。”
路炎晨眼垂下,看她。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四年前,在這裡,她就是這麼問的。
身後,皮卡和小轎車先後拐進來,汽車尾氣還是那麼難聞,帶著焦味,還有塵土。轎車司機跳下車說著“92號”……
他在這嘈雜裡,安靜地瞧她的眉眼,她的臉:“記得,化成灰我都記得你。”
“那和好吧。”歸曉說。
路炎晨很慎重地頷首,像真回到那天似的,告訴她:“聽你的。”
這麼多年,身邊始終有你的影子。
在內蒙的風裡,北京的沙塵裡,像是無處不在,可轉身去找,又毫無蹤跡。
穿過蒙塵歲月,誰不曾後悔過?
總會等到晨曉,照向歸來的路。
謝謝你,路晨,在我十三歲那年出現。
也謝謝你,回來了。
這篇故事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