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綾還沒拜進歸一仙宗的時候,自己在洛水住了段時間, 後來又帶著老貝殼孤身上路, 迷路到四面八方都走遍,那會兒她覺得到處都還很安逸, 作亂的妖怪比較少。可這回出來,簡直是群妖亂舞, 妖魔狂歡,越往東邊奇怪的妖物越多。
又一次看著陸林生吃掉了一片聚攏過來的妖怪, 白綾揉了揉提著錘子的手腕, 上前問陸林生,“你吃了好多妖怪,會不會撐到?”
陸林生朝她笑著搖搖頭,“不會, 我還餓著。”
白綾瞧了眼他那一把書生瘦腰, “……你要吃多少才能飽哦?”
陸林生是永遠不可能‘吃飽’的, 這和他吃多少沒有關係,就像他的本能是追尋白綾, 執念也是白綾, 同樣寫在他本能中的, 還有‘饑餓’, 這表示他不論吃多少都永不會饜足。所以他說:“我有意識以來,從來沒有吃飽過。”
白綾誤會了, 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從沒吃過飽飯的流浪兒童, 之後她再看到那些撲過來要吃她們的妖, 心裡不僅沒有緊張害怕,甚至會詭異的生出一點欣慰——有種豐收了的錯覺。
可是就算這樣,當路上的妖魔越來越多,白綾還是不可避免地產生了緊張的情緒。
“這樣多妖怪,到底是從哪個地方跑出來嘞?”白綾奇怪地問。
“之前那個幽浮山的弟子東原說,東海邊上出現了一道巨大的縫隙,妖魔的頻繁出現似乎和那裡有關。”五師兄一邊啃食物一邊說。
她們兩人正坐在河邊的大石頭上吃飯,頻繁有妖物來襲後,她們就很少能像現在這樣好好坐下來吃飯和睡覺。雖然妖物來襲,她們大多數時間都不動手,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要警惕的,總是提心吊膽也很累。她們三個之中,只有陸林生還是那個模樣。
五師兄是最憔悴的一個,論肉體強度,他當然比不上非人的兩位,此時一臉熬夜連續打了幾天鐵的頹廢樣,“那我們還要不要去與焉山?似乎很危險。”
白綾在思考別的問題,手裡的食物舉了半天都沒吃一口,“出現這樣多流竄的妖魔,咱們宗門要不要派人出來救災啊?”
五師兄揉揉臉,詫異地反問:“宗門為什麼要派人救災?”
“一般出現這種事情,凡世的宗門都是緊閉山門,固守門內,只要能自保就很了不起咯。”五師兄歎氣,覺得小師妹真是小孩子心性。
凡世宗門雖說是修仙者,但實際上對上妖魔卻沒有什麼優勢,白綾是龍族,天生力量強大,陸林生更是詭異,他們亦非人,所以對於目前的情況認識得不清晰,五師兄作為人類修仙者,卻能很清楚的感覺到雙方差距。
他在宗門內也算是佼佼者,可在如今這樣的危機四伏中,仍屬於拖後腿的那種,可以想見宗門內其他的小弟子們,要是對上那些兇狠的妖魔會如何慘烈。
“不用擔心這個。”五師兄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指點小師妹,“還有仙庭呢,如果人世情況嚴重,仙庭裡的仙人們不會坐視不理,還有人間供奉的上神們,他們也會派遣信徒來幫忙,幽浮山就是這樣。”
白綾聽了這個說法,覺得奇怪,“既然仙人會管,為啥子不現在就趕緊下來管,要等到情況更嚴重了才來管?到時候人都死好多咯。”
五師兄:“本門的仙祖曾說,人間的劫數都有定數。意思就是說,如果這些人當有這一劫的話,是躲不過去的,仙人再厲害也不能幹預,這是天道自然的平衡之法,所以他們只會等到情況失衡的時候才會幹預。”
年輕的小白龍妹子並不愛吃這套,她的年紀和心性還不足以讓她體會到其中的道理,聽完後她只想在心裡罵屁話,把兩條眉毛皺成毛毛蟲。
與焉山離東海不遠,他們三個在趕往與焉山的路上遇到的妖物越來越多,還漸漸出現了魔的蹤跡。
魔和妖不同,他們是在特殊之地滋生出來的種族,數量比較稀少,沒有妖和人的感情,也沒有基本的喜怒哀樂,只有暴虐和嗜殺的本性。他們從不成群結隊,而是獨自遊離覓食,因為神出鬼沒,比妖物更棘手。
五師兄眼看情況不對,就開始勸白綾回歸一仙宗。可是白綾有些固執,說要去與焉山找磨劍石就一定要去,怎麼都不肯半途而廢。她脾氣上來了就愛一意孤行,旁邊還有個她說什麼都支持的陸林生,老貝殼最近又不知道為什麼非常安靜,幾乎都不出聲。五師兄一個人孤立無援,愁的都開始掉頭發了。
結果眼看快到與焉山的時候,五師兄受了傷。五師兄自己也很是無奈,他只是落單了一會兒就遇上了一隻魔,要不是白綾出現的快,他估計就交代了。
“算咯,不去與焉山咯,我們先回去。”之前怎麼說都不肯回的白綾遠遠望了眼已經能看到隱約輪廓的與焉山,很快做出了選擇,“師兄要趕緊回去好好養傷才行。”
白綾的選擇讓五師兄心中感動,也確實松了好大一口氣。只是他們要回宗門,又有一個問題擺在眼前。
“小師妹,是不是要問問陸林生準備去哪裡?”五師兄瞧著遠處樹下的陸林生,拉著小師妹悄悄說。白綾能聽明白師兄的意思,他是說宗門可能不會歡迎陸林生。她自己不在意陸林生那吞噬妖魔的行為,但其他人不一樣。
白綾遲疑,相處了這段時間下來,她沒法就這麼扔下陸林生不管。
五師兄看出來她的猶豫,略頭疼地勸她:“小師妹,你莫要擔心陸林生一個人,你還沒看出來嗎,他很厲害,不需要你擔心。”
白綾卻說:“我曉得,就是因為我曉得他很厲害,才不能不管。你們都說他是個壞妖怪,我也看出來他肯定原身有點子問題,但他聽我的話,我想就好好教他,要是我不管咯,他肯定要做壞事嘞,到時候他變成大壞蛋了啷個辦哦。”
五師兄一陣失語,他沒想到看著沒點心眼的小師妹竟然還想了這麼多。
“算咯,我自己去跟他說。”白綾跑到陸林生身邊去了。
五師兄遠遠看著,見剛才面無表情注視著樹林深處的陸林生,在小師妹跑過去之後,立刻朝她露出了笑。
五師兄:“……”臉果然是可以騙人的。
白綾雙手一撐,坐到一根凸起的樹幹上,直接問旁邊的陸林生:“我們要回歸一仙宗去了,你還是要跟著我?”
陸林生幾乎每天都有變化,現在的他和白綾剛認識他的時候已經完全不一樣。可能是因為和人相處多了,他學習了該如何做‘人’,身上沒了那種異類的違和感,不吞吃妖魔的時候,讓誰看,幾乎都要覺得他就是個文弱的書生,連說起話來也沒有之前那麼直眉楞眼的。
“我沒有其他的去處了……你不願意讓我跟著你了嗎?”陸林生望著白綾,眼神裡是直白的捨不得。
他開始知道用什麼樣的姿態會更容易博得白綾的好感,她喜歡一切真誠、自然、簡單的方式,所以他也表現得自然且真實,或者說學會了怎樣讓自己看上去自然真實。
白綾瞅了一眼不遠處的五師兄,忽然朝陸林生勾了勾手指。陸林生低下頭湊到她身邊,白綾就巴著他的肩,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
陸林生垂著眼睛,安安靜靜聽她說,在她問起好不好後,答了句好。
果然答應了,陸林生這樣子,以後肯定是個耙耳朵,白綾心想。
回程的路上,因為五師兄傷了腿,白綾打算自己背他,畢竟是自己的師兄。可五師兄對著小師妹,根本沒法丟掉良心的譴責爬上那小小的背,哪怕他知道小師妹其實力氣大的可以一拳頭錘死兩個他,哪怕他清楚小師妹的原型重的他一個人都搬不動。
最後是陸林生背著五師兄。
五師兄心驚膽戰被那個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書生背起來,總感覺自己在對方身上聞到了若隱若現的血腥味——那很有可能是他的錯覺。但他真的害怕,總覺得下一刻自己就會和那些上來找死的妖魔一樣,被陸林生吃了,連骨頭都不吐一個。
就這麼緊張著回到了歸一仙宗,他腦子裡緊繃著的那根弦還沒來得及松,就發覺宗門的情況不對勁。
宗門裡仙祖留下的護山大陣已經完全開啟了,往常沒事的時候,山門前總有很多弟子來來往往,那個湖泊上面也常有練習駕雲術的弟子,大家都喜歡圍在旁邊看那些弟子失誤摔下湖裡去,以此找樂子。可現在那些都沒有了,他只看到宗門大陣外面,圍著一圈大小妖物。
那群妖物簇擁著一個雙眼澄黃,眼角往上吊起的蟒妖,他下半身是長長的蟒身。帶著豔麗花紋的巨蟒盤在歸一仙宗山門前那座石像上,正在和身邊的小妖們大聲談笑,“不是說這是個修仙宗門嗎,怎麼這麼膽小,都沒人敢出來。”
周圍那些顯然不如他的妖物們便連聲捧他,喊著:“烏流君威名赫赫,人族聽了您的名號就嚇破膽子了!”
這位號稱烏流君的蟒妖,出自妖魔澗,也是在其中占了一方地盤的大妖。他是比較晚出妖魔澗的一批,和那些匆匆忙忙出了妖魔澗就到處禍害普通百姓的妖魔不一樣,他自覺自己身份更高,就算要吃,也得吃點不一樣的,比如說修仙者,總比普通人好吃。
選了這個歸一仙宗後,他就聚集了一幫子手下,在這山門前叫囂,想激他們出來,先吃幾個嘗嘗味道,誰知道這歸一仙宗裡的人壓根是縮頭烏龜,怎麼都不出來,他只好一邊繼續坐在門口羞辱,一邊暗地裡令手下們攻擊結界。
烏流君被手下的小妖們捧得高興,有意要逞逞威風,就施施然起身,蟒身遊走到大陣面前,張口吐了個黑團。黑團觸到陣法屏障,發出滋滋的聲響,令人聽著緊張不已。
在暗處觀察情形的五師兄看到這一幕,擔心的不行,生怕屏障被破,卻也沒有辦法。他們如今不能越過烏流君那夥妖怪進宗門裡去,只能躲在這眼睜睜看著。
白綾盯著烏流君,“這是哪個?看上去很厲害的樣子,我怎麼沒聽說過。”
陸林生忽然說:“我認識他。”
白綾和五師兄都轉頭看他。
陸林生思考了一下措辭,最後說:“好像是我的……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