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大半夜的, 薛家的人都被叫起來了。
正房, 薛老爺子黑著臉坐在炕上,趙氏坐在炕頭,身邊是嚶嚶哭泣的薛翠娥。
下麵圍站著不少人, 趙金瑞灰頭土臉的跪坐在地上, 衣衫襤褸,模樣極為狼狽。
招兒義憤填膺道:“這從輩分上還算是長輩, 就沒見過這種長輩!半夜三更跑去爬我姐家的窗戶, 這要不是三嬸怕我姐一個人帶著孩子,晚上有點啥事不方便,讓桃兒住在那兒, 要不是剛好逢著升子回來了,還不知道會成啥樣!”
“能成啥樣?不是沒成啥樣嗎?”趙氏咕噥了一句。
薛老爺子吼道:“你給我閉嘴。”
她當即悻悻然閉嘴了。
薛青槐道:“娘, 話可不是這麼說, 招娣是招兒的親姐姐,那姑娘命也苦,沒得就這麼被人白欺負了。這是幸虧沒出事, 若是出了什麼事, 咱薛家的臉可都被丟光了。”
“可不是!這趙家養得什麼兒子,半夜竟去爬人窗戶,這想幹啥啊?!”孫氏道。
“這事趙家必須給我個交代, 要不然我跟他們沒完!”招兒說。
“要啥交代?你想要啥交代?我就在這兒, 你把我拉出去殺了得了!金瑞已經被黑子咬成這樣了, 王招娣也沒什麼事, 你還想要啥交代!你小姑已經這樣了,你想要啥交代!”趙氏梗著脖子喊,臉漲得紫紅,因為太激動,唾沫星子在空中飛舞:“要不然你把拖出去殺了,我也是姓趙的,你把我拖出去殺了!”
“阿奶,你這說法完全是不講理。”
“我還要怎麼和你講理……”
突然,嘭的一聲響,卻是薛老爺子狠狠地砸了一下炕桌:“都給我閉嘴!”他氣得渾身直發抖,又嗆咳起來,止不住的咳:“咳……你們……通、咳咳、通……給我閉嘴……”
“爹,你沒事吧?”薛青柏忙上前給薛老爺子順著氣,又去給他拿茶壺,讓他喝水順氣。
好半晌,薛老爺子才平靜下來,他看著招兒:“招兒,這事就算了。”
“阿爺!”
薛老爺子嘴唇抖索著,他推開薛青柏,去摸旱煙袋:“趙金瑞今天吃了這麼大的虧,他以後肯定不敢了,你誰的面子不看,看看你小姑的。”
“阿爺,他實在是……”
“阿爺知道他做過了,可千不看萬不看,你看著你阿奶姓趙,看著他是你小姑男人份上。這事若是鬧大了,不光你小姑、趙家,咱家也沒臉見人了。再說了,招娣到底是個婦道人家,又是個寡婦,這事鬧大對她名聲也不太好。”
屋裡一片安靜,連薛翠娥都不哭了。
薛青柏看了看薛老爺子,又去看招兒:“招兒,你看這……”
“若是再有下次,我讓人抓你去見官,以後別出現在我跟我姐面前!”說完這話,招兒就氣得扭身走了。留下三房四房兩口子面面相覷,跟薛老爺子知會了一聲,也都回屋去了。
屋裡又是一片壓抑的寂靜,薛老爺子看著趙金瑞,眼神惡狠狠的:“明天,你倆都給我滾回趙家去,以後沒事別來了!”
“爹!”薛翠娥倉皇道。
“滾蛋!”
趙氏忙給她使眼色,薛翠娥才慌慌地站起來去扶趙金瑞,將他扶去了西間。
之後西間小聲的啜泣聲一直沒停下,趙氏也直個勁兒抹眼淚,薛老爺子聽到這一切,只是沉沉地歎了一口氣。
次日天還沒亮,趙金瑞就帶著薛翠娥倉皇走了。
招兒起了後聽周氏說起這事,也是滿心感歎,其實打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想拿趙金瑞咋樣。
趙金瑞此人再可惡,可終究牽著趙氏牽著薛翠娥這一層關係,尤其這事若真是鬧大,確實對招娣的名聲不好。她和她姐鬧得這一出,不過就是想一勞永逸,打消他那種見不得人的心思,以後徹底絕了他在藉口親戚什麼的,出現在招娣的面前。
有了這一次,以後趙家的什麼事,都會和二房沒有丁點兒關係,一些必要走過場的面子,給不給都可以。至於招兒感歎的,不過是發生了這樣的事,薛老爺子竟還欲蓋彌彰的讓女兒回趙家,就連趙氏這個做親娘的也不說什麼。
可,能說什麼呢?總不能將趙金瑞給打死,想要徹底解決,只能是和離。而和離大抵是薛翠娥乃至老兩口,從來沒有想過的解決法子。
招兒第一次開始深思作為一個女兒身,這個世道到底對其有多少的不公。甚至因為肚裡懷著一個,她忍不住會想更多。若是她生了個女兒,女兒長大後碰見這樣的事該怎麼辦。
她想了整整一天,得出了一個結果,那就和離,回家,她來養女兒,所以說還是得賺許多許多的銀子。
且不提這邊,趙金瑞回到趙家後,他的模樣引來趙家的震動。
洪氏哭得眼睛都腫了,趙大舅也是濃眉緊縮。
請了大夫,大夫給他處理傷口,又開了藥,並交代一系列不要沾水、不要吃辛辣之類的等等。其實趙金瑞的傷並不重,也就是胳膊被黑子咬掉了一塊兒,其他處都是輕傷。
趙金瑞並沒有跟家裡人說是怎麼傷的,只說自己是不小心被薛家二房的狗給咬了。包括薛翠娥,他也嚴詞交代過她,不准說漏了嘴。
可嫌隙還是生了,趙金瑞被咬成這樣,薛家連個屁都不放,連最起碼的請醫問藥都沒做,洪氏鬧著要去趙家討個說話,還是被趙大舅給拉住了。包括趙金瑞也勸她,說這事就算了罷。
洪氏滿心憋屈,自然清楚男人兒子在顧慮啥,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趙氏,還不是因為薛翠娥。
趙氏遠在薛家,她拿她沒辦法,可不代表她拿薛翠娥也沒辦法!
洪氏的一腔恨怨都朝薛翠娥撒了去。洪氏這人做事最是兩面三刀,怕人說她刻薄兒媳婦,她就變著法子折騰薛翠娥。
天還不亮,就說趙金瑞要吃豆腐,拿了豆子出來讓薛翠娥起來磨豆子。
磨豆腐這活兒最是累人,尋常人家輕易也不自家做。一來費力,二來做少了不划算,做多了吃不完。豆腐這東西不能放,一天吃不完就餿了,一般都是直接買了豆腐來吃。
薛翠娥一大早就被折騰起來推磨,心裡的那股憋屈感別提了。
她的男人偷人被抓受了傷,家裡人怨她,婆家人也怨她。她憋著不能說,還要忍著冤受著氣地背黑鍋,若是趙金瑞知道心疼她些也好,可自打從薛家回來後,趙金瑞就不願意跟她說話了,眼裡就好像沒她這個人。
薛翠娥心裡那個苦啊,苦得比黃連水還苦,心裡也覺得冤,比竇娥還冤。可極品之所以叫極品,就是因為腦子裡想的東西和人不一樣。
她沒有恨上趙家,倒是恨上一切的始作俑者招兒姐妹兩個了。
若不是王招兒愛管閒事,喜歡出風頭,表哥也不會怨了她這麼久,婆婆也不會遷怒她。若不是王招娣是個狐狸精,表哥也不會因為她被黑子咬,被爹娘厭棄,趙家也不會這麼對她。
所以都是這兩姐妹的錯!
再一次洪氏以趙金瑞要吃蕨菜,趕著薛翠娥一大早上山挖野菜,她因為沒看清路狠狠地摔了一跤後,她扔了鋤頭摔了背筐,一路奔下山,偷偷離開了趙家莊。
*
另一頭薛庭儴在將信遞回家後,就靜下心來一門心思讀書。
每日他都會做時文兩篇,並去向六師伯吳明吉請教一些關於《春秋》治經方面的問題。在其的指點下,他對《春秋》的理解日益增進,甚至延伸出自己的種種見解。讓潛心研究春秋多載的吳明吉為之大喜,誇讚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閒暇之餘,還不忘研讀諸如《皇昌鄉會試二三場程文選》、《二三場鴻寶》、《後場備考匯典》、《皇昌策程文選》之類的書籍,為之後鄉、會兩試做著準備。
這些書大多都是會針對鄉會試後兩場的,也就是俗稱的舉業用書,乃是民間刻坊所印,每逢到了鄉、會試前夕,這種書總是在市面大行其道。
薛庭儴本以為像北麓書院這種地方,是不會有這種功利性太強的書,誰曾想竟是讓他在藏書樓找到了。不光找到了,且新舊都有,最新的薛庭儴看了一下刻印時間,是最近兩月刻印出來的。
至於舊的,甚至可以追溯到宋明年間。
薛庭儴環視這座藏書樓,這座藏書樓占地面積寬廣,處在北麓書院的正中心處。事實上這座藏書樓也確實擔得起這個地位。
北麓書院之所以名聲在外,不光是因為擁有魯桓卿這個士林中頗具威望的泰山北斗,不光是北麓書院在朝中的特殊的地位,還是因為北麓書院有一個享譽四海的藏書樓。
這棟藏書樓裡的藏書,無所不包無所不含,這對因戰亂失傳了許多珍貴典籍,尤其顯得珍貴,許多人前來北麓書院求學,甚至求教,也恰恰是因為這些書。
這才是北麓書院立世的根本,包括魯桓卿也是這麼說。
剛來的時候,薛庭儴對這個藏書樓有一種如獲至寶的欣喜感,哪怕在那夢裡,他也是好書之人,可窮其一生所藏,卻不足以這裡的幾十分之一二。而此時這種感覺更甚。
對於四書五經制藝文章之類,他自詡雖不是手到擒來,但也不算難事。唯獨後面兩場,是他目前所欠缺的。
即使是在那夢裡,他在鄉、會兩試的表現也稱不上出色,名次也只能算是中等,俱因後面兩場拖了後腿。
所以這些書對現今的薛庭儴來說,是十分重要的,恰恰可以讓他申明自己的不足處,再從前人的經驗中拾遺補闕。
當然,如饑似渴研讀這些書的同時,薛庭儴也有一絲疑慮藏在心中。
北麓書院素來以不重功名利祿而著稱,整個書院裡薛庭儴來之後觀察了一下,雖身負功名者不少,但俱是偏學術方面的。談起學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獨到見解,可談起為人處事做官治世,那些師伯師兄們說是門外漢也不為過。
而北麓書院給人的觀感也就是如此,不過是一群悉心研究學問的癡人。當然在朝為官者也有,但數量極少,雖位高卻並不權重。
說白了也就是清貴的官職,並不掌權。薛庭儴想了想,這大抵就是北麓書院一直能保持中立名聲的原因所在。不是緊要位置,才能超然物外啊。
可為何藏書樓裡竟有這種書?難道真是為了無所不包的名聲,所以才會連近兩月印製的各種程文墨卷都備齊了?
按下不提,時間過去的很快,轉眼間離鄉試也就只剩半個月不到了。
這日,陳堅來找薛庭儴,說是林邈找他。
兩人一同去了林邈的住處,毛八鬥和李大田與二人差不多是同時到的,之後林邈帶著幾人去了魯桓卿的無名齋。
此齋無名,所以就叫無名齋,乃是魯桓卿在北麓書院的住處。
不光是幾人來了,還另有其他人,這些人都是這次鄉試打算下場的。
魯桓卿對他們說了些話,大多都是些勉勵之言。其實用白話點兒來說,就是讓他們不要太看重結果,重在參與。
一眾徒子徒孫們俱是稱是,行過禮之後,就退下了。
魯桓卿留下了林邈說話。
不同於面對其他人,魯桓卿在面對林邈的時候,寬和中又帶著關切:“你勿要得失心太重,為師早就說過,人之所學並不是需要用外物來證明。北麓書院不同於他處,縱觀舉朝內外,世人無不以功名作為重中之重,為外利所困擾,殊不知……”
這個‘殊不知’之後,只是一聲長長的輕歎。
旁人不知,林邈卻是知道為何,不過他卻諱莫如深。
半晌,魯桓卿才望向林邈道:“你且去吧。”
“是,老師。”
次日,以林邈為首的一眾北麓書院的學生們,便離開書院,前往太原府了。
而與此同時,薛家這邊卻是發生了一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