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是一場大雪,把大樑的江山凍住,也凍住了流言與蜚語。
等到冬雪化了之後,日頭忽的暖了起來,不似冬日暖洋洋的似秋日似的,這般暖和的天氣,午後曬太陽說得最多的就是江寧王府的楊家姑娘的那些事了。
簡寶珍知道了楊家姑娘的存在後被駭了一跳,但看簡寶華風輕雲淡瞧不出她的心思,此時便暗自恨起沒有柒夏了。
若不然她應當就能聽到看似風輕雲淡的簡家大姑娘躲在被子裡哭了一場,哭得眼睛都發紅發腫,為了讓第二天瞧不出異樣,用冰帕子敷了一夜。
簡寶珍一想到夜晚的時候這樣的狀況,心裡頭就如同喝了蜜一般,別提有多暢快。
明明如今是相同的父母,卻有迥然不同的待遇,她從來都是在陰暗的角落裡,偷偷的羡慕她,私下裡努力趕超她,總是羡慕與嫉恨著在光明處的她。
如今簡寶珍隱蔽地知道趙淮之有了旁的未婚妻,想到簡寶華心中黯然,那種愉悅感就從心裡頭爆開。就像是久久禁食的人吃第一口的朱柰,那清甜在舌尖炸開,充斥在口腔之中的每一個角落,是那般清甜的讓人難以忘懷。
簡寶珍常常想,若是簡寶華不如她,她也可以風輕雲淡對她笑得溫柔,可以不用嫉妒她。
如今她當真可以這樣做到了。
周若苒見著了簡寶珍的表現,玉筆桿戳了戳簡寶華的臂膀,“你那個妹妹最近吃了什麼?怎的笑得這般古怪。”
“這就不知道了。”簡寶華一時也想不通簡寶珍為何如此作態,既然想不通,她又不把簡寶珍放在心中,也就一切如舊。
一個不在意,一個只是順口一問。女院的課業總是很重,放下簡寶珍這一節,日子便一日日流淌過去。
只是簡寶華看著這天,心中有淡淡的陰霾。
如果沒有記錯,那熱病就發生在明年,原本以為初雪那樣大,今年還要再來幾場雪,誰知道一直到過年都不曾有雪。
冬日裡降了瑞雪,才好凍死蚊蟲,不至於發生瘟疫與病災。
如今一日日的天晴,讓她的心中有些不安,
在跨年的時候,在炮竹聲聲,她閉眼許下了願,無論明年發生了什麼,她總要護住她所在意的人,平安順遂。
這是她的願,也是她要做到的。
同樣是跨年,簡寶華只是心中隱隱不安,周純盛可以說是熱鍋上的螞蟻,那股子焦躁從內到外散發了出來。
原因是他親眼見到了眉心一點紅痣,笑容帶著一絲絲嫵媚與勾人的楊蓉。
自從見到了楊蓉,他當時的心中就是一突,雖說早就知道了江寧世子在邊城被一戶姓楊的人家救了,姓楊的人讓世子爺娶了他們家的大姑娘,他怎的都沒有想到,這楊家的二姑娘就是楊蓉!
楊蓉是什麼身份?去過邊城的都知道,春和城倚紅樓最為絕色的小觀音!楊蓉的花名自然不是這個,但因為她生的嫵媚,眉心一點紅痣,尋芳客都喚她小觀音。
楊家的一對姐妹,那世子爺赫然要娶的就是楊華……
意識到這個,周純盛的指尖都是發顫,楊華是她們周家的童養媳,他們家原本是想要讓他們成就好事,可是周純盛讀了書,見到了外面的世界,怎會甘心娶這樣一個上不得檯面的童養媳,與母親長談之後,母親定了主意,他們是把楊華當做長工來對待的。
發現了倚紅樓的小觀音是楊華的姐妹,他們想的不是讓姐妹兩人斷清楚干係,而是想法子讓楊華從她的妹妹那裡扣點錢。小觀音可是倚紅樓的頭牌,這般穿金戴銀的姑娘只需要手腳露出一點銀子,就足夠許多人一年的嚼用了。
楊華自幼被周家養著,沒什麼見識,她的一小方天地都是周家。
自從周純盛中了舉,就開始籌畫賣房子,等到與楊華說得時候,說從來都把楊華當做妹妹看待,楊華當即愣住的模樣讓他有些不忍心,最後又哭成那般,周純盛不知道如何是好。
最後還是娘親幫他下了決心,“童養媳本就是老頭子在世的時候替你定下的,別人讀書人講究的是紅袖添香,你好不容易有了功名,到京都裡是有一番大前程的。你以前同我說得那般道理,我一個老婆子不識字,卻一個字都不會忘,你書讀了那麼多,卻忘了當初的說法?讓楊華生了病,把她丟下就是。每個人自有每個人的前程,你與她說得清清楚楚,她總要想通才好過完後半生。”
“你和她分開不光是為了她,也是為了你自己,她就是地上的泥,你就是天上的鳳凰,這泥土與鳳凰,我一個不識字的老太婆都知道是不相配的。”
“你想想,讀書的時候,她一個字都不認識,只怕給你收拾書房都收拾不妥當。我們周家養她養了那麼多年,她雖說替我們做了一點活,我們也是庇佑她。她一個女兒家,沒有父母,要不是我們周家只怕早就沒了。你現在不用覺得對她虧心。”
“再說了,你忘了她還有一個倚紅樓的姐妹?她平日裡不就私下裡和那個姐妹往來,等到我們走了,自然也會照顧好她。”
周純盛從那一日真正改名叫做了周純盛,不再是周春生。為了不讓楊華尋來,他們花錢銷了她的身份戶牒,把她記做了一個死人。
若是在春和城,身份戶牒沒了也沒什麼打緊,若是要去京都裡尋他,沒有身份戶牒就萬萬不可。
周純盛想到了這裡,只覺得屋子裡頭的炭火燒的太旺,燒得他的背上汗涔涔。楊蓉姑娘的一雙眼似笑非笑凝在他的身上。楊蓉為什麼會來,為什麼楊華成了世子爺的未婚妻,楊蓉上京是為了做什麼?楊華為什麼不來?若是楊華來了……
偏生這時候江寧世子含笑問道:“對了,我記得你也是春和城出來不是嗎?楊姑娘算是與你的同鄉了。”
楊蓉輕笑道:“我……還聽過周大人大名。”她的單手撫唇,眼睛微微眯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周純盛只覺得熱的他都要昏倒了,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楊姑娘說笑了,在下是不認得楊姑娘的。”
“可不是?周大人是讀書人,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唯讀聖賢書。周大人不知道,我是知道周大人的。”楊蓉聽到周純盛說不認識她,輕笑道,“周大人以前可不叫做這個名,是叫做周春生,聽人說是春日裡生的意思,後來還是請我們村的私塾先生改的名兒。”
程秋蘭不知道為什麼,自從楊蓉見到了自家的丈夫,目光總是若有若無地睨過來,此時又主動說起丈夫名字的淵源。她的心中不大痛快,“原來是這般的狀況,楊姑娘也算是替我解惑了。”
“我和周大人原先村子隔得並不遠,等到了春和城少有交道。”楊蓉笑道,“我在京都裡也不認識什麼人,好不容易遇到周大人這樣一個同鄉,還有這樣一番淵源。”
程秋蘭沒有想到,自己說了旁的事,楊蓉一拐,就又拐到了自家丈夫的身上。面色有些難看。
因為楊蓉住在江寧王府,她嫡親的妹妹嫁給的是江寧王府的庶長子,是常常與楊蓉打交道的。楊蓉這一次來到京都是來找夫婿的,按照妹妹的意思,見著了榮華富貴,她不想要什麼小門小戶的上進書生,想要的是做人家的妾室。
莫不是楊蓉瞧上了自家夫婿?因為這個,所以程秋蘭的面色極其難看。
此時趙淮之開口說道:“既然是同鄉,也算是難得,若是沒事,常走動也好。”
楊蓉歡喜的應道,周純盛在世子爺的目光壓迫下還能說什麼?只能夠應了下來。
吃年夜飯前,周純盛見著面前的一封拜帖面色難看,上面赫然寫的是江寧世子。
他是替楊蓉下的帖子,周純盛的心中清楚。
程秋蘭吃團圓飯的時候不想同周純盛發火,吃完了飯,婆婆同她絮絮叨叨,說是聽人說普賀山的香火靈驗,要去求佛。
普賀山上那一次,自家嫡妹的丫鬟爆出了有身子,鬧得京都裡是沸沸揚揚。
原本程秋蘭見著周純盛就有氣,聽著婆婆提到了這一茬,當即就生了火。
“要生兒子,又不是我一個人生的了兒子。”程秋蘭想到自從那一日丈夫見到了楊蓉之後,便與她沒有床事,原本那氣憤只是小小火苗,此時如同遇上了熱油,一下子就成了滔天大火,“你也不問問你的好兒子!這幾日晚上添了水沒有!”
丫鬟們聽到程秋蘭的發作,沒有歷經人事的難免面上帶了些羞澀。
周純盛是讀書人,聽到了這話,就有些掛不住臉,“你當著這麼多人,在渾說些什麼。”
“我說些什麼,你心裡頭清楚,是不是琢磨著世子爺的那封信!?是想著世子爺要帶楊家姑娘來?!”程秋蘭氣著說道。
周純盛面色一變。
程秋蘭見著他的面色變了,以為自己說中了他的心事,身子輕顫,眼底也橫著淚,嘴唇蠕動,“我就知道。”
“什麼世子爺,什麼楊姑娘。”周家老太太見著程秋蘭哭了起來,就有些著急,老太太本來就雲裡霧裡,忙不迭就開口問道。
“你問他!”程秋蘭指著周純盛,“還不是寄住在江寧王府的楊家二姑娘!世子爺去了一趟邊城,楊家人救了他,就定了楊家的大姑娘為未婚妻,楊二姑娘隨著世子爺進京,是想要找一門人家。這楊二姑娘的胃口不小,不想要小門小戶的上進書生,就想要做個官姨娘呢。”頓了頓,接著說道,“自從見到了楊家二姑娘,就跟失了魂似的!今個兒收到了世子爺的帖子,是不是覺得很快就可以見到了楊二姑娘了?所以吃個團年飯都魂不守舍的。”
“這……”周家老太太聽到這話,心中就有些懷疑當真是自家兒子是看中了楊二姑娘了,連忙哄著程秋蘭說道:“春生的一顆心都在你身上,這楊二姑娘是什麼人,怎麼會看中我們春生!既然是個想要攀高枝的,那更應當選個好門第當姨太太,我們春生,也不是什麼大官。”只是周老太太的心中,自家兒子總是好的,周純盛生的是玉面,長眉入鬢,總疑心是不是那個楊二姑娘看中自家的兒子。
“是啊!”程秋蘭聽著老太太喊周純盛喊做春生,心中就有氣,一雙眼因為憤怒被灼得通亮,“一口一個春生,我原先以為是念不准,把純盛念做春生,現在才知道,是因為春天生的,所以叫做周春生。感情還是臨近村子的,有感情了是不是?!”
周家老太太聽言一愣,楊家……臨近村子……
周純盛對著母親說道,“楊二姑娘叫做楊蓉,眉心有一點紅痣。”
周家老太太的眼睛都瞪大了,一時都說不出話,口中發出荷荷的聲響。
程秋蘭怒道:“你當日裡還說你不認識……”
“夠了!”周純盛猛地呵道。
程秋蘭被周純盛這般一吼,當即呆住了,剛想要說什麼,就聽到周純盛說道:“我認識那楊家姑娘而不說,是因為這姑娘是來尋仇,不是來與我結好的。”
周家老太太在聽到了楊二姑娘叫做楊蓉,眉心有一點紅痣的時候,就隱隱猜到了楊華和世子訂了婚,心中被巨大的恐懼籠著,此時聽到了是來尋仇兩字,再也繃不住,眼皮子一翻就昏厥了過去。
“老夫人……”“老夫人。”
驚呼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