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淮之以前的名聲荒誕,但是當眾撒潑,在賓客面前鬧著,當真是頭一遭。
他得到了鋪子和莊子,江寧王妃等到人散後,對著他溫柔說道,“淮之,你若是想要,何必這般?你為難我,我是予了你,但……王爺總是要回來的。”女子的薄唇說出的是溫柔的警告。
“你要提防他,提防你的父親。”母親的臨終時候最後的話,他永遠也忘不了。
趙淮之對母親的話一直是將信將疑的,他是江寧王府的嫡子,是名正言順的世子,為何要提防生父?趙淮之從不懷疑自己不是趙蹇鐸的兒子,他的容貌與父親有七分相似,只是趙蹇鐸的容貌要更為魁梧些,他的面容多了傳自母親的屬於江南的婉約。
江寧王妃的話讓趙淮之不再懷疑,父親與繼王妃從來都是站在一起的,他對著王妃笑道:“母親,我只是缺了銀子,父王怎麼會因為這點小事責罰我?”他笑著,面上是全然的玩世不恭,揚了揚手中的地契,塞入到懷中瀟灑離開。
趙淮之還記得當時的手心裡的濡濕一片,背後也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踏出了這一步,便沒有了回頭路。
這條路禹禹獨行,他以為會行得困頓,此時卻有人溫柔提醒,莫忘初心。
她只是一個孩童,他卻並不小覷她。
趙淮之笑了笑,笑裡是說不出的灑脫,夾了馬肚,烈焰奔了起來,在傍晚的青石路面,像是一團火焰被風卷著向前。
……
簡寶華被趙淮之送回之後,染春早已回到了屋裡,湯圓聽到了簡寶華的步音,喵嗚叫著到了簡寶華的身邊,尾尖翹起繞著簡寶華行著,直到她抱起自己,湯圓窩在簡寶華的懷中,發出了愉悅的呼嚕聲。
簡寶華見著湯圓,也心裡暖意升騰。
“又是江寧世子?”柒夏得了消息,知道是趙淮之送回的簡寶華,對著簡寶華說道,“小姐,夫人應當要同你說說,少與江寧世子往來罷。昨個兒聽說他衝撞了江寧王妃,把王妃氣暈了不說,還硬生生把王妃晃醒。”
“怎麼回事?”
簡寶華便從柒夏的口中知道了溫泉莊子和其餘的兩件鋪子,趙淮之是用什麼法子得到的。簡寶華坐在繡凳上,用手作梳梳攏湯圓的毛髮。
湯圓這貓兒,在每每剛見到她的時候,對她是親昵無比,不消到一刻鐘,得到了簡寶華的注意後,便會輕巧地從她的膝頭跳下。
此時的湯圓甩著毛髮,舔一舔軟墊裡的毛,慢悠悠就走開了。
柒夏說得是神氣活現,可以感覺到她對趙淮之的濃濃的失望,他如何撒潑,如何的讓王妃落了面子,最不可思議的就是氣暈了王妃,居然還要搖醒她。
簡寶華聽到這裡的時候,是覺得最好笑的,她可不信趙淮之搖醒江寧王妃,若是說他偷偷在王妃的腰間擰了一下還差不多。
“可惜了那般的人物,行事太不著調,鬧得人盡皆知,丟足了面子。”柒夏說道,最後下了結論,“夫人定然會讓小姐你與他少往來。”
簡寶華不予置否,她倒不認為舅母會同自己說少與趙淮之往來,說到底趙淮之與江寧王妃的衝突,是家務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柒夏如此感慨,不過是因為覺得,如同謫仙一般的趙淮之,這般行事著實不妥。旁人議論,也是因為高貴如同世子王妃,也有雞毛蒜皮的家務事扯不清。若是家和萬事興的人家,覺得這一樁事上比過了江寧王府,心裡頭恐怕還會竊喜地哼上小曲。
如簡寶華所料,晚飯的時候,問起了她下午有什麼見聞,卻從未提醒她應當疏遠了江寧世子趙淮之。
飯後,齊琅說道,“近期,若是無事便不要外出了。”
簡寶華與趙淮之還有約,便說道:“外祖父,你忘了,我同你說的,我同郡主明天還有約。”
“能不能想法子推了?”
簡寶華搖搖頭,“我已經應下了。”
“怎麼了?”齊老夫人問道,“你這般的神色嚇到孩子了。”
“只是有一樁舊事。”齊琅不想多說。
齊老夫人的眉頭皺起。
見著妻子的神色,齊琅就知道她心生不悅,她平生最厭惡便是說話吞吞吐吐,讓人心中或是生疑或是難安。長歎一聲,“睢縣有一人……”既然如此,不如把話說個分明。
吳生的事情在此時終於輾轉到了外祖父的耳中,只是消息傳的太慢,外祖父只知道睢縣的凶案,知道吳生的不知所蹤,不知道吳生已被捉。
前世的夢魘今生已經消匿於無形。
舅母聽了始末,是咋舌,“自個兒舞弊,還怪上了旁人?他也曾是讀過書的,這些最淺顯的道理都不懂?”
外祖母道:“難道你也覺得當初有錯?”
齊琅搖頭,“我不後悔當日所為。”
“不過吳生到底是個危險人物,能少外出便少外出。”舅母何氏對簡寶華說道:“明兒不如讓人捎封信,同郡主解釋一番。”
簡寶華故作天真說道,“若不然,我可以穿的差些,做些遮掩如何?”她彎起眉眼,“我扮作小丫頭好了。做個小廝也好。”
“一定要去?”外祖父對簡寶華說道。
簡寶華說道:“人無信不立,我已經應下了,同她說好了。”心中對外祖父說一聲抱歉,她無法解釋如何比他們更早知道吳生的事情,知道吳生就在堂審,最為關鍵的是,明日裡的堂審,她並不想讓外祖父出現。
她在前世曾聽聞,有犯人在堂審的時候見到了昔日的仇人,竟是選擇了衙役心弦鬆弛的時機,沖向那人,一口咬在仇人的脖頸處,把仇人咬的流血而死。
簡寶華不想讓外祖父生一丁點的意外。
“寶丫頭就出去罷。所有人外出的時候都注意一些,走熱鬧的地方,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穿的衣裳也尋常低調一些。”外祖母定下了主意,“這是天子腳下,提早做了準備,難道因為一個吳生,一輩子都不外出?”
“我只是……”外祖父歎了一口氣,“總覺得吳生沒有尋到,心中有些惴惴難安。”
“你少出去才是。”外祖母說道,“若是無事,不如讀本書,或者是與我對弈。”
簡寶華外出的事最終定下。簡寶華起得是清早,帶著染春坐了馬車到了公主府附近。
馬車的車夫見著簡寶華並不入公主府,心中有些怪異,便聽到簡寶華開口對染春吩咐,“今個兒放你一日的假。”簡寶華說道,給染春的手中塞了一小錠的銀子,“申酉之交,你在這裡等著我。你應當要知道怎麼做。”她伸手,握著染春的手,讓她合攏了那一枚的銀子。
“小姐。”染春的聲音裡有些惶恐。
“別擔心。”簡寶華笑道,“我應下你,自然會在約定的時辰過來。我若是真的失約,我最後是與人一同走的,你也說得清楚,不是嗎?”
此時,染春見到了熟悉的身影,那人不是別人,而是趙淮之。她手中捏著銀錠,見著了趙淮之的身影,心中竟是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慨。
“你也是一樣。”簡寶華一樣拿出了一枚銀錠,遞給了車夫,“只說我入了公主府,申酉之交來接我和染春。”
“小姐,莫為難小的了。”趕車人是齊府的下人,因為吳生的事情,齊家老太爺與老夫人特地囑咐了他,務必要盯著小姐入公主府。
“為難什麼?”趙淮之已經上前,懶洋洋說道:“銀子收下,聽你家小姐的吩咐就是,人是我照看著的,能出什麼事?”看到了簡寶華的打扮,挑挑眉,小丫頭今個兒穿的是格外樸素。
染春看著簡寶華走向了趙淮之,今日裡江寧世子沒有騎馬,先是低頭整理了小姐披風的系帶,身後替她攏了兜帽,牽著她的手自東而去。
染春低頭看著手心裡的銀錠,又看了看兩人的背影。自從遇到了江寧世子,小姐的行事越發讓她摸不清,疏遠了先前最為喜歡的柒夏,和江寧世子又是要去哪兒?她……六歲年齡,能辦什麼事情?
“染春姑娘?”
染春輕歎一聲,“你便當不知道這樁事,說是入了公主府。江寧世子……不是第一次來尋小姐了。按小姐吩咐的時辰,過來接人就是。”
“那行。”車夫也不想生事,就應了下來。
簡寶華半個時辰後,已站在了衙門裡。
衙役“威武”之聲響起,他們手中的長棍敲在地面上,隨著王大人入了座,身後喧鬧的人群也安靜了下來。
很快,衙役壓著吳生到了堂中。
吳生的白色囚服沾著血漬,衙役對他是用了刑的,他的腳下是沉重的鐵鍊,頭和手用木枷在一起,其中一人用腳踹在吳生的後腿,讓他對著王大人跪下,另一人取下了那木枷。雖說去了木枷,吳生的手上仍然留著手鐐。
他的脊背深深的弓著,簡寶華看不到他的臉,像是感應到了目光,吳生忽然回頭。
他無機質的眸光,讓簡寶華的心跳漏了一拍,忍不住往後一退,她的背抵在了趙淮之的懷裡,冰涼的手也被他握住。
吳生的目光挪開,轉回了頭,複又佝僂著身子。
“今天這是什麼案子?王大人還特地刮了鬍子。”
“沒看到外面張貼的告示嗎?這可是個大案。”
“我又不認識字,寫的是什麼?”
“今個兒這案子我跟你說,來聽就是對的,你看著堂裡的人不打眼,這可是分屍,吃人的!”
分屍吃人的字眼,駭人聽聞,人群之中竊竊私語,心中有些怕,又忍不住想要去看那分屍吃人的人,生的是如何模樣。
驚堂木一拍,“肅靜肅靜。”王大人讓人安靜下來。
隨著證人的程詞,睢縣的那血案呈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事情的起因經過,那孩童如何躲藏起來,見著吳生如何割下人的肉,生吃了一塊兒,如何揮著斧頭把人的屍骨砍成碎骨,如何一點點清理乾淨,把碎屍埋起來。
鼻翼之下仿佛也有濃厚的血腥味,許多人瞧著吳生的眼裡多了懼怕。
冗長的堂審終於到了盡頭。
“你還有何話要說?”王大人說道。
吳生再次回頭。
簡寶華見著他的目光流露出失望的情緒。
“大膽,本官在問你話。”
吳生尋不到人,終於扭過了頭,開口道,“我還想見一人。”此時他第一次開口,聲音如同砥礪在砂紙上,缺少水分的潤澤讓人聽著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