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寶華坐在馬車之中的時候,還想著他行走的時候袍角間若隱若現那紅色的同心結,他穿著的是天青色的直綴,紅色的同心結並不大相稱,他卻把暖玉佩在腰間,壓住在風中翻飛的袍角。
額頭上出了汗水,拉開了馬車的帷幕,吹入的風也是帶著燥熱之感。
簡寶華的手指繞著腰間綴著的水晶珠串,沉甸甸的碧璽珠串,或是嫩綠色,或是明紅色,清淺而又熱熱鬧鬧結成一束,綴在腰間煞是好看。
這上好的碧璽,自然也是趙淮之贈與她的,這是京都裡的頭一份,簡寶華帶上沒有多久,女院之中女子也悄然帶上了各式各樣的碧璽珠串。
染春見著小姐蔥白的手指撫著碧璽珠串,她的眼底是淡淡的青色,每次休沐日的時候,自家小姐私會趙淮之,這樁事讓她想到就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好幾次都想要開口,又不知道怎的說,唇邊起了一圈細小的火泡,這炎炎夏日裡心裡頭生的是無名的焦躁之火。
小姐怎麼就與江寧世子有了私情?
還沒有入城的時候,簡寶華就看到西邊的沉雲壓下,似乎要用席捲一切的陣勢,好似要壓垮摧毀一切。
來勢洶洶,一股子氣吹走了燥熱之感,那涼沁沁的風吹在人的身上,宣告暴風雨就要來了。
“要下雨了,”那涼沁沁的風讓她陡然一輕,心裡頭也有了另外的憂慮,此時尚未入城,這裡是泥地,等到等會下大了雨,強勉在雨中趕路,馬車壞了反而是進退維谷,簡寶華還記得,這輛馬車的車轍本就有些小問題,原本是準備今日裡用過了之後,再送到車馬行去修繕。
“讓張亮趕車趕得再快些吧。”染春一邊說著,一邊準備鑽出去同車夫吩咐。
“不了。”簡寶華攔住了染春,“我記得前面還有一裡路就是外祖母買下的別院,車轍本就有些問題,我們先去那裡坐一坐,夏日裡的雨來的急,去的也快,許是等不了多久,雨就停了。”
染春應下後,簡寶華才讓她撩開馬車的車簾,去同車夫說。
堪堪行了不到百米,染春重新坐回到車內,豆大的雨珠就斜斜飛入,啪嗒落在窗棱處,綻開了雨花。
剛開始還是間疏下雨,等到恰巧駛入到別院的時候,雨就下的密密又急急,不是一粒粒的雨珠,倒像是銀白的水線,結成了一張網把天地打撈。
婆子連忙披著雨披,撐開了傘迎著簡寶華,簇擁著她入了內,等到了長廊脫下了雨披,婆子說道,“這麼大的雨,小姐怎麼有功夫到別院來。”
“車有些問題,不好繼續趕路,想到舅母這裡的別院,就過來小坐。”
因為簡寶華的意見,齊家買了這帶溫泉莊子的別院,外祖母在春秋的時候都來這裡泡溫泉,這一眼溫泉是周圍溫度最高的,只消泡一刻鐘,最不愛出汗的也會開始出汗,外祖母一次最多泡兩刻鐘,一月之中連泡上五日,漸漸的,冬日便不會覺得手心發冷,夏日裡也不會手腳出冷汗。
莊子買下之後,簡單修葺,前院裡種著的是時蔬與一株不知道生了多少年,鬱鬱蒼蒼的香樟樹,風吹過的時候葉子嘩啦啦作響像是唱著一首歌,後院裡庇蔭的地方,種了的是藥草,因為大樑對大夫的不重視,許多的藥材也是糊裡糊塗用著,自己種了自己用,更為放心。
簡寶華到屋內換了一身衣裳,剛剛只是一小會兒的功夫,她的髮絲裡是濕漉漉的水汽,衣袖與裙擺也都濕了。用溫泉水洗漱,身上是淡淡的硫磺的味道,簡寶華披散著長髮,坐在窗邊看雨。
就算是在別院之中,齊家給她備下的房間也是有極好的視野,芭蕉葉被這場瓢潑大雨洗的乾淨,在雨中舒展著枝葉,水順著芭蕉的葉脈垂下,滴落在泥地之中。雨滴砸在泥地上,掀開了內層,讓空氣之中除了水汽還斥著淡淡的土腥之氣,這味道並不難聞,反而帶著洗去塵埃的清新之氣。
她的手指捏著髮簪,紅寶石攢梅樣式的髮簪在她的手中靈巧轉動,這髮簪也是趙淮之贈與的。
“小姐。”染春鼓足了勇氣,終於開口。
“怎麼了?”簡寶華問道。
染春開口之後,簡寶華才知道她與趙淮之的私會,在染春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她許多次想要開口,因為從未曾親見趙淮之待簡寶華的親密,總是不好說什麼,如今兩人越見越頻繁,她覺得這般下去不大合適,終於選了這個並沒有旁人的別院裡,說出了她心底的話。
“若是江寧世子心中有小姐。”這話說出來,染春便是皺了一下眉。
簡寶華瞧著染春的面容,心中覺得有些好笑,在染春或者其他人的眼中,趙淮之喜歡自己是一件很難想通,讓人困惑的事。
“應當提親才是。”染春說完了這句後,心中像是松了一口氣,放下了心頭大事,“再說了,柒夏這丫頭,跑得越發勤了。”
“柒夏的事情,就隨她去了。”簡寶華說道,柒夏的大哥沉溺於酒、色與賭之中,前世的時候就因為他的這毛病,在今年的這個夏日裡死了。而柒夏很快也到了年齡,家裡要給她贖身要嫁人了。
她容著柒夏,一來是因為柒夏在她的身邊,得不到什麼消息,她大半的時候都是在女院之中待著,若是外出,也往往帶的是染春與平月兩人;二來是因為柒夏要去簡寶珍那裡去要好處,簡寶珍免不得要給她銀子,簡寶珍是肖氏帶來的,簡寶華不願意落得一個苛責嫡妹的名聲,每月的分例比照其他的閨秀往多的給,但因為柒夏去簡寶珍那裡,簡寶珍總是要給柒夏好處,一來二去,她能有什麼銀子在手?
簡寶華有前世的記憶,如今的簡寶珍遠沒有上一世的闊綽,在外的每一分銀子都要掰開去花。
有錢能使鬼推磨,沒有錢的簡寶珍,自然無形之中就閉塞了耳,不曉得許多京都裡的消息,不曉得平靜之下暗藏的波濤湧動。
“這……”染春說道,“總沒有日日防賊的。”
簡寶華聽言彎唇一笑,前世自己待柒夏好,她身邊沒有盡心盡力的染春,沒有會功夫的平月,只怕簡寶珍把自己的狀況摸得是清清楚楚。如今染春的口中,把柒夏比做一個賊,簡寶華失笑的同時,又覺得自己的前世有些可憐,閉目塞聽,分不清藏在笑臉之後的真情與假意。
染春見著小姐的笑容,心中莫名。
簡寶華握住了染春的手,“別擔心我,我心中萬事有數,你只消做好自個兒,準備好嫁人就好。”她看著染春的眉眼,“我還以為你是因為要嫁人了,所以才……沒曾想你竟是擔心我。”
染春提到了嫁人,面上一紅,無措地低頭想要掩飾面上的羞澀。
簡寶華笑了笑,“行舟求到我面前,我竟是沒曾想過他看中了你。”上輩子的時候,染春被她的親人尋到,另嫁他人,行舟並沒有娶妻,孑然一身。他們曾經斷掉的紅線,在這輩子被重新串聯起來。
“行舟的性子沉穩,做事也是細緻,與你十分相似。他只是一人,今後你嫁給他了,兩人相攜,日子過得簡單,挺好。”簡寶華笑道,“嫁人嫁得好,這是好事。”簡寶華眯了眯眼,因為上一世染春另嫁他人,簡寶華特地先前同她問了,在家鄉有沒有定過親,染春的答覆是搖頭。
上輩子染春的那親人,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是簡寶華心底未解的疑問。
染春的耳廓有些發紅,瞧瞧看了一眼小姐,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小姐的性子穩重下來,不再痛柒夏玩到一處,她萬事有了自己的想法與主意。
此時簡寶華含笑的模樣,哪裡像是比自己還小三歲的模樣,忽的覺得江寧世子看中小姐也不奇怪,這樣的小姐,沒法把她當做孩子來看待。
“我與淮之……”簡寶華第一次在旁人的面前稱呼他為淮之,笑意從眼角溢出,“若是他現在像我提親,你覺得怪不怪?我爹爹怎麼看他?”簡寶華想到這裡,笑容越盛,搖搖頭,“他會等我。”
染春沒有說話,簡寶華從她的眼底讀出了她的憂慮,若是趙淮之不等了會怎麼樣?
“有些話,入了你的耳,旁人的耳便不要入了。”簡寶華湊到染春的耳邊,聲音細細小小,“那時候也不耽擱我再尋人嫁了,不礙事的。”成了親也有和離的,她喜歡他,卻也在心中劃出一道線,做出最壞的盤算。
染春並沒有覺得簡寶華寡情,心中松了一口氣,小姐有盤算就好。
“小姐。”平月忽然進入,急匆匆的,“剛剛別院的王嬤嬤差人來說,院子門口倒了一個血淋淋的人,不知道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