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莫裝逼,裝逼遭雷劈。
很幸運,獄卒們沒有喪心病狂地奪走顧朝歌渾身上下唯一的首飾——用來束髮的銀簪子,還是摻了銅,不純的那種。
但是這並不代表實踐經驗為零的顧朝歌真的能按照那個病人的傳授,把手銬腳鏈和牢房門通通打開。
她試了半個晚上,無果,反遭吳叔嘲笑:“小丫頭,是不是話本看多了,你以為打造牢房的鎖匠們都是白痴嗎?”
“有人教過我的。”顧朝歌很鬱悶地睡了,慶幸的是,因為包裹札記的口袋是經過特製防蟲的,沒有臭蟲來咬她。
第二天晚上,她接著鍥而不捨地嘗試。
在她不長的鈴醫生涯中,診治過很多平民百姓,當然也有些經歷奇奇怪怪的人,包括一個轉職做開鎖匠的盜賊。
那是個技術很好的盜賊,偷盜多年從未被捉,後來愛上一個女子,洗心革面從良。不過對自己那手開鎖絕活後繼無人之事念念不忘,兒子要好好讀書,不能學這個。心事重重的盜賊因此病了,路過的顧朝歌順手把他治好,於是,這個很相信緣分的盜賊死活都要把開鎖絕活傳授給顧朝歌。
可以想見顧朝歌當時是一臉大寫的囧,不過人家盛情難卻,便勉為其難認真聽了。她記性很好,聽一遍就全部記住,手也靈活,操作幾次就完全能上手。
可是,那是好幾年前了,許久不用的鐵器都會生鏽,更何況是她那從來沒做過賊的腦袋呢?
老吳沒有向獄卒告發她的“努力”,而是日復一日地嘲笑她。聽聞顧朝歌這手爛技術竟然是跟一個盜賊所學,那賊還是她的病人,老吳哈哈大笑:“小丫頭,你居然是個大夫?那賊碰上你,真倒霉啊。”
顧朝歌囧囧的:“我怎麼不能是大夫了,我把人家治好了的。”
“真有本事,去治治人家衛大小姐,碰個運氣,比你在這兒瞎開鎖的好。”
“那,那我試試?”顧朝歌傻乎乎的,試著湊近牢門吼了一嗓子,要求獄卒帶她去衛家看病,說她是大夫。結果,換來的是獄卒的鞭子:“滾滾滾,有一個混吃混喝的,以為衛家能救你,等死吧!唉,你們倒好,坐在這兒等死便是,老子我可不想死啊……”很奇怪的,獄卒這幾天的鞭子少了,而且今天還出乎意料地開始自怨自艾起來,似乎……似乎揚州城裡發生了什麼事情,令他感到不安,甚至是恐懼。
顧朝歌並不知道獄卒的恐懼來源於常州的大批難民,以及勢如破竹的紅巾軍。她頹喪地坐回去,一面吐槽吳叔的建議不靠譜,一面繼續鍥而不捨研究開鎖。
吳叔嘿嘿笑:“我早知道不會成功,人家才不相信高人會窩在這種地方呢,誰傻不是?我就是想告訴你,別瞎折騰,沒用。”
“我才不是瞎……”
“■嚓”一聲,清脆的解鎖聲從未像這一刻那般悅耳動聽。以致於顧朝歌的聲音戛然而止,隔壁的獄友老吳更是倏地從地上站起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靠近那條縫,小心翼翼地悄聲問:“丫頭,你……真的成功啦?”
顧朝歌也不敢相信,試了那麼久無果,突然就成了,她將手上的拷鏈取下,然後又去解腳上的。“■嚓”一聲,也成功了!
老吳貼著墻壁聽動靜,聽見這悅耳無比的聲音,他激動起來,手舞足蹈,說話都結結巴巴:“丫、丫頭,高人,高人那!那啥,你先別動,別讓獄卒發現,等晚上,深夜,再開牢門,懂嗎?”
顧朝歌點點頭,然後想起來老吳看不見,於是“哦”了一聲表示明白。
老吳更激動了:“還有,別忘了老夫我,我們是難兄難弟……哦不,難姐難妹,也不對,啊呸,隨它是啥,總之你逃走的時候別忘了帶我一起啊!”
顧朝歌得意地拍拍小胸脯:“那是當然,不過,你說清楚,我是不是傻,是不是話本看多了,是不是瞎折騰?”
“不是,不是,都不是,您是高人,大大的高人!天仙下凡,觀音菩薩,王母娘娘!”
顧朝歌開心地笑起來。還從來沒人這樣誇讚過她,沒想到第一個將她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人,竟然不是因為她的醫術,而是某個病人教的“開鎖”術。
既然解開了鐐銬,她的心便定了下來。對面的老吳雖然激動得要死,可是也知道此刻不能暴露,於是也不再和她說話,兩人安心等著深夜到來。
然而,凡事皆有意外。
深夜未至,獄卒的靴子卻出現在了顧朝歌的牢門外。
莫非是提審?不,不對,怎會有人深夜提審犯人。那是殺人?不,也不會,深夜陰氣重,殺人忌諱。
“姑娘,您……真的是大夫?”這不是那個甩鞭子的獄卒,而是他的副手,負責放飯的那位。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遲疑。
顧朝歌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便如實點頭答道:“不錯,我是。”
“那、那您能救救我兒子嗎?”獄卒副手的聲音聽起來居然帶點哭腔:“我兒子病了七八日,請了揚州城裡好些大夫都無用,十個裡有七個說是瘟疫,瘟疫會死人啊!我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啊!求求您,救救我兒子!”
瘟疫?
對面靠墻坐著閉目養神的老吳,倏地坐了起來:“丫頭,不成!”瘟疫那是會傳染的。這獄卒打得一手好算盤,讓牢裡的大夫看病,既不需要付藥錢,就算大夫被傳染了瘟疫,他也不用負責任!
顧朝歌聽見了老吳的阻止,她明白老吳在擔心什麼,可是這個獄卒,真的跪在牢門外的地上,在給自己磕頭。
男兒膝下有黃金。
他沒有對她隱瞞,直言其子是瘟疫,想必也不是太壞的人。
“好呀,你帶來給我瞧瞧,我會盡力醫治。”顧朝歌很認真地點了點頭,獄卒聞之大喜,對她連磕三個響頭,然後匆匆奔了出去。
待獄卒副手離開,老吳立即斥責顧朝歌:“丫頭你是不是傻!別忘了我們今天晚上的正事!”越獄,越獄啊!
顧朝歌絞著手指頭:“那個,我先幫人家看看病,再說不遲唄……”
“瘟疫會傳染,你想死嗎傻丫頭!”
“只要預防得當,不會那麼容易傳染的啦。”她並非是頭一次見瘟疫。這六年來,還有跟隨師父行醫的那些年,她遇到過幾次,師父殫精竭慮,通過多次經驗積累,總結出了預防瘟疫的一些法子。
只是……揚州城裡為何會毫無預兆地突然出現瘟疫?
雖然這天,的確有點熱就是了。
顧朝歌不知道,這場瘟疫並非毫無預兆,而是從常州以及更遠地方逃難的流民身上帶來的。而且陰冷的牢房都讓她覺得有些熱,外面的氣溫更不用說。
獄卒回來得很快,他小心翼翼地抱著孩子,孩子裹在毯子裡,昏睡不醒,滿頭的汗。
“打盆清水來,我淨淨手。”顧朝歌隔著牢門吩咐獄卒副手,那個甩鞭子的獄卒聞言,主動端了水,好奇地過來:“這小丫頭還有模有樣。”
隔壁的獄友老吳也沒忍住,隔著木柵欄好奇地努力張望對面情況。
這孩子發熱很嚴重,汗流不止。他父親告訴顧朝歌,這孩子說自己總感覺身體沉重,翻身都困難,睡覺都是仰躺著一動不動,像死了一樣。
顧朝歌仔細給孩子探了脈,看舌頭,問父親這孩子的情況。她師父說過,雖然均是時疫,但是在各人身體上的表現不同,對症下藥,不可一概而論,方能治好。
這個孩子也是如此,顧朝歌問診一番,心裡有數,便隔著牢門的木柵欄,伸手道:“紙,筆,墨。”
“女大夫,我兒子能活?你真的能救?”
“這是風溫,用葳蕤湯合獨活湯來治,先吃兩副,明天這個時候,你再帶他來複診,我會換方。”
甩鞭子的獄卒見她氣定神閑,儼然是有真本事的高人,不由得暗道一聲自己有眼無珠,親自畢恭畢敬給她磨墨。
顧朝歌寫方子很快,隔著牢門遞交過去,抱孩子的獄卒副手千恩萬謝,匆匆忙忙跑出去要抓藥。
“誒,你等一下,抱過孩子或者碰了這孩子的東西之後記得淨手,身體弱的人勿要接近他。他的東西都要分開,病好了之後,貼身的東西都要燒毀或者沸水煮過,知道了嗎?”顧朝歌叫住獄卒副手,拉拉雜雜囑咐一通。
大概她是第一個開方如此果決,而且還會耐心囑咐病人家屬狠毒事情的大夫,甩鞭子的獄卒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到了最後,他訥訥地小聲問:“女大夫先生,我有個堂姐似乎也染了瘟疫,您能不能也給她瞧瞧?”
“能啊。”顧朝歌想都沒想,甩鞭子的獄卒一聽,高興壞了,呼啦啦也跑了出去。獄友老吳見狀,興奮不已:“丫頭,兩個獄卒都走了,趕緊開鎖,逃獄!”
“可是,我答應要給人家看病的呀。”那個孩子明天還要複診的。顧朝歌想了想,把拷鏈又給自己拷上了,又試一次,還能解開,於是她滿意地再次拷上。老吳豎著耳朵聽見她開關鎖的聲音,整個人都傻了:“丫頭,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咋又把自己拷上了呢?現在是多好的時機,你被宰了,那兩個壞了吧唧的獄卒能救你嗎?”
“他們兩個是對我們不太好,不過他們的家人沒得罪我,為何不救?反正能開鎖,急著跑幹嘛?都待了這麼久,還差這一兩天嗎?”
這小丫頭振振有詞,善良天真得不行,隔壁獄友老吳簡直要給她跪了,她當這裡是客棧麼,住得舒服不想走了是不是?還在牢裡給人看病,她是不是傻!
如果開鎖技術掌握在老吳手裡,他肯定就一溜煙跑了,奈何隔壁那傻乎乎的小姑娘才是技術大拿。他不得不天天撓墻,恨不得在她耳根子旁邊天天念叨:“小命重要,速速越獄!”
顧朝歌根本不聽他的,她忙得不亦樂乎,治好了那個孩子,又治獄卒的堂姐,堂姐好了,還有別的七大姑八大姨以及鄰居什麼的冒險深夜前來。於是這牢裡白天空空盪蕩,越到晚上,越是熱鬧得不行。
獄卒對她的態度如今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送的飯是香噴噴的白米飯配五花肉,換了一間最乾淨的有床有被子的牢房,通風性良好,還給她點艾香祛邪。
就連老吳,也有些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味道。牢房沒換,飯菜卻好了,偶爾獄卒還會施捨他一點小酒喝。
有吃有喝,風吹不著,雨淋不到,這牢房,居然還真的越住越舒服了。
可是,這樣的好景註定不長。從獄卒的嘴裡,還有那些偷偷前來看病的人口中,顧朝歌聽到很多外面的消息。
許多流民給揚州帶來了瘟疫,現在白天外面的街道都空空的,城裡城外已經好些日子都沒有聯繫,因為紅巾軍包圍了揚州城。
紅巾軍?
聽見牢外的人議論著紅巾軍如何凶神惡煞、五大三粗,個個都能一頂十,想起紅巾軍裡最弱的那個瘸腿大蜘蛛,顧朝歌的嘴角忍不住浮現出微笑來。
這是座易守難攻的城市,可是如今瘟疫橫行,揚州太守又是根出名的墻頭草,想必他們不會太困難吧。顧朝歌在心裡祈禱著,他們能趕快占領揚州。
這種時候,魏太守怎麼沒想到顧朝歌呢?有,他有想過,可是外頭紅巾軍的統帥告訴他,他們根本沒有派人來勸降過,紅巾軍裡更沒有女人。魏太守很生氣,他想殺掉顧朝歌,可是獄卒們竟有膽子聯合騙他說,那個女人染上瘟疫,已經在等死了。
顧朝歌不知道自己因此逃過一劫。來找她看病的人越來越少,後來幾乎已經沒有,她能感受得到外面的時局變化,可是卻沒料到,突變的那一天竟然來得那樣快。
“紅巾軍進城啦!快跑,快跑啊!”兩個獄卒臉色發白,抖抖索索給顧朝歌打開牢門和鐐銬,然後將一大串的牢房鑰匙丟給她:“女菩薩,小的有家有口,顧不上你了。鎖松了,你趕緊跑,紅巾軍進城了!”說完,獄卒們頭也不回地跑了,連牢房的大門都沒關。
顧朝歌懵裡懵懂地爬起來,手腳一輕的感覺還真讓她不適應。她試探著走出牢房,空盪蕩的長廊裡點著昏暗的燈,卻是一個人都沒有。
只有老吳伸長脖子趴在木柵欄上,拼命揮手:“丫頭,丫頭,別忘了我老吳啊!”
顧朝歌失笑,她拿著獄卒給的一大串鑰匙,走過去想給他開門,可是那麼多鑰匙無任何標記,非得一個個試不可。
她不著急地慢慢試,老吳卻很急,生怕有人來:“被人發現就糟了!”
大概是怕什麼來什麼,老吳念叨多了,牢房厚重的大門竟然真的嘎吱一聲,被人打開。
老吳寒毛直豎,心裡大叫這下完了,小命休矣。
可是他卻並未聽到兵器的聲音,只有一個疑似木拐的篤篤聲,在空曠幽深的牢房裡有節奏地響起。
“顧姑娘?”
老吳聽見一個低沉的男聲緩緩開口,那人在喚顧朝歌。
然而,蹲在老吳面前的小姑娘忽地站起來,竟用十分驚恐的聲音大叫:“站住,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