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放假回來,簡瑤一個人住在警察大院的老房子裏。那是父親生前全家人的住所,母親再嫁後,就一直空置著。
已是傍晚時分,院子裏許多人家都亮起燈火,飯菜的香味遠近縈繞。而不遠處的警局辦公大樓,也有不少窗戶亮著燈,警員們還在忙碌。
簡瑤一打開家門,就見妹妹簡萱咬著個蘋果,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扭頭一見她,嘟囔:“你怎麼才回來?我都等半天了。”
簡瑤隨手把包丟在她身上,在她身邊坐下:“我去面試了,剛結束。你不是下午才到家嗎?我以為你要在那邊多睡會兒。”
她說的“那邊”,是繼父單位分的房子。事實上,姐妹倆絕大部分的童年和少年時光,都是在那幢房子裏度過的。她們跟繼父的關系也很好。只是那邊房子不大,簡瑤成年後,就提出住到這邊來。有時候簡萱也會兩頭跑,不過逢年過節,全家人都是在一起。
簡萱也在外地念書,今年大一。今天剛挨了十多個小時春運硬座回到家裏,渾身懶散得不行。可一聽姐姐提到“面試”,她來精神了,翻身坐起盯著簡瑤:“我聽媽說,你去‘那裏’面試了?”
簡瑤微微一笑:“嗯,我去‘那裏’面試了。”她把面試經過簡單說了遍,只是因為保密要求,沒提翻譯的具體內容。
誰知簡萱的神色卻變得有些高深莫測:“所以——你還沒見過那個……薄先生的真容?”
“沒啊。”簡瑤望著她,“怎麼了?”
“唉。”簡萱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用非常凝重沈痛的語氣說道,“姐,你要有心理準備。我應該是見過他的——他長得實在太嚇人了。”
簡瑤一怔,腦海中條件反射浮現出二樓那個挺拔男人的身影。
長得嚇人?
簡萱立刻講了來龍去脈。原來她去年清明節回家,有一次跟同學去山澗釣魚,路過那幢別墅,看到了站在二樓的男人。那時簡瑤人在B市沒回家,所以不知道。
時間過去將近一年了,簡萱還對那“驚鴻一瞥”記憶猶新。她有點惡寒的說:“他瘦得只剩皮包骨,眼睛凹下去,皮皺巴巴的——好像個骷髏……不,像妖怪!後來還有一次,我同學說好像在街上又看到他,戴著口罩,看不到臉——估計他也是怕嚇到別人吧。”
簡瑤聽完,只是沈默不語。簡萱意猶未盡的說:“總之良心建議:如果那個人就是薄先生,以後你遇到了,不要看他的臉。”
簡瑤失笑:“那也不用。既來之則安之,他也嚇不到我。”
又聊了一會兒,簡瑤看時間差不多了,擡頭望向對面的警局辦公樓。某個她熟悉的窗口,燈還亮著。她說:“晚上叫李熏然一塊吃飯。”
簡萱卻說約了同學,風風火火走了。
於是簡瑤走到窗口,給李熏然打電話:“熏然,是我,簡瑤。我回來了。”
電話那頭的男人沈默了幾秒鐘,然後簡瑤就看到對面那個窗口,遙遙出現個人影。
“先把腦袋伸出來,驗明正身——我有望遠鏡。”他不緊不慢的說,但聲音裏已經有了笑意。
這頭,簡瑤也笑了。
李家和簡家是世交,李熏然比簡瑤大四歲,兩人從小玩到大,可謂是真正的青梅竹馬。後來李熏然考上警校,見面就很少了。他畢業後又分配到外地,正好簡瑤也念大學,就更難見面。算起來,已經有三年沒見了。
天色已經全黑,一盞盞路燈像浮動的明珠,一直點綴到長街的盡頭。夜色暗柔而朦朧,李熏然就靠在警局門口的那根燈柱下,一身筆挺的警服,似笑非笑望著她。
簡瑤微笑走近他。
到了跟前,正要說話,他頎長的身體卻忽然往前一傾,伸手把她抱進懷裏。
“好久不見,簡瑤。”他輕聲在她耳邊說。
簡瑤沒想到他會突然抱自己,微微一怔,笑著伸手回抱住他。
兩人就在附近找了個小飯店,李熏然挑了個靠窗的位置,一扇雕花屏風與外間相隔,自成幽靜獨立的空間。他嘩啦嘩啦翻著菜單,簡瑤就看著他不說話。
他也不擡頭,一邊指揮服務員下單,一邊說:“怎麼?外國語學院見不著帥哥啊?”
簡瑤非常認真的答:“的確。”
李熏然嘴角浮現笑意。
他的長相是那種很端正的英俊,眉目烏黑、唇紅齒白。也就是人人看到他,都會覺得小夥子很精神漂亮。但他從小就是個挺拽挺傲的人,這使得他的英俊看起來不那麼好親近。簡瑤覺得,當了幾年警察後,這種氣質更明顯了。他看起來更硬朗,也更冷峻。
點好了菜,他一只手扶著椅背,一只手指點著桌面,盯著她一會兒,又笑了:“過幾天帶你去釣魚?”兩人小時候就經常漫山遍野的跑,釣魚挖菜,不亦樂乎。
“好啊。”簡瑤也雙手支著下巴望著他,“我在學校還加入了釣魚協會,我的技術現在非常驚人,你做好心理準備。”
李熏然大笑。
過了一會兒又問她:“找男朋友了嗎?”
“沒。你呢?”
“也沒,忙死了。”
飯剛吃到一半,李熏然手機響了。他接起講了幾句,神色變得凝重。掛了電話,他就拿起外套摸出錢包:“局裏有事,我得走了。你自己慢慢吃。服務員,結賬。”
簡瑤也拿出錢包:“我來吧。”
李熏然笑笑,服務員過來了,簡瑤剛想掏錢,他一把摁住她的手,力氣大得驚人,動都動不了。
等服務員找零的時候,李熏然想起正在辦的案子,朝簡瑤招招手,讓她腦袋湊過來,低語道:“最近咱們這兒,可能有個拐賣組織在活動,專拐青少年。你和你妹雖然超齡了,不過還是當心點。這事兒還在查證,沒有公開。”
簡瑤一楞,又聽他說:“這事兒是這樣的,也是你哥們兒我發現的。上個月我整理案件檔案,發覺去年全市,還有下邊區縣,一共失蹤了九個人,數字比往年高一倍。”
簡瑤聽得蹙眉,接口問:“然後?”
“然後我就做了個統計。九個人裏,居然有八個是13-18歲的青少年,而且失蹤地點都是在市裏。這事兒就懸了。”他低聲說,“根據局裏記錄,我又問了老刑警,這幾年的確有拐賣組織在附近活動。他們很可能是被拐賣到黑工廠了。”
簡瑤眉頭蹙得更重,李熏然拍拍她的肩膀:“我會破案的。”
簡瑤把他送到小店門口。李熏然走出一段,一回頭,發覺簡瑤還站在原地,安安靜靜望著他。此時夜色已經深了,天上的月色和地上的燈光,朦膿交織仿佛已溶在一起,路上行人稀稀疏疏。李熏然看著簡瑤,她穿著淺黃色毛衣、深色褲子,烏黑的長發披落肩頭,越發襯得整個人白皙而娉婷。
“進去!”他遠遠吼了一聲,簡瑤點點頭。他轉身,搓了搓雙手,嘴裏呵出口冷氣,邁著大步走了。
晚上簡瑤向妹妹轉述了李熏然的話,只聽得她緊張兮兮,連說明天就去買防身工具。
姐妹倆說了半宿的話。臨睡前,簡瑤想,刑警一忙起來昏天暗地,跟李熏然的釣魚之約,只怕要無限期推後了。再想到白天的面試,眼下把這份工作幹好最重要。
第二天早上,簡瑤還在廚房做早餐,快遞就上門了。簡萱簽收了拿給她:“同城的。”
簡瑤打開一看,果然是傅子遇寄來的工作協議。她仔細看了遍,沒什麼問題,翻到最後簽字頁,卻是一怔。
甲方的名字已經簽好了——“薄靳言”。
簡萱好奇的探頭過來:“妖怪寄來的?這字怎麼樣?”
簡瑤答:“字如其人。就算他是妖怪,也是個很有風骨的妖怪。”
簡萱:“哦哦哦——”
簡瑤從包中拿出簽字筆,剛想簽名,筆尖觸到紙面,又停下。她拿過來張白紙,演練了十多遍,這才提筆一揮而就,將自己名字簽在他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