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瑤在沙發裏坐了一會兒,閉上眼打算睡覺。
然而剛躺了一會兒,就覺得手腳冰涼,身上也暖和不起來。這樣下去肯定會感冒。
她又起身去找薄靳言。
雨聲轟鳴、電光閃爍,那條陰黑狹長的走廊,顯得格外寂冷清淒。
到了盡頭,簡瑤再次看到了意外的事——
有光。
朦朧的一層白光,沿著那兩道密室的門縫漏出來——裏面有應急照明設備。
簡瑤沈默片刻,上前敲門。
敲了好一陣子,門才忽的打開。簡瑤首先看到的是房間裏天花板上熾亮的燈管,強烈的光線令她眼一花,然後看什麼都帶著燈管狀的金星。
接著她就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矗立在門口,擋住她的所有視線。
簡瑤眨了眨眼,想將他看清。男人已經開口了,語速很快:“什麼事?”
簡瑤閉了閉眼又睜開,勉強看到男人背著光,面容模糊,戴著個大大的白色口罩,只露出一雙眼,正盯著她。
“我很冷,需要衣服。”簡瑤靜靜的說。
男人靜了幾秒鐘,答:“我不喜歡別人穿我的衣服。”
簡瑤頓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他忽然毫無預兆的往後退了一步,又把門在她面前關上了。
簡瑤的世界重新恢復黑暗。
門關上的一剎那,她看到他扶在門邊上的手,戴著那種醫用塑膠手套;還看到他身後是幾排高高的鐵架,架子上放著一個個圓罐。罐子裏不知裝著什麼,都是混混沌沌的、一團團的東西。
簡瑤回到客廳,一個人在黑暗裏靜坐了幾分鐘,猛的站起來,走進了廚房。
打開燃氣竈,她站在黃橙橙的火焰前,烤了一會兒手。一擡頭,看到櫥櫃裏,自己送給薄靳言那瓶好酒。
她毫不遲疑的拿下來,盯著看了幾秒鐘,擡頭就灌了幾口。
父親和繼父都愛酒,她耳濡目染,這點酒完全不在話下。
胸腔裏燒燒的,感覺好多了,只是很餓。她開始在廚房找吃的。
空的,幾乎所有櫥櫃都是空的,連冰箱冷藏室裏都是空空如也,一枚水果都沒有。
她又打開冷凍室。
這回有收獲了——魚,全是魚,一層一層碼放得整整齊齊滿滿登登。
雖然停電,但是冬天,冷凍室裏溫度還保持得很低。簡瑤拖出一條最大的,扔到砧板上。
盡管只有手機弱弱的照明和竈火的掩映,幾乎相當於摸黑,但簡單的食物還是可以做的。
很快一盤生滾魚肉片就做好了。雖然很生氣,簡瑤還是習慣性的開始收拾流理臺。
誰知忙完一轉身,卻發覺餐桌上空空如也。
簡瑤微微一僵,轉頭就見一個高大的白影站在桌子另一頭,手上似乎拿著她的盤子。
“咯噔”一聲輕響,他把盤子放下了。
“難吃。”他的聲音還是那樣低沈悅耳,“肉太老,鹽太多。”
簡瑤心中忍耐的蓄積的火氣,仿佛隨著他這句話,“砰”一聲,被引爆了。
她冷著臉走到他面前,“哐鐺鐺”把那盤魚拖過來。然後一字一句的說:“我有邀請你吃嗎?”
說完她就坐下,拿起筷子,一口口沈默的吃起來。
薄靳言沒有說話,也沒有動,站在原地,就像一棵白色的安靜的樹。窗外狂風大作雨聲淅瀝,屋內卻似乎更靜了,連燃氣竈上火焰燃燒發出的輕響,似乎都清晰可聞。
忽然間,他身形一動,緩步朝她走過來。
簡瑤依舊低著頭,當他不存在。但是眼角余光瞥見,他把一件男式外套搭在旁邊的椅背上。
簡瑤心頭一怔,但還是沒說話。
這時他卻轉身,繞過餐桌,朝流理臺走去。
簡瑤靜靜的望著他挽起袖子,在水龍頭下洗凈雙手,然後就站到砧板前,開始切魚肉片。
他低頭切菜的時候沒什麼聲音,但簡瑤隱約看到他放到盤子裏的魚肉,一片一片,整齊漂亮;他似乎沈思片刻,才把魚肉接連不斷丟進鍋裏,再一片片快速撈出來,動作優雅流利漂亮。而簡瑤也再次看到他那雙手。
剛剛他放下衣服的時候,她就註意到,他的手白皙而修長,並不像簡萱說的瘦骨嶙峋。
終於,他停止了動作,端著盤子,凝視了片刻,轉身,將一盤冒著熱氣的魚肉,推到她面前。
“這才是生滾魚肉片。”
簡瑤擡頭看著他。
所以他忙碌這一陣,是要做魚給她吃,以證明孰優孰劣?
她原本氣憤的心情,因為他這一系列舉動,變得有點難以言喻。
他站得很近,簡瑤又看到了他的臉。這次他沒戴口罩,但是帶了副大大的、看起來非常繁復精密的眼鏡,擋住了半張臉。鏡片隱隱泛著紅光。
夜視鏡?
他家裏沒有手電,是因為他戴著夜視鏡?
而他露在外面的鼻梁修長而筆直,薄唇輕抿,下巴的線條看起來也很正常,勻稱幹凈,沒有像簡萱說的“皺巴巴凹下去”。
簡瑤還是沒理他,低頭繼續吃自己的魚肉片。
過了幾秒鐘,就瞥見他直起身子,一句話也沒說,轉身踏上樓梯。高高的白影,很快消失在黑暗裏。
一樓又只剩下簡瑤自己。
她先拿起那件衣服,有點眼熟。她很快想起——這不正是她來面試那天,傅子遇掛在衣帽架上的外套?中途他還從口袋裏拿出手機。
原來如此。
她忽然想起傅子遇的話。他說薄靳言性格古怪孤僻,一個朋友都沒有。
所以說,薄靳言其實有人際溝通方面的困難和障礙?
想到這一點,簡瑤的心裏倒是沒什麼火氣了。她又拿起筷子,從他做的那盤魚最下方,選了塊最小的。再把其他的稍微移動一下,掩飾痕跡。
魚肉入口,她一怔。
簡瑤是被“哐鐺鐺”的撞擊聲驚醒的。她從沙發裏坐起來,擡頭一看,原來是風把客廳西面的兩扇窗,刮得連續撞在金屬窗欞上。
天色依舊沈黑,雨聲似乎小了點,風卻更大了,呼呼呼就像野獸在屋外呼嘯。
簡瑤心想玻璃可別撞碎了,立刻起身走過去。剛到窗前,就見樓梯上多了個人影。薄靳言正緩步下樓——大概也是聽到了剛才的聲響。他的表情隱在黑暗裏,看不清晰。一雙眼倒是紅光閃閃。
簡瑤沒管他,徑自抓住其中一扇窗玻璃,迎著大風,用力合上、鎖住。剛要伸手去關另一扇窗,猛的感覺窗外一陣巨風迎面撲來,天空白電一閃,眼前的玻璃窗已經重重的朝窗欞撞去……
簡瑤條件反射轉身躲避,同時擡起雙手擋住腦袋。猛的右手手腕被人握緊,她被人往旁邊拉了一大截。同時聽到身後“哐當”一聲巨響,緊接著是大面積脆裂的碎響……
簡瑤心頭一驚,轉身望去,就見之前那扇玻璃,已經只剩下尖銳破裂的邊沿,而閃電之下,滿地都是碎玻璃渣。
好險。
她再轉頭,正對著薄靳言。他還是老樣子,戴著大大的夜視鏡。只是因為站得更近,簡瑤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陌生的氣息。而手腕還被他牢牢握住。
“謝謝。”她抽手,不動。下一秒,就見他突然彎腰、伸出長臂,抱住她的後背和膝蓋窩——居然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簡瑤震驚:“你幹什麼?”
薄靳言低頭看了她一眼:“我不認為你能在不戴夜視鏡的情況下,繞過地上所有玻璃碎片,回到沙發。尤其是你的身體反應速度完全算不上敏捷。”
簡瑤還沒說話,他已經邁開長腿,朝沙發走去。
他的個頭非常高,簡瑤在他懷裏有種搖搖欲墜的感覺。而因為緊貼著他的胸膛,男人身上淡淡的清冷的氣息越發明顯。隔得這麼近,越發覺得他十分挺拔修長。
簡瑤還沒被男人這麼抱過,感覺有點不適。但他說得對,只能任由他這麼抱回去。
他很快把她抱到沙發前,輕輕放下。雖然他剛才講話還是有點氣人,但是救了她,簡瑤:“謝謝。”
黑暗間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直起身子,停了一瞬,轉身走向廚房。
簡瑤看到他在廚房轉了一圈,然後又走回來。
“相信你已經有了判斷。”他說。
簡瑤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魚。可她明明只動了最下面的一點點,他怎麼看出來她吃過了?
她也不扭捏,坦然答:“我承認,你做的魚的確比我好吃。不過你之前講話太氣人了。”
對於她的批評,薄靳言沒有任何回應,而是輕聲說:“晚安。”這回簡瑤聽出來了,他聲音裏有淡淡的笑意。而簡瑤幾乎可以斷定,這份笑意是因為魚的勝利。
轉眼間他已上樓去了。
簡瑤再次醒來的時候,窗外已經蒙蒙亮,雨不知何時也停了。
她站起來,深吸一口清晨清新而冰冷的空氣,屋子裏空曠而寂靜,一如之前每一天,樓上也毫無動靜。
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簡瑤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她把傅子遇的衣服疊好放在沙發上,又把客廳的碎玻璃渣掃幹凈,就回家了。
色寂冷,路上行人稀少。簡瑤昨晚總共沒睡幾個小時,人也有點懨懨的。
她沒有回警察大院,而是回了母親和繼父那邊,免得他們擔心。
繼父在機關上班,住在單位的宿舍大院裏。簡瑤沒給家人打電話,只短信報過平安,免得他們大清早起來接她。她沿著大院的便道,一人朝前走,忽然就見到前方,幾個眼熟的保安匆匆走過來。
交錯而過時,簡瑤隱隱聽到他們在講話,語氣焦急而憤怒。
“肯定是他,那個怪人。”
“對,一定是他拐走了孩子。”
“不能等了。”
簡瑤聽到“拐”字,頓時警醒,想起李熏然講過的失蹤案。一回頭,保安們已經跳上門口一輛面包車,走遠了。
簡瑤立刻給李熏然打電話,雖然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她覺得這可能跟案件相關,有必要告訴他。
然而李熏然電話打不通。簡瑤想起他這幾天似乎說要下鄉查案,信號一直不好,只好先上樓回家了。
聽簡萱一說,簡瑤才知道,是一個保安從鄉下來城裏玩的兒子,昨天失蹤,到現在還沒回來。其他情況,簡萱也不清楚了。
“聽說已經報案了。”簡萱說,“但是失蹤不到48小時,派出所不給立案的。”
簡瑤點點頭,又打一遍李熏然電話,還是不通,倒頭睡下。
簡瑤再醒來已經是中午了。烏雲散盡,天空陽光清透燦爛。
簡瑤收拾了一會兒,吃了東西,拿起包準備出門。
簡萱奇道:“你今天還去別墅啊?早上不是剛回來嗎?”
簡瑤答:“工作還剩一點就完成了,今天收尾,明天開始,不用去了,也好過年。”頓了頓說,“我昨天見到薄靳言了。”
“是嗎是嗎?”簡萱一下子來了精神,“是不是很驚悚?”
簡瑤想了想,沒回答,只嘆了口氣。
跟妹妹八卦完昨晚的經歷,簡瑤就出了門,去為這二十天的工作畫一個完美句點,跟薄靳言的關系也會就此終結。
然後,日子就會這麼平靜的過下去,寒假結束,她就會回B市,到簽約單位實習、上班,然後找個男朋友,結婚、生孩子。
可是簡瑤沒想到,就是這個午後,在別墅裏,還會有更驚心動魄的事發生。而這天之後,她的生活不再平寂,她預定的人生逐步偏離航線,駛往另一個詭異的、全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