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家之前那場爭鬧,毫無懸念以刑父落敗告終。
兩個加起來一百多歲的人冷戰了兩天,應該說是刑母單方面不理刑父,他就有點受不了了,私底下交代刑衍,讓他去找些薔薇花種來,而且臭著一張臉特別交代,就要沈家的花種。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刑衍在外頭雖然風光無比,到了家裡卻處於食物鏈底端,太上皇的吩咐哪敢不從,今天特意提前結束公事,又來沈家拜訪。
他跟著保姆剛踏入沈家庭院,就看到牆角有個人戴著草帽,踮著腳尖,試圖去夠枝頭上的花朵,卻總是差一點,怎麼也夠不著。
雖是五月,但天氣好的時候,氣溫也不低,陽光明晃晃打下來,那只努力伸長的手臂,在太陽照耀下,似乎白得發光。
即便只是個背影,但刑衍認出,就是有著一面之緣的沈家小姐,想起那個清清冷冷的小美人,他腳下一轉就了走過去。
石榴花樹對小美人來說有點高度,於他而言卻輕輕鬆松,摘了花,見人轉過來,他自認斯文地露齒一笑,“沈小姐,又見面了。”頗有些自來熟。
寬簷草編帽下的臉很小,近看比之前驚鴻一瞥更覺得漂亮些,細長烏黑的眉,冷冷淡淡的眼,白到剔透的臉頰,因被太陽曬過,透著淺淺的緋紅,這一點顏色多少沖淡了她周身的清冷。
姜芮看了眼他放進籃中的石榴花,微微點頭,“謝謝,您是?”
美人就是美人,連聲音都這麼好聽,刑衍心裡想著,嘴上說:“舉手之勞而已,我姓刑,前些天拜訪過沈老先生,不知沈小姐還記不記得?”
姜芮又點了點頭,“自然記得,原來是刑先生。”
“今天又來打擾了。”刑衍笑著說。
姜芮禮貌性淺淺一笑,“爺爺就在屋裡,刑先生請自便。”
刑衍便也不多說,說了句回見,隨保姆許媽進屋,等出來時,花園裡已經沒有美人蹤影,他張望一圈,遺憾地搖搖頭。
助理小林看在眼裡,上車後就欲言又止。
刑衍正打量手中的花種,眼角瞥見他的動作,說:“有話就說,是不是晚上約了女朋友,想早點下班?”
小林臉一紅,“刑先生,我還是單身。”
“單身就單身,對著我瞎臉紅什麼?”刑衍嫌棄道。
“……”小林默默轉過身去。
過了一會兒,刑衍放下花種,說:“說吧,是不是老頭老太太又有什麼吩咐?”
助理小林是刑父招進公司的,又經由刑母授意,安排在刑衍身邊,除了協理工作,還有一個重要的職責——作為老頭老太太的傳話筒,見縫插針催促他趕緊找女朋友。
兩人安插眼線安得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刑衍對此反倒沒了脾氣,反正二老也不是為了監督,只是讓人在他耳旁囉嗦罷了,他就左耳進右耳出,權當沒聽見。何況除了囉嗦以外,小林的工作能力確實是很強的。
小林斟酌著語氣,遲疑道:“您剛剛,其實可以趁機和沈小姐交換一下聯繫方式。”
“無緣無故交換什麼聯繫方式?”刑衍挑眉。
“呃……刑先生不是對沈小姐有好感嗎?”
小林有時候也挺為難,按理說身為合格的下屬,不該過問老闆私生活,可他肩上還擔負另一重任,寄託著老闆爹娘的殷切期待,而他又領著這份高額工資,只能硬起頭皮,每天例行公事督促兩句。
刑衍稀奇道:“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對小美人有意思了?”
好像……兩隻眼睛都看見了。
小林在心裡小聲說,一口一個小美人,第二次見就幫人摘花搭話,離開的時候沒見到還挺惋惜,這難道不是有好感的表現?
他雖然沒說出口,但刑衍從其表情中已經看明白,不由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行啊小林助理,我原本以為你是個斯文人,挺含蓄,沒想到想法比我還奔放,你不會就是傳說中那種見了人姑娘第一面,連以後孩子上哪個幼稚園都想好了的人吧?”
“沒、沒有的事……”小林面紅耳赤,說話都結巴了。
刑衍笑眯眯道:“別急別急,都是男人麼,我理解,以後有了喜歡的姑娘,記得提前說一聲,我先把結婚紅包、孩子滿月紅包準備好,省得來不及。”
小林被他堵得徹底無話可說。
刑衍悠哉悠哉晃了晃二郎腿。他覺得自己不曾對沈家小姐心懷不軌,沒想到會被人誤會。
美人麼,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見了賞心悅目的美人,自然多看兩眼,如果是高嶺之花的冷美人,又要再多看兩眼,要是又有文化、又是高嶺之花的冷美人,更要再再多看兩眼。
他對於父母的附庸風雅不以為然,可見到真正含蓄又有內涵的文化人,總不會無緣無故鄙視人家,相反,不但不鄙視,還挺心懷尊重。
有意思的是,這麼些年下來,他見到的人裡頭,反倒是那些自詡涵養頗深的,往往把對他這暴發戶的鄙夷掩在眼底。
如果只是鄙夷也就罷了,畢竟他承認,在學識底蘊上,確實比不過人家。可有些人,一面瞧不起他,一面又想從他身上得到好處,跟他說話時,臉上的表情掩飾得再好,卻有一隻眼寫著屈尊降貴,另一隻眼寫著金錢**。
美人,刑衍看了不少。
他有這樣的財富地位,自然會成為不少人眼中的冤大頭、香餑餑。出身不好的美人希望攀上他,給後半輩子找張飯票。出身好的美人,面上矜驕自持,心裡不甘不願,又指著他為她身後的家族帶去龐大利益。
這種事見多了,他漸漸習慣,便不放在心上,連帶對美人的欣賞也變得不走心,遇上漂亮的,看一兩眼也就罷了,僅止於此。
不過沈家與別家確實不同,不像別人,心裡瞧不起,面上卻故作熱絡,沈家從老的到小的,從祖父到孫女,對他的冷淡,那可真是真真切切、從裡到外的冷淡啊。
但這種冷,又不會讓人感覺受輕視,畢竟在禮節上,他們沒有任何失禮的地方,只會讓人覺得,這一家子大概就是這麼清高不做作吧。
刑衍發覺自己對這家人印象還挺不錯。
意識到這點,他摸了摸下巴,暗自思忖,難道他暗藏的屬性,就是愛熱臉貼冷屁股?
另一邊,姜芮此時正和沈老太太一起揀花瓣。
刑衍走了她自然知道,卻沒有故意製造機會出去見一面。
在得到沈初音這個身份之前,她就曾暗裡觀察過刑衍一陣,發現他看著隨性不羈,見人便笑,實際上並不好接近。要是做得太刻意,很可能適得其反,不如徐徐圖之。
“後天下午有沒有安排?沒事的話陪奶奶去看場話劇吧。”沈老太忽然說。
姜芮回過神,點點頭,“好。”
老太太看看她,無奈地嘆口氣:“你這孩子,休息在家這麼多天,也不出去走走,跟朋友玩玩。其他女孩子逛街購物,和男孩子約會,趁年輕享受人生,你抱著把小提琴,就能過一輩子了?比我這老太婆還沉悶,都是被你爺爺帶壞的。”
姜芮笑著說:“我多陪陪爺爺和您,難道不好嗎?”
“好是好,可我們兩個老頭老太太,還能陪你幾年?”一提起這個,沈老太就憂心忡忡。
她這輩子就一個孩子,還早早就去了,留下一個小孫女,被他們養得太單純,整天只知道養花拉琴,人情世故都不懂,沈老太只要一想起,等日後她和老伴去了,留下孫女孤零零一人,就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若不在她還活著的時候,給孫女找個好物件,恐怕以後時辰到了,也閉不上眼。
“奶奶別說這種話,您和爺爺要長命百歲的。”姜芮蹙眉說。
“好好好,不說不說。”怕小孫女傷心,沈老太道。
等到後天下午,姜芮陪著沈老太去了臨城大劇院。到了地方才發現,老太太還約了朋友,對方也是個頭髮花白的老奶奶,而且身邊陪著個年輕人。
見狀,姜芮心中有所預感。
果然,兩個老人家一碰面,寒暄兩句,就給對方介紹自己的孫子孫女。
姜芮看對面那年輕人一臉詫異無奈,就知他也是被騙來的。
“你們年輕人也看不下這種話劇,不如一起坐著喝杯咖啡、說說話,等我們兩個老太婆出來。”對面老奶奶說。
沈老太看了眼自己孫女的臉色,帶了點小心道:“音音,你看好不好?”
到了這地步,姜芮還能說什麼?老人家為她苦心費力,總不能轉身就走,只得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