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陣陣,雨勢漸大,掩蓋了林中的廝殺。
刀光劍影,慘叫連連,鮮血被雨水沖刷,彙聚成一條條血水,慢慢滲入地裡。
淩淵和柳行風兩人引走了大部分黑衣人,剩下幾個由護衛對付。
姜芮和凝香不會武功,躲在馬車下,暫時安全。
顧小姐和顧小公子躲在另一架車中,顧小公子被嚇得鬼哭狼嚎,突地橫空飛來一柄利劍,直直插入他耳邊木頭裡,就見他眼白一翻,渾身顫了幾下,身上散出一股尿騷味,暈了過去。
姜芮凝神關注戰況,敵人一共三十來人,光光圍攻淩淵的就有十幾個人,雖然他武功高強,內力渾厚,但坐在輪椅上,到底不夠敏捷,雙拳難敵四手,慢慢被逼至崖邊。
那場景看得人心驚,他倒仍是不慌不忙,出手既穩又准,一劍一個。
柳行風一人對付七八名魔教妖孽,本就有些捉襟見肘,又要分神照顧表弟表妹,實在苦於應付,身上已受了多處傷,他看見淩淵處境危險,卻又幫不上忙,一時心急如焚。
開春下過幾場雨,土地疏鬆,懸崖經不住十幾個人的重量,在無人注意到時,慢慢裂開幾條縫。
姜芮正關注那邊,見狀立刻出聲:“莊主小心!”
但為時已晚,淩淵擊殺了最後一名黑衣人,還來不及離開崖邊,整個人連同輪椅被大股流泥帶著傾瀉而下!
“淩兄!”柳行風驚呼,悲怒之下,出手越發狠絕。
卻只聽得一聲呼哨,那群黑衣人似得了什麼信號,如來時般迅速退去,留下一地同伴的屍體。
姜芮跑到懸崖邊往下看,因山林裡白霧繚繞,幾丈之下的景象就看不清,不知下面到底有什麼,也沒發現淩淵的蹤影。
她微微皺眉,並不僅僅是在擔憂淩淵的安危,同時也感覺這件事透著古怪。
她見過淩淵另一面,雖然當時他沒出手,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身手絕不止今天表現的這般,落崖之前,以他的能力明明能夠自救,卻不知為何,放任自己掉下去。
難道他另有目的?
如果落崖是他有意所為,那今天這場突襲,是不是也不如看起來那般簡單?
“淩兄!”柳行風一瘸一拐跑到懸崖上,大聲呼喊。
姜芮也跟著一起喊:“莊主——”
回應兩人的,只有山野間陣陣回聲。
柳行風坐在地上,狠狠捶了幾下地面,而後抹了把臉站起來。
眼下的情況不容樂觀,雖然敵人已退,但他們這邊,淩淵落崖,生死不明,一群護衛死的死傷的傷,他自己身上也有多處傷口,隊伍裡還有女子和小孩,要是那群魔教妖人又殺回頭,他們根本沒有抗擊之力,現在只能連雨趕路去搬救兵。
“三娘,走吧,我們去找人來救淩兄。”
“不,”姜芮搖搖頭,“柳少俠帶著大家回去療傷,再讓人來救莊主,我現在就下去看看。”
柳行風一驚,忙阻止:“荒郊野外,你一名女子如何保證安全,還是跟我們一起走吧。”
“多謝柳少俠關心,不過我主意已定。”她返身回到馬車裡,在凝香欲言又止的注視中,拿了幾瓶傷藥、乾糧和火摺子,打成個小布包背在身上,又從一名黑衣人屍體上撿起一把匕首,插在腰間,最後撿了根木棍,順著崖邊一條陡峭的小路,攀著藤蔓慢慢往下走。
柳行風怔怔看著她堅定的背影,竟無法出口挽留。
他似乎今天才算真正認識她,一名小小廚娘,一個孤身弱女子,卻比多少所謂七尺男兒勇敢果決,比多少滿口江湖義氣之輩更懂得恩情大義。
春天草木生長旺盛,姜芮用木棍探路,一手抓著路邊的草葉緩緩向下移動,淩淵落崖那處雖然是峭壁,但山崖兩邊卻有陡坡,她如今就是沿著陡坡往下走,路況十分不好,與她而言不算難事。
大約走了一刻鐘,向下還是看不見谷底,向上看看,一片白茫茫,也望不見崖頂,又走了一刻鐘,忽然聽見潺潺水聲,原來底下有條小溪。
雲霧只纏繞在山腰,穀底視野一片清明。姜芮站在溪邊判斷了下方向,沿著溪流向上游慢慢尋找。
在一處亂泥堆邊,她發現淩淵的輪椅,四下望望,卻不見他人。
“莊主——莊主——”姜芮將手圈在嘴邊呼喊,山谷裡傳來一陣一陣的回音。
淩淵此時靠坐在一棵樹下,剛才落崖,崖頂至穀底距離太遠,為了安全著陸,他耗費了不少內力,經脈中的毒素又有反噬的跡象,他斷定短時間內不會有人來尋他,正要放任其蔓延,忽然聽到有人喚他,聽聲音似乎又是那名廚娘,一時間倒有些異樣。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腿,因為自小練的是一種詭異的功法,雖能在短時間內練至大成,經脈中卻會產生大量毒素,功力越深,毒素越多,到最後會使人失去理智,成為只知殺戮的怪物。
他大仇未報,自然不能讓自己變成怪物,因此耗費精力,將毒素壓制在雙腿以下,平日要靠輪椅出行,只有在準備出手時,才會將其釋放出來。
眼下他的內力已經消耗不少,若又要分出一部分來壓制毒素,必定比平常更加艱難,可若不壓制,一會兒那小廚娘尋過來,難保不會發現他的異常。
眉心漸漸皺起,淩淵在心頭嗤笑,他原篤定今日不會有人來尋,也並未因此產生什麼失落憂傷的軟弱情緒,就算是與他交情最好的柳行風,此刻也不會放下一切來尋他,沒人來才是他想要的,他知道如何應付所有孤身一人的狀況,有人倒成了煩惱。
而且他也沒想到,來的不是他的好友,不是他的手下,而是一名廚娘。
其實一個小廚娘,若要想她成不了煩惱,有的是方法。
這一雙手,早不知沾了多少人命,哪還在乎多一條兩條。
呼聲越來越近,淩淵卻看著自己的手發起了呆。
姜芮已經覺察到淩淵在哪,仍做無所知的模樣,四下尋找著朝那個方向靠近。
她心裡也在想一件事,那就是淩淵會以哪張面目出現在她面前。
依她的觀察,淩淵應該是練功時出了問題,有點類似於走火入魔,因此坐著輪椅和戴著面具時,行事氣質判若兩人。
而他表露在人前的是鳴山莊莊主這個身份,顯然暫時還沒有人知道他的另一重身份,若待會兒她正好撞見他不正常的樣子,不知他會如何處置她?
如果他想對她下手,那她只能先一步出手了。
姜芮甚至在心裡盤算著,把淩淵敲暈帶走囚禁起來,慢慢給他治病的可能性。
“莊主!”她終於看見坐在樹下的淩淵,欣喜跑過去。
淩淵緩緩抬起頭來,面色有些蒼白,不過嘴角微微勾著,神色依舊溫和的樣子,看見她頗為驚訝,又不贊同道:“柳賢弟怎麼能讓你獨自一人下來?”
瞧他的模樣不準備暴露本性,姜芮便一臉驚喜道:“柳少俠受了傷,府裡的護衛也都受傷了,他帶大家去療傷,再找救兵來找莊主,只有我沒什麼事,留在上面也幫不上忙,所以自作主張下來尋莊主。莊主受傷了嗎?”
淩淵微微搖了下頭,“一點小傷,不礙事。”
姜芮將身上的小包解下,攤開在他面前:“這是我從車上帶來的藥,不知道有沒有莊主用得上的。”
“辛苦你了。”淩淵看了看那些傷藥,拿起一瓶金瘡藥,解開衣襟,只見他肩上不知何時竟被戳了個對穿。
姜芮低呼一聲,顧不得回避,忙又找出一團紗布,等他將金瘡藥撒上之後,就將傷口細細裹起來。
身上另外一些小傷,淩淵沒去管它,他抬頭看了眼天色,對姜芮道:“趁現在天還算早,你按原路返回,到了崖頂後一路往東走,天黑之前可以抵達崇安城,你帶著這枚玉佩,到城東最大的當鋪,自然有人接待,讓人安排你回鳴山莊。”
“那莊主呢?”姜芮瞪圓了眼。
淩淵笑了一笑,“我已經沒有大礙,最晚明後日,柳賢弟會帶人來尋我。之後一路必定要奔波,武林盟又都是一群打打殺殺的人,不適合你跟去。”
“不行,”姜芮只管搖頭,“我不會丟下莊主一個人。”
“眼下不是講義氣的時候,況且你一個姑娘家,夜裡在這荒郊野外就不害怕?”
“莊主不用嚇我,說了不走就是不走,你就算要罰我不聽話,也得等離開這裡才罰得動。”姜芮固執道。
淩淵微微挑了挑眉,瞧那一夜,面對周老八那群人的欺負,她尚且不敢多說什麼,他原以為她必定膽小怯懦,現在看著未必是那回事。
不過想想也是,若果真膽小,那時候在竹林裡看見他,怎麼敢靠近,現在又怎麼敢一個人,就爬下懸崖來找他?
但叫人想不明白的是,她為什麼會來找他,因為忠心?
這未免有點好笑,他花精力培養的手下,對他都未必有多少忠心,府中隨隨便便一個廚娘卻忠心耿耿麼?
一旁茂盛的草叢裡,忽然傳出一陣草木被踩倒的動靜,聽聲音,來的似乎是一隻體型不小的動物。
姜芮立刻緊張道:“是什麼?”
淩淵側耳判斷了一下,輕輕一笑,將她拉到身後:“莫怕,是午飯。”
話音剛落,就見灌木叢中忽然沖出一頭黑皮大野豬,滿身鋼毛,鐵齒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