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長曜對姜芮一般都是稱呼小七,只有偶爾在外面的場合,才會稱太太。但他在外人面前叫太太的時候,一貫是刻板而自持的,從未像今天這樣,眾目睽睽之下,黏黏糊糊抱上來,太太長太太短,還說些膩人的話。
不怪傭人和警衛一個個驚掉下巴,連姜芮都有些意外。
她總覺得以霍長曜的性子,不大可能會放任自己醉酒,而且又想起他藏起的筆記上,從長計議四個字,便疑心他是裝的。
可裝如果能裝到這份上,確實是太為難他了些,姜芮看著他眼中的血絲想,不管是真是假,配合一次也無妨,就當是逗他開心吧。
她打算讓人把霍長曜扶回房裡去,可他根本不讓別人碰,來一個推一個,另一隻手緊緊摟著她,自己站都站不穩,還想讓她靠在他身上,嘴裡太太小七念個不停。
姜芮只得拍了拍他的手背輕聲安撫,“我在這兒呢,大哥今天怎麼喝這麼多酒?”
“高興,今天高興。”他含糊咕噥,倒還能聽懂人話。
姜芮又問:“還能走嗎?我扶不動大哥,你往我這裡靠一靠,另一隻手抓住欄杆,咱們先上樓。”
霍長曜晃了下腦袋,說:“小七不用走,大哥抱你。”
說著果真要伸手來抱她,姜芮自然不肯讓他抱,可醉了酒的人卻固執得很,又講不通道理,只能哄,“這麼多人看著呢,大哥要抱我,也得先上樓去呀。”
“誰在看、誰在看?都不許看……是我的太太,是我的小七!”他蠻橫道。
“是是是……”姜芮附和,瞧他終於往樓上走了,又扭頭吩咐廚房做解酒湯。
李媽怕她一個人應付不過來,跟上去照顧,但霍長曜就跟個霸王似的,除了姜芮,一有人靠近就趕。
“還是我來吧,麻煩李媽去樓下看看醒酒湯好了沒,瞧大哥的樣子,一時半會兒醒不來,跟廚房說一聲,晚餐往後挪。”姜芮接過李媽手上的濕毛巾,給霍長曜擦臉。
“哎好。”李媽應下,看著大帥在太太手下就安安分分的樣子,忍不住感慨,果真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晚餐往後挪,可太太也還沒吃呢,不如先端份甜點上來?”
“也行,謝謝李媽。”姜芮點點頭。
李媽去樓下廚房,房間內只剩兩個人,霍長曜癱坐在沙發上,乖乖仰著頭讓她給擦臉。
等姜芮轉身給毛巾換水,他便張著手要去抱她,她一轉過來,就又安分了,似乎是怕她背過身要走。
大夏天的,他穿著軍裝,衣扣還扣到最頂上,姜芮看著就覺得熱,給他擦完臉就要去解衣扣,打算把上身也擦一擦,涼快些。
霍長曜卻忽然不配合了,緊緊抓住自己的扣子不放,“不行。”
看他那樣,姜芮恍惚覺得自己是地痞流氓,在調戲良家婦女呢,哭笑不得道:“大哥不熱嗎?小心悶出疹子,快讓我擦一擦。”
“不行、不行。”霍長曜只是搖頭。
姜芮又哄了半天,才讓他把原因說出口。
“脫衣服,我先自己來,再……小七的……”
姜芮無言以對,都到這種時候,他還想著得他先來,而且竟還要脫她的衣服,別以為那幾個字含糊不清,她就聽不懂了。
她拿手在他面前一彈,手上的水珠子全彈他臉上。
“下雨了?”霍長曜抹了把臉,仰頭看天花板。
姜芮看得好笑,把毛巾塞進他手裡,“既然不要我幫忙,那大哥就自己來吧。”
恰好李媽送了醒酒湯和甜點上來,過去瞧了一眼,是她愛吃的,就用調羹舀了兩口,才端起醒酒湯,準備喂他。
結果就這麼一轉身,一眨眼的功夫,沙發上醉醺醺的人,已經把自己上衣脫了,露出一身古銅色的精肉,因為出了汗,一層水光附著在皮膚上,簡直可以稱得上油光水滑。
姜芮驚訝之餘,眼中出現幾分讚賞,她向來知道霍長曜身材好,但他保守、自我約束到了近乎古板的地步,在人前,別說露出上身,就連扣子都不曾多解開一顆。她與他朝夕相對這麼久,都還是第一次見呢。
此時霍長曜正皺著眉頭擦身,他喝醉了酒,雖然對別人不講理,面對姜芮卻聽話,讓他自己擦就自己擦。
怕他乍熱乍冷著涼,姜芮暫時把醒酒湯放下,去衣櫃拿了乾淨的衣服。
霍長曜卻不接,一面搖著頭,一面伸手拉她,“要脫小七的……”
姜芮非但不驚慌,瞧著還覺得挺有趣,順勢坐到他腿上,“脫我的衣服做什麼?”
“洞房花燭……同、同床共枕。”霍長曜大著舌頭一本正經地說,在她衣服上摸索扣子。
他脫自己衣服脫得快,卻沒解過女士的,又醉得厲害,好不容易找到扣子,奮鬥許久,連第一顆都沒解開,眉頭不由越皺越緊。
姜芮微微仰著脖子任他動作,一面輕聲笑道:“大哥今天出席了別人的婚禮,見到人家洞房花燭,所以心動了?”
霍長曜停下動作,抬起頭來,略有些渙散的眼睛看著她,認真道:“今天是、我和小七……大喜日子。”
姜芮才要笑他醉糊塗了,忽然腦中靈光一閃,終於記起來,若按照農曆來算,今天正好和一年前,她給霍長曜沖喜那天是同一個日子。
她看著他固執較真的臉,也點了點頭,“對,是我們的大喜日子。”
霍長曜這才滿意,又低頭去解她的扣子,終於解開兩顆,露出圓潤的肩膀,他戳了戳她肩上一條帶子,疑惑道:“這是什麼?”
姜芮笑了下,說:“這是女士的衣服。”
如今正是東方保守與西方開放碰撞的時期,早幾年,雖然許多婦女都穿起文明新裝,但因保守觀念根深蒂固,仍還用白布束胸,後來政府宣導天乳,反對束胸,女士們才扔了束胸帶。
姜芮身上穿的是舶來品乳罩,便是後世的女士文胸,在現在這個時代,唯有電影明星那樣的新潮女性才敢穿,她之前穿去學校後,很是受了一陣矚目,不過後來漸漸的,其他女學生也跟著她的風潮開始穿了。
霍長曜自然沒見過這種神奇的小衣服,他醉得眼花手鈍,能解開兩個扣子已是不易,見裡頭還有一件,便有些氣餒,索性摟著姜芮,含糊道:“就這麼睡吧。”
姜芮已看出他是真醉,真正醉酒的人,即便想做點什麼,也是有心無力,因此才由著他解自己的扣子,見他要睡了,便把解酒湯端到他手中,自己端起那碗甜點,“先陪我吃點東西再睡。”
霍長曜老老實實喝完一盅湯,眼巴巴看著她,見她也吃完了,便把人摟住,搖搖晃晃走了幾步,倒在床上,滿足地咕噥著同床共枕,很快就睡去,連被子都是姜芮幫忙蓋的。
姜芮被摟著,只能枕在他懷中,看他睡得香甜,搖頭失笑,果真是同床共枕。
她衣服都沒脫,陪著躺了一會兒,逐漸也朦朦朧朧有了睡意,不知過了多久,又被人蹭醒。
睜開眼,外頭天色已經全黑了,室內零星光線,只隱約可見霍長曜緊緊閉著眼,眉頭皺著,一下一下在她身上蹭。
看來他的酒已經解了,人卻沒醒,或許是在夢中碰到什麼,身體有了反應,但找不到紓解的方法,眉間越來越煩躁,那死死擰起的眉頭,瞧著都有幾分可憐了。
“讓你睡覺也不老實。”姜芮在他鼻子上捏了一把,到底沒讓他繼續煎熬,另一隻手伸入被中。
霍長曜或許是憋狠了,沒過多久便結束,姜芮手中不大清爽,正準備推開他,下床清洗一番,本該沉睡的人忽然睜開眼,目光灼灼。
姜芮不閃不避,只微微挑了挑眉,“大哥是不是早就醒了?”
霍長曜沒回答,之前有沒有醒不知道,但現在確實是醒了,人一旦清醒,沒有了酒精的慫恿,便又回到之前的框框條條中,理智告訴他,現在應該給小七道歉,然後立刻放開她。
但他實在捨不得,只想借著夜色繼續裝瘋賣傻,繼續輕浮放肆,可那樣對小七未免太不尊重。
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還是選擇與她對視,聲音略啞,語調認真鄭重:“小七,今晚算我們的洞房花燭夜麼?”
“大哥之前醉酒的時候說,洞房花燭,同床共枕,我們現在已經同床共枕,你說算不算洞房花燭?”姜芮反問他。
霍長曜輕咳一聲,面上不自在,語氣卻誠懇:“大哥醉糊塗了,言語輕挑舉止放誕,小七要是不高興,只管罰大哥。”
姜芮道:“不高興倒沒有,只是有些疑惑,大哥既然知道自己不勝酒力,為何又要喝醉了酒?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
霍長曜又乾咳幾聲,在她黑白分明眼眸的注視下,最終還是承認:“開始是無意,後來成了有心,大哥……總想與小七更加親近些,只是勇氣不足,才借酒壯膽。”
姜芮點點頭,在他懷裡換了個姿勢,身體無意間碰觸,明顯察覺他的身體越發緊繃。
方才她的相助,對於霍長曜來說,只是揚湯止沸,短暫滿足過後,是食髓知味,是欲壑難填。
溫香軟玉在懷中,他早已再次蓄勢待發,只因顧及她的意願,強制忍到現在。
姜芮覺得,如果現在她說個不,他肯定會立刻下床,到衛生間去沖冷水澡,但她沒必要也不想那麼做。
“大哥借酒壯膽後想做什麼,準備與我說上一整夜的話麼?”
霍長曜當然不想那樣。他再正派古板,也是個正常男人,心上人就趟在他懷中,在他的床上,又問了那樣一句話,他就是個榆木腦袋,也該明白意思了。
他忽然坐起,把姜芮也抱起來,親了親她的嘴,才慢慢放下,難掩激動又強自克制道:“別怕,大哥不會亂來。”
姜芮聽得都想笑了,這種時候說不會亂來,到底是說給她聽,還是說給他自己聽?
這一夜對霍長曜來說,是滿足、是興奮、是難以忘懷的一夜,唯有一點讓他懊悔的是,原本說了不會亂來,到最後卻沒把持住。
他對小七的承諾向來說到做到,第一次失信,便難以忘懷,不但嚴肅對姜芮道歉,還自我批評了許多回。
等後來時間一長,這種說好不會亂來,結果還是亂來的事慢慢就多了,姜芮聽他道歉都快要聽出繭子來,也說過自己的身體沒他想像中弱,他所謂的亂來,她完全能夠接受。
即便如此,每次親近之前,他都還是要承諾一句不會亂來。
雖然一次也沒做到。
這一世姜芮依然沒有生育,幾年後兩人收養了個孩子,等將他培養成才,霍長曜就跟她過起退休日子了。
霍長林跟許漢生均已各自成家,雖然拖家帶口,卻還是喜歡上霍公館蹭飯。
有一人相伴,有幾名親友,有一二孩子,人的一世,也不過是一晃眼。
霍長曜去世時,姜芮並未有多少惆悵。
他雖離開,卻是去了更好的前程之處。而她也有自己的路要繼續走,如兩條線,交叉過後,留下了快樂的、讓人不自覺露出笑意的記憶,便不枉相交一場。
可以回憶,不必惋惜。
姜芮將他的靈魂帶回天宮,第一次步入穹極殿,這是整座仙島地勢最高的神殿,亦是仙島主人,上古之神九淵神尊的寢殿。
神尊已經沉睡數萬年,但受他餘威蒙陰,仙島自如運轉。殊元仙君為神尊部屬,暫理島中諸事。
見了姜芮,殊元仙君微驚微喜,“恭喜仙子歸位。”
姜芮行了一禮,輕輕托出掌中的螢光,交到殊元仙君手裡。
殊元仙君小心接過,將之護在法陣中,又看向姜芮:“仙子可要入內一探?”
“不必。”姜芮搖搖頭,“我只來送他一程,餘下之事,還要勞仙君,告辭。”
說完,她只看了那團螢光一眼,便轉身離去,不久進入下一方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