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日早晨,孟禦史的燒才退了,總算撿回了一條命。
傷都在後背臀部和腿上,孟禦史只能趴著養傷。天寒地凍,屋子裡燃著幾個炭盆,還算暖和,不過,炭火用得多了,屋子裡有些氣悶。
趙夕顏目光一掠,輕聲對孟夫人道:“孟禦史要臥榻養傷,該用些無煙的好炭。我今日回去,就讓人送些過來,孟夫人別和我客氣,隻管收下。”
孟禦史是個清官,平日就靠俸祿養家。上好的無煙碳太貴,孟家用不起。
孟夫人感激地道了謝。
孟禦史勉強轉過頭,聲音微弱卻堅定:“不用了。”
趙夕顏淡淡道:“我這麽做,不是為了孟禦史,而是為了孟夫人。孟禦史只顧自己清名,可曾好好睜眼看一看妻兒。”
孟禦史吃力地抬眼看妻子。
短短三日,孟夫人心力交瘁,消瘦憔悴。
“孟禦史不惜性命,以死直諫,這份忠心,人人稱道。”趙夕顏緩緩道:“卻未想過,留下孤兒寡母該如何度日。激怒了天子,還有可能連累妻兒一並赴死。”
“孟禦史下一次想自尋死路的時候,不妨先將孟夫人母子三人送去北海王府。日後我和世子好好照顧他們母子。”
孟禦史:“……”
孟夫人忽地失聲哽咽,淚流滿面。
剛正不阿慷慨赴死的孟禦史,忽然也紅了眼:“我是父親是丈夫,我也是大晉朝的禦史。昏君無道,我這個禦史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死諫了。我對不住妻兒,但是,我孟溪知問心無愧。再來一回,我還會這麽做。”
孟夫人痛哭出聲,坐在床榻邊,握緊孟禦史的手:“你別說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一起去地下尋你。”
趙夕顏鼻間酸澀,憤怒混合著酸楚,激烈的情緒在胸膛裡湧動,說出口的話也尖銳了許多:“人死有重於泰山,也有輕於鴻毛。你真以為自己的死能換來天子幡然醒悟嗎?不,天子根本不會自省,只會變本加厲。”
“你這樣死了,毫無價值,也毫無用處。”
還有更多的話語,在喉嚨處蠢蠢欲動,總算被咽了回去。
孟禦史心中對永明帝也失望悲憤至極。
身為臣子,說一句“昏君”,已是大逆不道。更多的話,梗在他的嗓子眼裡,吐不出口。
趙夕顏抿緊嘴角,輕聲道:“不管如何,你總算躲過一劫。接下來就安心養傷吧!”
也正好借著養傷,躲過接下來的朝堂動亂。
孟禦史目中閃過悲憤,卻也無可奈何,點點頭應下。
趙夕顏稍坐片刻,便起身離去。
孟夫人擦了眼淚,送趙夕顏出府,然後回轉,對孟禦史說道:“這一回,多虧了世子救下你一命。趙六姑娘人美心善,還親自登門來探望。這份恩情,你可得記著。”
孟禦史沒出聲。
孟夫人有些驚詫,看了過去。卻見丈夫眉頭緊皺,不知在思索什麽。
孟夫人是孟禦史嫡親的表妹,年少時父親早亡,被姑媽接回家中養大。表兄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情意深厚。成親多年,夫妻恩愛。
私下裡,孟夫人還經常喊表哥:“表哥,你怎麽了?是不是背上疼?”
孟禦史回過神,長歎一聲,低語道:“表妹,你說,世子和趙姑娘為何對我這麽好?”
孟夫人一怔:“對你好也不好麽?”
這還好出問題來了?
孟禦史苦笑一聲,語氣中有一絲苦澀:“如果隻論私交,我感激不盡。只怕有朝一日,這份交情會陷我於不忠不義之地……”
說到這兒,孟禦史頓了一頓。
孟夫人抹了抹眼睛道:“你這回僥幸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現在還想什麽忠義兩全。這徐家天下,坐龍椅的皇上都不急,你急個什麽勁。我這就去給你熬藥。”
當日下午,趙夕顏令徐三送了一車上好的無煙炭到孟府。林林總總的補品也裝了一車。還有許多雞鴨魚肉米糧之類。
京城米貴。朝廷發不出俸祿,孟禦史還要養傷,這些東西都很實惠。
孟夫人默默收下,對徐三說道:“代我謝過趙六姑娘。”
人情欠得多了,倒也坦蕩,總之現在還不起。
……
匆匆又過三日。
一大早,趙夕顏洗漱穿衣,收拾妥當。還沒出門,徐二五就來了:“世子讓小的來送口信,今日宮中有事,世子未能出宮。姑娘不用去王府了。”
趙夕顏瞥徐二五一眼,不緊不慢地嗯一聲,依舊往外行。
徐二五趕緊攔住:“小的還要去周府和朱府送信,免得兩位縣君空跑一趟。”
趙夕顏輕飄飄地來了一句:“不用去了。世子不回王府,我便和兩位縣君小聚說說話。”
徐二五暗暗頭疼,腦子拚命轉動:“姑娘還是別去了。這段日子京城不太平……”
趙夕顏腳步未停:“你就別絞盡腦汁騙我了。世子是不是和誰約架,怕我去王府親眼目睹?”
徐二五:“!!!”
徐二五不敢再扯謊,老老實實地應道:“是。世子今日和慕容校尉約好切磋武藝。怕姑娘去了會分心。”
果然是慕容慎。
趙夕顏腳步一頓,旋即再次邁步:“周府朱府那邊,你打發人去送個信,就照之前的說辭,免得兩位縣君憂心。”
未來主母的話,必須要聽。
徐二五連連點頭應下,迅速派人去送口信。
半個時辰後,趙夕顏進了北海王府。
今日北海王府格外不同,裡外都有親兵鎮守。還有數十個臉孔陌生穿著黑衣的親兵。
很顯然,這些都是慕容慎的親兵。
徐三叫過一個親兵,低聲問了幾句,很快過來了:“姑娘,世子和慕容校尉已經進了練武房。”
趙夕顏點點頭,抬腳便去練武房。
眾親兵有些傻眼,紛紛衝徐三使眼色。
快些攔住趙六姑娘啊!
徐三視若未見,沉穩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