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陸琉開了口,那今兒這家自然是分定了。畢竟陸行舟也已經十八了,總要成家的,若是再在宣王府住下去,那成什麼樣子?
孟氏回去在陸忱的面前嚎了一陣,曉得事情沒有迴旋的餘地,只能抹抹眼淚慢騰騰收拾東西。
陸玲瓏不肯,撅撅嘴扯著爹爹的衣袖,說道:「爹爹,三叔還是肯給你幾分薄面的,你同他去說說,成嗎?」這些年陸玲瓏在望城貴女圈子裡混得好。但凡識趣兒些的,都會因她是宣王親侄女的份上給她幾分薄面。又因他們一家子還住在宣王府,便讓人覺得宣王對這位庶兄格外照拂。若是今兒他們搬了出去,那行事也就不能打著宣王府的名頭了。
陸忱摸了摸閨女的腦袋,道:「玲瓏,趕緊過去收拾東西吧。待會兒到了泰安胡同的宅子,你想住哪個院子,都讓你自己選,嗯?」
陸忱脾氣好,對閨女素來疼愛,陸玲瓏養得這般驕縱,也有陸忱這個爹爹的縱容在。
真窩囊!
陸玲瓏嘴巴一翹,心下甚是不滿。
泰安胡同她去過幾回,那兒泰半都是大戶人家的宅子。那裡的宅子,在望城也算得上是上乘了,可惜再好,也不及這宣王府來得氣派。當初前宣王在世的時候,最喜歡拾掇這些門面問題,大興土木,將這宣王府重修了一番,且這占地,比一般的王府要大上兩倍不止。每回陸玲瓏說起宣王府的時候,便是滿臉的得意,儼然是將此處當成一輩子的家了。
陸忱又柔聲道:「玲瓏,聽話。」
陸玲瓏歎氣,道:「好吧……」當下便回了自己的院子,收拾收拾,打算將能帶的東西統統帶走。
收拾妥當之後,二房的陸二爺陸懌攜妻兒一道來送兄長。
陸懌執著拐杖,穿著一身石青色湖綢素面直裰,生得儒雅斯文,同陸忱的氣質頗像。身旁站著田氏,正眉目恭順的帶著陸芃芃和平哥兒。
當初這位陸二爺陸懌,在外頭遊山玩水,好不逍遙自在,卻在聽到老王妃病逝的消息後,迅速趕來的路上,不慎從馬背上摔下來,右腿患下了頑疾。因陸懌這一家子,家主患有腿疾,妻子是個性子軟弱的,這兒子年幼,又生來愚笨,這才能繼續留在宣王府。畢竟陸芃芃到了快說親的年紀,留在宣王府,那外頭的人自然也會高看她幾分。
兄弟倆說著話,田氏也過去同孟氏道別,幾個小孩子自然也走在一塊兒。
陸玲瓏看著陸芃芃這身打扮,碧綠的上襦,乳白色的撒花水霧裙,雙平髻梳得整整齊齊,兩側只簪著紅寶石山茶花珠釵。不過在穿著打扮上稍加改變,便煥然一新了。
陸玲瓏知道陸芃芃和江妙走得近,曉得如今陸芃芃脫胎換骨的模樣,肯定有江妙相助。這麼一來,陸玲瓏便覺得這回她來送她,不過是炫耀罷了。
也是,他們能繼續賴在宣王府,不像自己,只能跟著這個窩囊的爹爹被掃地出門。
陸玲瓏雖然看不慣陸芃芃,可她眼珠子一轉,想著日後的事兒,便故作不舍的握著陸芃芃的雙手,道:「二妹妹,我知道之前我經常欺負你,是我不好。可咱們畢竟是堂姐妹啊。這回我離開,咱們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面,這樣好不好,若是我日後有空,就來宣王府找你玩兒?」
陸芃芃並不傻,彎唇笑笑道:「爹爹說了,你們是搬到泰安胡同,我隨爹爹去過那兒,姐姐若是想我,便派人捎個信。該妹妹去看望姐姐,哪有姐姐來看妹妹的道理。」
不過幾日,怎麼變得這般伶牙俐齒了。而且……誰要她來找自己啊。土包子!她還嫌丟人呢!陸玲瓏敷衍的應下,便說還有東西沒收拾,便回院子去收拾了。
平哥兒歪著小腦袋,烏溜溜的大眼睛看向陸芃芃,張了張嘴道:「哥哥……」意思便是,想要去看陸行舟。
陸芃芃知道平哥兒的意思,知曉平哥兒同她一樣雖然怕孟氏,被陸玲瓏欺負,可唯獨喜歡陸行舟這個堂兄。
堂兄自然是要見的。
而且,她也有事情想和堂兄說。
陸芃芃領著平哥兒去見陸行舟。這會兒孟氏不在,陸行舟房裡的丫鬟脾氣也好,又知這位二姑娘待下人素來好,半點不像大姑娘那般不拿下人當人看。此刻陸芃芃要去看看大公子,丫鬟自然放他倆進去了。
陸行舟正躺在榻上,清俊的面容比之昨日好要多了。他見陸芃芃和平哥兒來了,便溫和的笑笑沖著他們打招呼。
平哥兒寡言少語,只呆呆的站在陸行舟的榻邊,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就這麼看著他,任由陸行舟柔聲叮囑,之後才點點頭,表示自己會乖乖聽爹娘和姐姐的話。
說完了,陸行舟見他倆還不走,便看向素來膽小怯懦的堂妹陸芃芃,笑容溫和道:「還有事嗎?」
陸芃芃猶豫了一下,才抬頭看著陸行舟,重重點了點頭。是的,她有事要同大哥說。
陸芃芃小心翼翼的問道:「大哥,你是不是不討厭三嬸嬸?」
嗯?
陸行舟眸色一頓,見堂妹表情認真,知曉她平日裡和江妙走得近,又是個心善的,怕是被江妙所迷惑了。只是他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只願江妙能存點善心,在他離開宣王府後,能好生待他們姐弟倆。
陸行舟不好說江妙的壞話,只淡淡道:「芃芃想多了,我沒有。」
陸芃芃一改往日的怯懦,蹙眉道:「沒有,我沒有想多,是大哥討厭三嬸嬸。平哥兒把事情都和我說了,那日是……是姐姐拿了平哥兒的糕點,和平哥兒玩,所以平哥兒才摔倒的。三嬸嬸從第一眼看到平哥兒開始,便不嫌棄他愚笨,他叫錯了名字,大伯母笑話平哥兒,是三嬸嬸耐心教他的。上回我和姐姐發生爭執,也是因為姐姐拿了三嬸嬸送我的珠釵,我才和她打了起來,也是三嬸嬸過來將我們分開的……那回三嬸嬸的確偏袒了我,可是……可是是姐姐她搶我的東西……」
陸芃芃越說越激動,眼裡含著淚水,道,「……我知道大哥可能不信,可是這是真的,我答應過三嬸嬸,以後不再膽小怕事。我也很喜歡大哥,你和三嬸嬸都是好人,我不想你誤會三嬸嬸……」
小姑娘淚眼婆娑,越說越委屈。畢竟兩個都是她在意的人。
陸行舟一時怔在那裡,竟不知該如何反應。他當然明白堂妹的性子,是個乖巧不會騙人的,他也知道自己妹妹的脾氣,所以,這二人的話,他定然是選擇相信堂妹的。
平哥兒極少見姐姐哭過,此刻呆呆的看著姐姐的臉,見她哭了,忙拉著她的手讓她彎腰,抬起胖乎乎的小肉手替她擦眼淚。看著姐姐還在哭,他也撅了撅嘴,忍不住就跟著抽泣了起來。
陸芃芃抱著弟弟,輕輕拍著低低的背安撫著,沒有再說話。
陸行舟瞧著這姐弟倆,回過了神,才對著陸芃芃道:「……我知道了。」待姐弟倆手牽著手走了出去,陸行舟才緊緊捏著身下的褥子。
是他對她存著偏見,所以才覺得她性子歹毒,可是……若是他誤會了她,她為何不告訴他?
也是,她是他的三嬸嬸,憑什麼和一個不明是非的小輩解釋?
陸行舟心下酸澀。他是個是錯能改的,如今他聽了堂妹的話,便欠了她一句道歉。可這會兒,他卻有些難以啟齒。
江妙端著茶盞進了陸琉的書房,見他靜靜站著窗戶邊,便將茶盞擱在桌上,走過去,站在他的身旁。她側過頭,瞧著他手裡剛剛編好的小螞蚱,道:「你不出去送送他們嗎?」
孟氏之類的,她固然不喜,可她知道陸琉和大哥陸忱的關係還算不錯。卻見陸琉轉過了身,將小螞蚱塞到了她的手裡,捏捏她的小手,道:「不必了。」
江妙「哦」了一聲,又想起先前孟氏未說完的話,心下存著疑惑,直接問道:「方才大嫂說,大伯曾經救過你一命,你能和我說說是什麼事嗎?」她說著,悄悄打量著他的表情。她是個懂得察言觀色的,立馬補充道,「若是不方便,不說也行。」
話雖如此,心裡卻是希望他什麼事情都不瞞著她。
陸琉哪裡不知她的這點小心思,說道:「我五歲的時候,不慎在山中迷失,是大哥找到了我。」
不過斷斷的一句話,輕描淡寫的,仿佛是一件極小的事情。可他沒解釋,一個五歲的小男娃,為何會在山中迷失?而且他一出生就是宣王府世子,身邊總有下人跟著的,若是需要陸忱找他,便說明他是單獨一人的。
江妙的心登時顫了顫。
想到那日西山狩獵,她不慎掉下山坡,身邊尚且有人,卻還是那般害怕,若是孤單單的一人,那……
江妙也不刨根問底,立馬道:「原來是這樣。那我的確該好好謝謝大伯。你若不去,我就替你去送送他們,成嗎?」
陸琉自然說好。
江妙出去送了陸忱他們。陸忱倒是溫溫和和的,是個極容易相處的,可孟氏受了一肚子氣,哪裡肯給江妙好臉色看。倒是陸玲瓏,一口一個「三嬸嬸」叫的甜,還說日後經常要過來看她。當著陸忱的面兒,江妙自然不好表現的太敷衍,只能點頭說好。
陸忱知道,這個三弟妹雖然年紀小,可他三弟很喜歡。這樣也好,身邊有個貼己的人,性子總歸會溫和些。陸忱道:「三弟平日裡太過操勞,他仗著自己年輕,經常沒日沒夜的,還望弟妹能多多叮囑他,讓他注意身子。」
江妙是非分明,現下面對陸忱這個大伯兼救夫恩人,自然是從善如流。皆道是長嫂如母,如今瞧著這位大伯,便有些長兄如父的架勢了。先前她還以為,宣王府只有一個老王妃對他真心,原來這位庶兄,也是真心實意關心陸琉的。
江妙道:「大伯放心,我會的。」
她當然會好好照顧陸琉,努力把他養得白白胖胖的。之前沒人關心他,沒關係,以後她會加倍的對他好。
江妙同陸忱說了話,便轉身回玉磐院去,恰好見陸行舟被小廝攙扶出來。
「三嬸嬸,我……」陸行舟愣愣的看著她,翕了翕唇,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江妙哪裡工夫再聽陸行舟那些是非不分的話?當即便敷衍的頷首,直接就走了。
陸行舟登時頓在那裡,瞧著遠去的那抹嬌小身影,即將要說出的「對不起」三個字,也只能重新吞入腹中。
陸忱一家子走了之後,宣王府便越發空蕩的。江妙覺得這人太少了也不大好,畢竟在鎮國公府的時候,闔府上下雖然只有三房,卻有十幾個孩子,男娃愛鬧騰,一個就能頂三個女娃,熱熱鬧鬧的,就著喬氏打趣兒的話便是:鎮國公府養了這麼十個男娃,就跟養了一**野猴子似的,就愛上躥下跳的瞎鬧騰。
何嬤嬤卻道:「王妃早些給王爺生幾個孩子,那咱們宣王府不就熱鬧了嗎?」
孩子。
江妙剝著荔枝的動作一聽,臉頰有些紅彤彤的。
不過說實話,她還挺想生的。
生得男娃模樣隨他最好,不過性子不能像他,太冷淡了些。可她從何嬤嬤的口中聽說,五歲之前的陸琉還是挺活潑可愛的,整一個小淘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