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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妙深吸了一口氣,鼻翼間滿是男人身上清冽的氣息及濃烈的酒味兒。
她木木的靠在身後的樹幹上,聽著耳畔呼呼的風聲和樹葉簌簌的響聲,待樹上有片葉子掉落,堪堪落在她的臉上,癢癢的撓過,江妙才意識到自己該做些什麼。她一隻手被他抓住,掙脫不出來,只能用另一隻手去推他胸膛,可惜男人的胸膛硬邦邦的,燙得厲害。她用力推了幾下,卻發現對方的身軀像座大山一般巋然不動。
落水的陳凝蕎仿佛已經被人救上來了,因為她聽到了外邊寶巾和寶綠的腳步聲,及她們著急的呼喊聲。
她的丫鬟就在小樹叢外邊,正著急的尋她,而她卻被一個男人壓在樹幹上,任由他親著嘴。
……這種感覺,太羞恥。
江妙又使勁兒急急的推了幾下。
陸琉這才收手。
他略略抬起頭,見小姑娘一張紅成胭脂色的小臉,意識到自己做得的確有欠妥當。
陸琉覺得,自己今日的確有些喝多了。
瞧她抬頭了,水亮的眼睛就這麼看著他,陸琉下意識伸手,輕輕將掌心覆在她的眼睛上,啞聲道:「……別這麼看著本王。」
江妙臉一燙。分明是他冒犯了她,竟是這般的態度。只是,她並沒有像一般的小姑娘那般委屈落淚,亦或是狠狠扇他一耳光。她重活一世,有些事情想得很明白,可對於這種事情,她的確是頭一回碰到,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理。上輩子,就算是和她定親的陸行舟,她也沒有讓他親過,而如今……江妙抬手,將覆在她眼睛上的手掌拿開。
她固然極力想努力鎮定,可終究是個小姑娘,面對這種事情,若說是一點羞赧之一都沒有,那可是騙人的,至少江妙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很燙。
她咬了咬唇,語氣平靜的問道:「長福,也就是那小鹿,是王爺送的?」
不知她忽然問這個,倒是令陸琉這個不喜形於色之人也有些愣住。他怔怔的望著她,啟唇道:「是。」
江妙倒是沒有多少驚訝。那日她感謝長公主,長公主的反應有些奇怪,仿佛不知道似的,雖然事後她敷衍過去了,她並未多問,可還是記在心裡了。她年紀小,模樣乖巧,並不意味著她容易糊弄。
江妙點點頭,動了動被陸琉握著的腕子,待對方將她的手腕鬆開了,她才下意識的纏著手指,垂了垂眼睫,又問:「祁澄的事情,也是王爺派人做的?」
陸琉點頭:「是。」
江妙頓了頓,繼續問:「王爺知道,今日我會進宮嗎?」
陸琉低低的笑了,說道:「你是想問,今日本王是不是因為你才進的宮?」
被看穿了心思,江妙原本就緋紅的臉頰又燙了三分。
陸琉見她通紅的耳根子,連原是白皙的玉頸上都紅得厲害,知道她終究是年紀太小,就算裝得再鎮定,這會兒也是羞得不成樣子了。
他沒有繼續打趣兒,認真回答:「……本王知道。」
江妙嗯了一聲,心中豁然開朗。
話說到這份上,若是她還不明白陸琉的意思,那她當真是太蠢了——他果真是對她上了心。那她該怎麼做?江妙蹙眉想著,而後從袖中拿出一塊玉蘭色繡粉牡丹絲帕,擦了擦嘴。被他親得那麼用力,這口脂肯定是花了,待會兒肯定會被人瞧出端倪的,還不如全部擦乾淨。
陸琉倒是沒想到小姑娘會這麼安靜,瞧見她淡然的舉止,他伸手從她手裡將帕子拿過來,又見她露出詫異之色,才伸手擦了擦她弄到唇邊的口脂。只是她唇瓣粉嫩豐潤,就算不抹口脂也是極漂亮的。他小心翼翼的擦拭乾淨,瞧著她櫻桃般的小嘴,道:「好了。」聲音一頓,又道,「……本王以為,你會哭鬧。」
方才親的時候,他倒沒想太多,親完了,就想:小姑娘被輕薄了,許是要哭鼻子了。完了,他都不曉得該如何哄她。
未料竟是這般平靜的神態。
江妙沒接話,收拾好了,轉身欲走。陸琉卻伸手,一把握著她的手腕。江妙回頭一看,忍不住蹙起了眉頭,說道:「王爺既然親了,我再哭鬧也沒任何用處。幼時王爺曾救我性命,我記在心裡,所以也相信,王爺不是那種人。今日之事,就當做……當做王爺一時犯了糊塗事兒。王爺把手鬆開成嗎?」
陸琉松了手,見小姑娘像小兔子一般飛快的逃走了。手心登時一片空蕩蕩的,這才慢慢的垂下。心裡一時有些糊塗了,究竟誰才是被輕薄的那個?
江妙提著裙擺小跑了一段路,之後才停下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一想到方才在樹從裡的舉止,江妙覺著自己的臉又燒了起來。
這時候,在邊上尋著的寶巾和寶綠才走了過來。二人急急走到江妙的面前,問道:「姑娘,你去那兒了?沒事兒吧?」
江妙道:「我沒事。」又問,「陳七姑娘如何了?」
寶綠心思簡單,並未多想,說道:「陳七姑娘不慎落了水,現已經被救上來了,正在玉明宮的偏殿休息,長公主她們都在。」
江妙點點頭,道:「那我去瞧瞧。」
寶巾的目光,卻落在自家姑娘不染口脂的唇上,不知想到了什麼,眉頭登時蹙了起來。她見姑娘走了,經由身旁的寶綠提醒,才幾步跟了上去。
玉明宮的偏殿,陳凝蕎剛泡了一個熱水澡,這會兒正裹著大紅色繡牡丹被褥躺在黃梨木雕花架子床上。被褥鮮紅,襯得她的小臉越發蒼白如紙,可這副模樣,比剛救上來那會兒凍得發紫的樣子好多了。
江妙進去的時候,殿內好些小姑娘都到了,陳凝芷眼眶紅彤彤的,坐在陳凝蕎的榻邊,一副擔心壞了的樣子。
江妙瞧見了站在一旁的霍璿,遂將霍璿拉到一旁,小聲問道:「陳七姑娘身子如何了?」
霍璿認真道:「剛才大夫來瞧過,只是受了寒,虧得陳七姑娘底子好,好生調養一段便無礙了。」說著,又問江妙,「妙妙,你剛才做什麼去了?」
江妙一怔,好半天,才說道:「我找陳七姑娘的時候,和寶巾寶綠走散了,所以……」
「……陳七姑娘這般安靜之人,都出了這檔子事兒,日後你若是要進宮,我得寸步不離的看著你才成。你若是出了事兒,你那三個哥哥,指不定都怨到我身上來。」霍璿大姐姐般的說道。
江妙小腦袋如搗蒜般,目光卻忍不住看向了榻上可憐兮兮的陳凝蕎。
若是她不知原由,興許還會生出幾分擔憂,可一想到适才在樹叢裡,陸琉對她說得話,她就對陳凝蕎同情不起來了。費這麼大的心思,不惜犧牲自己的閨譽,都想當宣王妃,這陳凝蕎的確是深藏不露。只是,陸琉也真是硬心腸。按理說陳凝蕎的條件不錯,又有莊太妃這個姨母撐腰,若要當個王妃,還是使得的。可江妙又想,以陸琉如今的地位和作為,想來也不需要娶一個有後臺的妻子。
今日的賞菊宴只進行到一半,可發生了陳凝蕎這種事情,自然也是進行不下去了。
長公主命人送今兒出席的貴女們出宮。至於陳凝蕎,永壽宮那邊也得了消息,身體抱恙的莊太妃據說要親自來看一看這外甥女。
陳凝芷要陪著陳凝蕎,是以江妙和霍璿又在殿內待了一會兒,待陳凝芷讓她們二人回去,二人才走出了玉明宮。
走到外頭,莊太妃正好過來,霍璿和江妙退到一旁行了禮,瞧著莊太妃一臉擔憂的進了玉明宮。
陳凝蕎瞧著莊太妃進來,便紅著眼哭嚷著撲倒她的懷裡,憋著這麼久,這會兒金豆子掉的厲害,楚楚可人的一個,正裹著錦被顫著身。
莊太妃把人摟住,道:「究竟出了什麼岔子,宣王沒去麼?」她是以長公主的名義給宣王捎了信,按理說應當會去的。
陳凝蕎哽咽著搖頭,抬起頭,露出一張梨花帶雨的臉來,搖頭道:「宣王去了,只是……只是他瞧見我落在水裡,頭也不回的走了。姨母,他……他竟這般狠心。」陳凝蕎容貌清麗,家世出眾,怎麼說也算的上天之驕女,從來都是她選人的,如今主動貼上去,已經算是破天荒了,未料對方根本不顧她的性命。
莊太妃也吃了一驚。按理說像宣王這般的男子,不可能對美色一點都不動心,她這外甥女生得美貌,配他可是一點兒都不吃虧的。就算不動心,瞧著小姑娘落水,他也理當下水救人,畢竟這是她的親外甥女。
莊太妃暗歎陸琉的狠心,一把摟住嚶嚶啼哭的外甥女,曉得她今兒受委屈了,忙柔聲安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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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頭江妙同霍璿分開,回了府,將今日的事情告知了喬氏。喬氏聽後,也暗道這宮裡水太深,心疼閨女的人家,哪個捨得送寶貝閨女進宮活受罪?宮裡的榮華富貴,不過是面上光鮮罷了。喬氏道閨女今兒興許有些受驚,便命寶巾和寶綠好生照顧。
江妙進了錦繡塢,瞧著「呦呦呦」湊上來的小鹿,抬手摸了摸它腦袋上的角,只是目下瞧著它,就想到這鹿是陸琉送的,一時又忍不住想起樹叢裡那荒唐事兒來。
進屋後,寶綠出去沏茶,寶巾才忍不住問道:「姑娘,今日宣王可有對姑娘……」她怕自家姑娘受了委屈不說實話,道,「奴婢瞧著姑娘嘴上的口脂沒了,所以才……」
話說得這般清楚,令江妙的臉火辣辣的燙。寶巾一瞧嚇得魂都丟了,急急道:「宣王真的欺負姑娘了?」先前寶巾對這位王爺的印象不錯,未料他竟是這種人!
江妙到底是個姑娘家,臉皮薄,如今寶巾問得直白,她曉得自個兒能瞞得過寶綠,卻瞞不過心細如塵的寶巾,遂抬眸道:「你放心,只是碰了一下,他沒……沒怎麼欺負我。」其實她也想不明白,陸琉堂堂王爺,竟連她這顆青澀的果子都下得了嘴。又想到今日陸琉喝了酒,江妙便解釋道,「他今日喝得有些多,所以才會……你放心,以後不會了。」
姑娘家被人親了嘴,哪是一件小事?可寶巾也明白對方的身份,若真的鬧起來,肯定是姑娘家吃虧。落到最後,若是一頂小轎抬進了宣王府,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寶巾忿忿不平,可這事兒終究是息事寧人為好,又見姑娘也仿佛沒放在心上,心裡忍不住:姑娘真是心寬,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兒。
其實並非江妙不計較,只是曉得計較也計較不出什麼結果來。晚上她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滿腦子都是今日樹叢裡發生的事兒。她自己最清楚不過了,自個兒不過是面上裝得淡定罷了。
不知過了多久,江妙才沉沉得睡了過去。
待到次日清晨,江妙覺著小腹處有些脹鼓鼓的,掀開被褥一瞧,見褻褲和褥子上沾了紅梅般的點點血跡,這才頭疼的撫了撫額頭。
上輩子,她到了十五還未行經,這也是她除卻身體原因外,比旁的姑娘家出嫁的原因之一。那時她和陸行舟定親了,她娘親因為她久久未行經的這事兒,可是擔憂了許久。最後她終於來了初潮。為著這事兒,她娘親簡直高興得要燒香了。
因江妙經歷過這檔子事兒,自然不像一般小姑娘那般手足無措,極為淡定的喚來了寶巾和寶綠。
只是她沒想到,昨兒被陸琉這麼一親,竟將她親成了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