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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腦袋抵在男人炙熱的胸膛上。
他輕笑著說話,震得她耳朵有些嗡嗡作響。
江妙有些懵。自幼良好的淑女教養告訴她,小姑娘家這般和男子摟在一起,簡直不成體統。可偏生陸琉總是愛對她動手動腳——仗著她的力氣小,不是他的對手。
小姑娘紅著臉,擰著眉,陸琉瞧見了,也不再逗她,將她放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說道:「好了,本王不問便是。那你好生考慮一番,等過了年,給本王一個答覆。」他見她心不在焉,伸出指頭在她的光潔的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可聽見了?」
江妙吃痛,蹙眉揉著腦門,黑漆漆的眼睛不滿的看著他,不情不願的點了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陸琉心情好了些,瞧著她身上毛絨絨的兔兒臥和斗篷,又道:「上月本王狩獵,打到一隻白狐,那狐狸毛渾身雪白,無一根雜毛,改日我給你送來,好做個披肩。」
江妙忙道:「我不要。」她見陸琉乜著眼看著她,忙往後面挪,恰好這時馬車停了下來,她聽到外面寶巾和寶綠的聲音了,遂沖著面前的男人道,「王爺留著自個兒做披肩好了。」說笑著,就提著裙擺極快的下了馬車。
竟跑得這般快。陸琉心下無奈,抬手捏了捏眉心,嘴角卻漾起一絲和煦的笑意。
重新回到馬車,寶巾和寶綠完全是嚇壞了。得虧只離開了一刻鐘左右,若是時間再久些,倆丫鬟還不嚇死。
寶巾將手爐捂在江妙的懷裡,倒是沒開口問,只細細打量一番。見自家姑娘衣衫整齊,妝容未花,口脂也在,便曉得方才沒發什麼不好的事情,自然長籲了一口氣。
江妙捧著手爐取暖,耳畔聽著車輪子軲轆轆的聲音,一抬頭,瞧著寶巾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便曉得她心裡在想什麼。她不好意思的錯開眼,心下更是狠狠責駡了一番罪魁禍首。
回府之後,江妙剛下馬車就看到自家三哥直挺挺的立在那兒。江妙甜甜的喊了一聲「三哥」,江承諺才迎上來,一雙狹長的黑眸看著妹妹被凍得紅通通的鼻尖兒,心疼道:「怎麼才回來?」
江妙一面同江承諺說著,一面進府,道:「同璿姐姐多說了一會兒話,就耽擱了。」她轉過腦袋望著江承諺,笑容燦爛道,「……三哥,長平街的那家鋪子的糖炒栗子味道不錯,改明兒我們一塊兒去罷。」
妹妹笑得甜,江承諺自然點頭應下了。可他是知道的,今兒妹妹和霍璿一道出去,身旁肯定跟著霍硯。那霍硯對他妹妹的心思,他是最清楚不過的了。一想到霍硯溫溫和和的笑容,還有他爹爹對霍硯欣賞的眼神,江承諺就開心不起來了。
江妙倒是明白三哥這副表情。上輩子她要嫁給陸行舟時,她三哥也是這副模樣。安撫好了三哥,江妙回自個兒院子,就見裡頭喬氏正坐在屋子裡頭。
江妙過去,坐到喬氏的身邊,挽著喬氏的手臂,道:「娘。」之後又喋喋不休的同喬氏說了今兒同霍璿一道吃糖炒栗子的事兒,「……娘您瞧,女兒還給你帶來了呢。女兒給你剝。」
見閨女一副要親自給她剝栗子的架勢,喬氏哪裡捨得?她這寶貝閨女一雙玉手,十指不沾陽春水,平日裡吃栗子,除卻身邊的丫鬟嬤嬤,有三個哥哥在,也是不需要她動手半分的。
喬氏知道閨女孝順,忙制止道:「不用了,回頭我讓你爹爹給我剝,我待會兒帶過去就成了。」
也成。江妙曉得她爹爹素來疼娘親,這栗子,自然也不需要她這個女兒動手了。她爹爹給娘親剝,才是夫妻間的甜蜜事兒。
江妙臉頰染笑,瞧自家娘親一直看著她,之後才疑惑道:「娘,你有事兒要同女兒說嗎?」
喬氏說沒有,只如往常般叮囑了幾句,就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江正懋散衙回府,一進屋就看見妻子坐在綢榻上。他見桌上擱著一袋糖炒栗子,曉得近幾年妻子倒是被閨女帶得有些愛吃了,便動作熟稔的剝了幾顆栗子頭,而後坐到妻子的身邊,自身後將人摟住,抬手喂了一顆。
江正懋素來性情冷淡,唯有對妻女寵溺無邊。喬氏倒是習慣了自家夫君的濃情蜜意,如今四個孩子都這麼大了,這夫妻二人的感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如膠似漆。
喬氏吃了一顆,柳眉彎彎,之後稍稍蹙攏。
江正懋撫著妻子的眉心,湊過去在妻子的臉上香了一口,聲音溫柔道:「怎麼了?」
喬氏順勢偎在自家夫君的懷裡,說道:「今兒妾身帶著妙妙去了平津侯府出席百日宴,那平津侯夫人待咱們妙妙倒是真心好,阿璿和妙妙也像親姐妹似的,之後妙妙說要同阿璿一道出去買栗子,妾身答應了——」
江正懋卻是懂了,道:「霍硯也去了?」
到底是心有靈犀的夫妻,一點就通。喬氏點頭:「嗯。方才妙妙回來,我瞧著她挺開心的,就像……就像當年我和表哥你一樣……」說到後面,喬氏的聲音低了些。
江正懋笑笑,問道:「哪樣?」他瞧著妻子的臉都紅了,心下了然,遂抬手輕撫,說道,「霍硯的品行我信得過,就算妙妙同她走得近些,也不會做出越距的舉止,你大可放心。」想著年輕那會兒,他倆還沒定親,他相方設法約妻子出來,亦或是裝作頻頻偶遇,如今回想起來,也是一樁極美妙的事情。他們是過來人,這些都懂的。閨女長大了,總歸要有心儀的男子。
喬氏抬頭,歎了一口氣,說道:「妾身承認,霍硯那孩子的確好,配咱們妙妙,是不吃虧的。只是妾身總覺得,咱們妙妙還能尋著更合適的。可今兒見妙妙這般開心,妾身倒是覺得,興許表哥你的決定是對的。」之前江正懋很中意霍硯,可喬氏欣賞霍硯,卻沒將他當成女婿人選,而今日——若是閨女自己喜歡,那她還有什麼異議?
江正懋道:「那你的意思是,若是明年平津侯府的人來提親,咱們就答應?」
喬氏笑笑,點了頭,說道:「咱們自然要擺擺姿態,不過也不能太過分,若是把人家嚇跑了,咱們閨女興許要哭鼻子了……」
這話倒是說出了姑娘家的心聲。江正懋笑意更甚,低頭抵著妻子的額頭,四目相對,眉目深情道:「當年我來提親,岳父大人起初不答應,你是不是也著急壞了?可有哭鼻子?」
聽著自家夫君打趣兒的話,喬氏臉一紅,嬌嗔著伸手捏了他一把。
這男人,真是年紀越大越不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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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八這一日,長公主忽然派人給江妙送了東西過來。
有了前面幾次,加上長公主親自來過一回,這次送東西,倒是不像之前那般驚訝了。
喬氏瞧著手裡這張狐狸皮全身雪白,正是少見的白狐。雖說喬氏也是見過世面的,可這狐狸皮講究的是一份心意,長公主對閨女這般上心,她當然高興。
喬氏往江妙的身上比了比,道:「娘讓人給你做件披肩,你看成不成?」
江妙瞅了幾眼,心裡頭明白,這狐狸皮才不是長公主送的,而是陸琉以長公主的名義送的。
她小心翼翼的試探道:「娘,咱們能送回去嗎?」她只答應陸琉考慮考慮,這節骨眼上,不好再收他送的東西。
哪知江妙話音剛落,喬氏一雙美眸就瞪了她一眼,說道:「長公主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送出去的東西,若是還回去,那不是擺明瞭不給她面子嗎?」她沒給江妙開口的機會,直著腰板道,「就這麼定了,下回你若是有機會見著長公主,多謝謝她就成。」
她娘親雷厲風行,江妙也不好說什麼,只木木的點了頭。
年關將至,鎮國公府自然也忙碌起來。江正懋和三兄弟都放了假,一家子待在一塊兒,時間過得自然是快。每年這時候,都是闔府上下最忙的時候,過年守歲,完了江妙要跟著爹娘一塊兒去長輩家拜年。
初二的這一日,江妙就隨爹娘到了喬府,給外祖父外祖母還有兩位舅舅拜年。
過了年,江妙就十三了。
十三歲的小姑娘雖然略顯稚嫩,卻也是亭亭玉立,初綻少女的風華。喬慕宜同江妙的關係好,一見她來,就熱情的將她往自己的院子裡帶。
經過長廊的時候,江妙恰好遇見了喬循。
今兒江妙穿了一身胭脂紅點赤金線緞子小襖,披肩圍著脖子的那處是一圈毛絨絨的雪色貂毛,襯得小姑娘這張俏臉越發的粉嫩可愛。上回的事情,江妙可是記在心裡的,這會兒雖然氣消了,可有過這麼一回,她同喬循這位表哥自然也下意識保持了距離。
江妙叫了聲:「循表哥。」
喬循笑笑點頭。前段日子,他原以為禮部儀制司朗中非他莫屬,最後卻選了個碌碌無為的蔡歧。這究竟是景惠帝的意思,還是其他人的意思,最是清楚不過了。可這也令喬循明白,這位小表妹,日後可不能得罪了。說不準,還真能成為宣王妃呢。這麼一來,喬循對江妙的態度越發殷勤了幾分。
喬循走了,喬慕宜瞧著喬循的背影,才沖著江妙小聲嘀咕道:「我大哥怎麼對你這麼客氣?」她盯著江妙的臉,歪著腦袋不解道,「難不成他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還是被你抓住了把柄。」
江妙覺著,她這位宜表姐,就是太聰明,什麼事情都瞞不過她的眼睛。可這事兒,江妙可不敢說,只裝作一臉懵懂,道:「我同循表哥都沒什麼機會見面,哪能有什麼事兒啊?」
喬慕宜摸著下巴想了想,的確覺得在理,而且江妙這張小臉太無害,看著就不想是會說謊的,自然也就信了。她伸手拍拍江妙的肩膀,道:「那就成。我雖是我大哥的親妹妹,可他若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兒,我一樣站在你這邊。」
江妙笑笑。若是被她宜表姐知道她差點被喬循給賣了,興許她正會幫著她一道揍喬循。倆表姐妹說著話,就瞧不遠處一個綠油油的小胖子跑過來了。江妙一看,正是喬元寶。
過了年,她胖表弟都九歲了呢。
看到喬元寶,喬慕宜就笑吟吟的對江妙說道:「這些日子,元寶天天哭鬧,可丟人了。」喬慕宜最喜歡和別人說弟弟的糗事兒,每回瞧著弟弟一副惱羞成怒的樣子,她就樂呵。
這會兒江妙倒是沒笑,見喬元寶耷拉著腦袋,肉肉的雙下巴都出來了,才問喬慕宜:「元寶怎麼了?誰欺負他了嗎?」
喬慕宜道:「欺負倒談不上,只是先前宮裡來了旨意,等過了年,元寶就得進宮當瑞王伴讀。」
瑞王。
江妙倒是知道一些。瑞王是先帝的第十三個皇子,也是最後一個皇子。瑞王的母妃祺嬪在生下瑞王后就血崩去世,這瑞王自幼養在皇后身邊。瑞王比她胖表弟還小一歲呢,卻是個專橫霸道的主。奈何景惠帝現下還年輕,沒有子嗣,這宮裡就屬他最威風了。這麼一個小霸王,她胖表弟能應付的來嗎?
再看她的胖表弟,如今撅著嘴,一雙大眼睛濕漉漉的,怎麼瞧都是一副被欺負的樣子。
江妙也是擔憂,道:「能不讓元寶去嗎?聽說那瑞王脾氣不大好。」
何止是不大好啊。喬元寶忍不住道:「他一直都和我做對,可是每回娘都幫他,只教訓元寶,元寶不喜歡他。」
人家是王爺,身份擺在那兒,誰敢教訓他呀?就算真的是他不對在先,她舅母也只能數落自己兒子。可喬元寶是嬌生慣養,被一大家子寵著,哪能忍受得了瑞王?
喬元寶伸手拉著江妙的衣袖,一臉窩囊的小媳婦兒樣,喃喃道:「小表姐,元寶不想進宮。」
喬慕宜笑了,雙手環臂道:「你不想進宮,和妙妙說有什麼用?皇宮又不是鎮國公府。」
喬元寶不滿的哼了一聲,怒氣衝衝道:「壞姐姐,不和你說。」他抱著江妙的手臂,道,「還是小表姐最好了。」
喬慕宜念叨道:「沒良心的東西,就該進宮讓瑞王欺負,到時候被欺負了,你可別找我哭訴。」喬慕宜佔有欲強,這親哥哥親弟弟,一個個都對表妹表姐比對她這個親的要好,她心裡一時有些不舒服。可偏生,她自個兒也喜歡江妙。
這倆姐弟素來不對頭,江妙也是見怪不怪了,可她的確有些不放心胖表弟進宮。那瑞王,豈是好惹的?可她再擔心,也沒什麼辦法。
除非……
除非他能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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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時候,鎮國公府一家六口從喬府回來。
這頭二房馮氏也剛剛從娘家回來。
江二爺同仨兒子走在前頭,馮氏走在後頭,同親自送他們回府的侄兒馮玉泉說著話。
馮玉泉今年二十,模樣不算太出挑,卻也算得上周正斯文。目下著一襲竹青色棉袍,腰際佩戴玉佩香囊等小玩意兒,又生得比一般男子白皙些,瞧著也耐看了些。馮玉泉嘴甜會說話,馮氏素來喜歡這侄兒。這會兒,他正略略低頭聽著馮氏的叮囑,之後目光一瞟,瞧見長廊處經過的小姑娘。
小姑娘套著毛絨絨的雪色披肩,身姿娉娉嫋嫋,模樣生得清麗絕倫,正同一旁丫鬟打扮的姑娘笑盈盈說著話,一雙眼睛比天上的星星還要漂亮。
看得馮玉泉眼睛都直了。
馮玉泉面上斯文,實際上卻是個色胚子,這一點,馮氏這個姑母也是清楚的。這會兒馮氏聽侄兒沒聲了,順著他的目光一瞧,落在不遠處的小姑娘身上,忙伸手在侄兒的腦門上拍了一下,道:「別瞧了,這位小祖宗可不是你能惦記的。」
馮玉泉當即回了神,笑呵呵的應了聲,見那小姑娘的背影消失了,才露出幾分遺憾之色,看向馮氏:「方才那小姑娘,是——」
馮氏道:「咱們府上,還有第二位小祖宗嗎?」
馮玉泉自是明白,這位便是鎮國公府唯一的嫡女江妙了。這江妙,他曾經也是見過幾回的,想當初他爹爹升官,闔府上下都搬來望城,那時候他還駕著馬車不小心衝撞了她呢。後來他被爹爹拎著前來負荊請罪,他就看見那胖嘟嘟的小女娃乖乖巧巧的偎在她娘親的懷裡,聽了他的道歉,她小小年紀,倒也大度的原諒了。可小姑娘脾氣好,那三兄弟卻是個難纏的主兒,被三兄弟揍了一頓之後,馮玉泉幼小的心靈留下了陰影,但凡聽到三兄弟的名字,就繞道走得遠遠的,可不敢再招惹了。
如今,昔日白白胖胖還缺倆門牙的小女娃竟出落得這般美。
馮玉泉斟酌片刻,才道:「姑母,若是侄兒能娶到江妙,那對您在鎮國公府的地位也有幫助呀。」
馮氏倒是知道喬氏這些日子已經在考慮江妙的親事了,可是國公爺和喬氏都是眼高於頂的,上頭的老太太,可是把江妙放在心尖尖兒上疼愛。她這侄兒,沒什麼本事,哪能如得入他們的眼?
馮氏立馬搖頭道:「咱們馮家廟小,可是容不下這尊大佛的。你還是聽你爹爹安排,早些成家,別再胡鬧呢。」
馮玉泉心癢癢,曉得姑母最疼他了,忙伸手拉著馮氏的衣袖,道:「姑母,侄兒是真喜歡這位江妹妹的,您瞧,肥水不流外人田,您不說說江妹妹平日裡同你最親近嗎?您就……您就不能幫幫侄兒嗎?」
馮氏能騙的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這幾年江妙這小侄女同她越發生疏,倒是同戚氏那悍婦極為親近。她原本盼著能生個閨女,討老太太歡心,可這幾年肚子不爭氣,沒半點動靜。馮氏側眸瞧了一眼自家侄兒,這容貌,的確也算是清秀俊雅,可比起府中的幾位公子,卻遜色許多,若是同長房的三位一比,那便是差了一大截兒了。
再怎麼著,她這小侄女,也不可能看上他的。
只是,馮氏想著方才侄兒說的那句話,倒是有些心動了。目下見侄兒不依不饒的纏著,馮氏遂蹙眉將自個兒衣袖扯了出來,煩惱道:「成,容我想想。」
一聽這話,馮玉泉便知有戲,忙眼睛一亮,樂呵呵道:「就知道姑母最疼侄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