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淮沉睡的兩年裏,整個星際發生了不小的變化,最顯而易見的一點大概是“黃金紀元”這個說法被宇宙各種族共同承認了。
關於黃金紀元,這一辭彙是從蟲族加入星盟以後興起,一開始只是流傳於眾人口中,到現在,這個詞語成了一個官方辭彙。
脫離了舊紀元的陰影,也脫離了新紀元仍存在的一些矛盾摩擦,在黃金紀元裏,星際裏的每個種族都往更加繁榮的方向發展。
只除了蟲族,這大概對星際所有種族而言都是一個最好的時代。
但就似乎是為了讓各個種族的人們不要太過於安樂,歷時歷代,繁榮中總是會出現一些新的危機,在現今的黃金紀元也不例外。
目前星際各種族所面對著的危機,是穿越了一處毫無預兆出現的星門而來,彷彿來自另一個宇宙的不明敵人——
塔嵬茲人。
在交戰前,所有人都不曾見過這個種族。
他們只知道對方是帶著侵略目的而來,塔嵬茲人的軍隊擁有著十分特殊的虛能武器,這些作用強大的虛能武器正是塔嵬茲人企圖侵略的底氣。
如果說是在黃金紀元以前,星盟的規模還沒發展到現今模樣,並且星際各個種族也沒這麼團結的情況下,或許塔嵬茲人能夠在入境之初就迅速拿下一些較為弱小的種族。
而不至於折騰到現在,都還只佔據著不到十個資源貧瘠的星球作為根據地。
黃金紀元該是一個瑰麗繁榮的時代,為了保護這來之不易的和平與繁榮,星際裏的各個種族現在都是一致對外的心態。
可雖然敵人難以寸進,星盟的聯合軍隊同樣也無法將對方徹底消滅。
塔嵬茲人像是擁有什麼不可思議的再生能力……又或者說是復活能力,這使得雙方維持著現在的僵持狀態。
其實按聯合軍隊的強大軍力,星盟這邊本來應該是能夠佔據絕對優勢的,但可惜的是,他們之中最強而有力的一支部隊在這場戰爭裏並沒有發揮出其最大的力量。
這支部隊指的是蟲族的部隊。
倒不是說蟲族的軍隊在這場戰爭裏沒有出力,恰恰相反,蟲族完全盡到了他們該盡的義務,這一點任何人都無法指責。
只是以前曾經體驗過與蟲族交戰是什麼滋味的一些種族在這次戰爭裏感受到了差別……
在“王”出現以前,跟蟲族的軍隊交戰是一件過於可怕的事情,稍微回想都能有種令他們頭皮發麻的感覺。
那是如同龐然大物一般的恐怖軍隊。
雖然蟲族的士兵沒有復活能力,但無論傷亡多少也彷彿對蟲族毫無影響。
低等蟲族會源源不斷地繁殖再生,然後這些新生的蟲族會迅速填充上軍隊因傷亡所出現的缺口,甚至在這基礎上進一步增強蟲族的兵力。
所以任何種族如果想與蟲族嘗試消耗戰,理所當然都只能感受到絕望。
殘暴野蠻,兇悍又冷酷無情,這幾個標籤曾經無比牢固地貼在蟲族身上。
但在“王”誕生以後,這一切都有了改變。
蟲族的對外態度變得友善,願意主動援助弱小的種族,也不再拒絕與其他種族來往,在許多事情上為星際的和平做出了重要貢獻。
而在“王”沉睡之後……
“要我說,蟲族完全是對這場戰爭興趣缺缺吧。”在人類戰艦的會議室裏,坐在主位上的哈默以一種幾乎是趴在桌子上的姿勢說出這句話,邊說還邊歎氣。
時隔兩年,哈默已經成了尼斯洛克家族的家主,軍銜也因這兩年間立下的多次重要軍功而快速躍升,如今是在這次星盟聯軍的作戰中負責統率人類部隊的將領。
這樣的用詞和語氣很快招來了沈牧的一記瞪視,沈牧表情冷靜而嚴肅道:“坐在這個位子上,注意你的措辭。”
對戰爭用“興趣”這個詞,想想也知道極不合適。
“咳,會議室裏就你跟我,傳不出去的。”哈默假咳一聲,“而且我這話也沒亂說。”
“那位陛下還在沉睡,蟲族哪會有什麼心情管別的事,你又不是不清楚……”
沈牧聞言,一時間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顧淮的沉睡,這是星際裏絕大多數人都有聽聞的事情,沈牧和哈默在得知這事時還特地趕去看望了一番。
見沈牧不反駁,哈默在這時繼續說:“在這種情況下,蟲族還能履行作為星盟成員的義務,我反正覺得已經很給面子了。”
如果不是為了履行作為星盟成員的一份責任,哈默覺得蟲族對來自星門另一邊的外敵入侵這件事情壓根理都不會理一下,除非這個敵人手太長,把手伸到了他們的領地範圍。
“……”沈牧無話可說。
由於顧淮正在沉睡,蟲族的整體狀態既和舊紀元那種完全不受約束的殘暴情況不同,也和顧淮清醒時那種積極而友善情況不同,現在的蟲族也許可以用平靜來形容。
是一種因耐心等待、守護著珍貴寶物醒來而產生的平靜。
不想繼續這個有點沉重的話題,沈牧說:“新一輪強攻很快就要再發起,希望這一次能直接拿下赫魯星吧。”
這一輪進軍是為了奪回被塔嵬茲人占為據點的星球,之所以選擇赫魯星,是因為這個星球處在最便於進攻的位置,且奪回之後也有利於戰爭的後續佈局。
很快指的是三天后。
星盟的聯合軍隊無疑軍力強大,各種族一開始都只是在其中投入了他們的一部分兵力,但塔嵬茲人同樣也尚且保留著餘力。
雙方都還在試探,因為對彼此而言,他們目前掌握的資訊都還不夠充分。
三天后,黑壓壓的戰艦群迫近了赫魯星,因為是聯合軍隊,這戰艦群裏的星艦外形就顯得尤為多樣化。
可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這些冰冷戰艦所顯現出的沉重壓迫感,它們像厚重漆黑的烏雲一般,沉沉壓在了赫魯星的天空。
而就在星盟的聯合軍隊準備向赫魯星發動突襲的這一刻,一件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事情也正在發生,這是一個足以徹底影響戰局的變動——
在距離這個星球非常遙遠的圖瑟星,一座占地面積廣闊的私人府邸被蟲族以重兵守衛著,而此時在這座府邸第七層的房間裏,原本躺在柔軟床上沉睡著一動不動的黑髮青年倏忽微不可察地動了動他的食指指尖。
呼吸仍然十分輕緩,顧淮微動指尖的動作微小得如同只是錯覺一般。
但這個微小動作並沒有被一直看護在旁邊的塔克蟲族們錯過,這些塔克蟲族的猩紅眼睛在一瞬間都急劇收縮成了細針狀,它們圍在仍睡著的顧淮身邊,明顯躁動地從喉嚨裏發出一陣低低嘶聲。
這些塔克蟲族一動不動地緊緊盯視著,生怕錯過任何一點動靜。
幼崽是很喜歡睡覺的,這一條定理基本對所有種族的幼崽都適用,蟲族的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它們看護著的幼崽已經睡了很久了……
仍然固執地把顧淮當作幼崽看護,在這個房間裏盯視著顧淮的塔克蟲族們現在根本無法分神。
這些塔克蟲族用它們冰冷而龐大的身體將顧淮圍得密不透風,從它們的眼神來看,這些塔克蟲族此時毫無疑問進入了高度的警戒狀態。
如果在這個時候,警戒範圍內出現敵人,這些塔克蟲族們就會馬上展現出它們最為兇狠殘暴的一面,用它們如同利刃般的前臂與尖銳牙齒將侵入者全部撕成碎片。
儘管這裏是圖瑟星,蟲族的核心領地,理論上不會有任何外來威脅,可蟲族對王與生俱來的保護欲是不講道理的。
尤其對在這房間裏的塔克蟲族而言,顧淮是它們看著出生的幼崽,這些塔克蟲族一直都認為它們有看護顧淮的責任。
顧淮的意識重新回到這具沉睡了兩年的軀體裏,他第一時間感受到的是黑暗,因為適應身體需要一點時間,所以顧淮沒能馬上做出睜開眼睛的動作。
但即使不睜開眼睛,顧淮在這片黑暗中也能感覺到自己正被幾十道視線牢牢盯視著。
並且顧淮能夠清楚感知到周圍蟲族的情感,那是一種極度警戒、焦躁……期盼又格外緊張的心情。
想要對此作出回應,顧淮露出在被子外邊的指尖很快又再動了動,這一次的動作就明顯了許多,他的手指甚至輕輕勾住了被單。
身體沉睡了不算短的時間,眼睛久未接觸光線,顧淮終於緩慢睜開眼睛時,他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蓄起了些生理性淚水。
眼睛因沁出的淚水而變得濕潤,顧淮放鬆了勾住被單的手指,把視線投向正在周圍緊張注視著他的塔克蟲族們。
顧淮這時都來不及做出什麼動作或是發出什麼聲音,他的視線剛剛觸及為首那只體型最龐大的塔克蟲族,下一秒他就被這只塔克蟲族伏下身體,用鋒利前臂小心翼翼地抱坐到了左邊肩上。
“抱……寶寶。”這只塔克蟲族發出遲鈍緩慢的聲音。
這樣的聲音讓人容易聯想到笨拙這個詞,同時又很是嘶啞。
低等蟲族的語言能力目前還是頗為有限,不過這兩個字詞是這些塔克蟲族記憶最清楚的辭彙。
內心在一瞬間就變得柔軟了,還有點酸澀,顧淮眨了下眼睛:“不是寶寶,是阿淮。”
顧淮臉上是微微笑著的表情,可以看出其實並沒有真的想要糾正的意思。
“寶寶。”這只塔克蟲族固執地把這個稱呼重複一遍。
雖然本能上想要順從顧淮的要求,但這些塔克蟲族依然記得有兩名人類對它們說過,人類對寵愛的幼崽會用“寶寶”來稱呼。
“唔……”顧淮輕輕地應了一聲。
從看見顧淮微動指尖到終於醒過來的現在,在這房間裏的塔克蟲族們始終繃緊著它們的每一根神經。
它們注意到顧淮的眼睛濕潤著,並不懂得什麼叫做“生理性淚水”,在這群塔克蟲族眼裏,顧淮此時微紅著眼的模樣是代表著有想要卻又沒有要到的東西。
是什麼東西?
低等蟲族的智慧開發雖然有了一定成效,但它們通常仍是只能思考問題的表層,更深一層就相對難以理解了。
思考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在這房間裏的塔克蟲族不由得再次發出低低的嘶聲。
蟲族並不會因敵人的恐懼流淚而心生半分憐憫,但對顧淮濕潤了眼睛的樣子,這些塔克蟲族卻會為此焦躁不已。
“我沒有不高興。”感知到這些塔克蟲族的情感,顧淮很快明白了問題所在,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顧淮動作利索地擦掉被光線刺激出來的眼淚,他伸手在正載著他的這只塔克蟲族冰冷堅硬的軀殼上摸了摸,然後再表現依賴地把身體一歪,斜靠著這只塔克蟲族的頭顱。
醒來了,顧淮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情當然是建立精神鏈結,不能讓蟲族們繼續擔心他了。
但就在顧淮準備好要建立起能傳遞給整個蟲族的精神鏈結的時候,一個猝不及防的變化陡然發生——
原本坐在塔克蟲族肩上的顧淮在非自主的情況下,突然變成了一只有著純金色豎瞳且看起來圓乎乎的黑色幼崽。
“呣啾!”仍是待在身軀龐大的塔克蟲族肩上,這只黑色幼崽一動不動地趴伏著,像是還沒反應過來那樣。
有一段時間沒用這個形態了,顧淮在愣完以後,一時間竟是有些不知該怎麼動作。
為什麼會突然自動回溯成幼崽形態,顧淮安靜思考了下,覺得這大概是為了更迅速地讓意識與沉睡兩年的身體徹底融合所出現的本能反應。
回溯成幼崽形態比類人形態更利於融合,所以就有了這個結果。
雖說行動被打亂了下,但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顧淮用精神力確認了亞爾維斯的位置,同時他建立起聯繫全蟲族的精神鏈結。
「……」
這道精神鏈結並沒有什麼實質內容,卻讓分佈在星際各處的所有蟲族都瞬間僵住了身體,像不會動的石像一樣停頓在原地。
王……
王——!
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呐喊著、催促著要他們即刻趕往顧淮的身邊,這種萬分強烈的絕對意志直接表現出來的結果就是,此時每一名蟲族臉上的表情都變得非常可怕。
此時在赫魯星的陸地上,對盟友這種由內而外改變的氣場,最直接的感受者就是相對靠近蟲族部隊的薩奇人部隊以及人類部隊。
蟲族是友軍,可看看附近蟲族現在的莫名狀態,被公認為是擁有最強單兵作戰能力的薩奇人士兵都不禁下意識稍稍往旁邊退開半步。
不知道為什麼,這群蟲族身上忽然就多出了一份危險感,繃緊著的軀體簡直像是已經進入了戰鬥狀態一樣。
其中散發出來的危險感最強烈的,大概是作為蟲族領軍人物的亞爾維斯。
亞爾維斯原本只是十分冷漠地站在這裏,他的眼睛上蒙著一塊黑色眼罩,沒有人能窺探他的情緒。
但即使不看亞爾維斯的眼神,他渾身上下給人的冰冷感也已經足夠令其他人感受到壓迫。
而在接收到精神鏈結的這一瞬間,亞爾維斯漠然的神情出現了一道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