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了嚴重污染的天空是灰藍色的, 地面上不斷飛揚著塵沙,一些碎石也在極凜冽的寒風中被吹起, 席捲著細雪,偶爾會砸在正於這片土地上前行著的塔克蟲族身上。
這群塔克蟲族一共有二十幾隻, 全都是既不具備類人形態,也不具備多少智慧的低階蟲族。
它們以走在最前邊那隻體型最大的塔克蟲族為首,跟隨著一路前行。
這是一個廢棄星球,而這些塔克蟲族是在一次戰爭中,在它們侵入了敵方戰艦的情況下, 和那艘戰艦一起墜落到這個星球上的。
戰艦裡的敵人在戰艦墜毀時就一起全滅了, 而這些塔克蟲族憑藉它們身體的堅固防禦存活了下來。
從來到這個星球開始, 這些塔克蟲族在這個星球上生活了多久?
大概是兩三年的樣子。
這些塔克蟲族是不會去計算時間的, 對這些沒有太多智慧的塔克蟲族來說, 它們也不在意生活環境,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沒有太大差別,只要存活著就可以了。
生存和戰鬥, 這兩樣東西構成了這些塔克蟲族的所有,在戰爭中發揮作用幾乎就是它們全部的生存意義。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本來以後也依然是這樣的……
但就在這個星球上, 在一個並不特別,和往常每天一樣普普通通的早晨, 這些塔克蟲族無意發現了一件對它們來說非常重要珍貴的寶物。
那是安靜躺在一個昏暗洞穴深處的白色幼崽蛋。
在這些塔克蟲族眼裡, 這顆幼崽蛋很小很小。
因為它們的身軀很龐大,這樣對比起來, 這顆幼崽蛋就實在太小了,還待在這顆蛋裡的幼崽一定更加幼小。
幼小,需要它們的保護。
在這些塔克蟲族進入這個洞穴裡發現這顆幼崽蛋時,它們正好看見有一隻尖牙外露的凶猛生物在靠近這顆蛋,已經是靠近到只有一兩米遠的距離了。
這個畫面一下子就將這些塔克蟲族刺激得馬上進入了狂暴狀態,它們紛紛從喉嚨裡發出尖銳嘶聲,並且在這隻生物接觸到那顆幼崽蛋之前,毫不猶豫地衝鋒上去戰鬥。
這個星球上的凶猛生物對成年期的蟲族來說沒有任何威脅,即使只是低階蟲族,也已經是這個星球上生物的食物鏈頂端。
企圖靠近幼崽蛋的那隻凶猛生物很快被這群塔克蟲族徹底撕碎,解決了敵人,這些塔克蟲族才小心翼翼地圍到那顆小小的白色幼崽蛋周圍。
還只是一顆幼崽蛋,這顆蛋是不會主動對外界發出任何訊息的,但是刻印於蟲族每一段基因裡的聯繫並不會因此而被切斷。
只要看見就會明白——
在這顆幼崽蛋裡孕育著的是對它們而言多麼寶貴的事物。
“嘶嘶……”看著幼崽蛋,在這洞穴裡的所有塔克蟲族此時都微微收縮著它們的猩紅豎瞳,而有個別的塔克蟲族從喉嚨裡發出了低低的嘶聲。
和以往任何時候發出的聲音都不同,這樣刻意放低的嘶聲就像是怕會驚嚇到幼崽一樣,是非常小心謹慎發出的聲音。
本能的保護欲讓這些塔克蟲族選擇留下,它們把這個昏暗的洞穴當作巢穴,然後開始守衛它們在這個洞穴裡找到的幼崽蛋。
這個洞穴的位置相對隱蔽,入口也只有一個,很適合作為據點。
定居下來以後,這些塔克蟲族就再不打算離開了,然後每一天、每一天都很認真地完成著守衛工作。
雖然每天都只是重複著同樣的事情,但守衛幼崽蛋的任務並不讓這些塔克蟲族感覺枯燥,與此相反,它們在守衛著這顆幼崽蛋時,第一次感受到了喜悅。
這份喜悅並不是猛烈地衝擊著它們,而且綿延地一直存在於它們心頭上,讓這些塔克蟲族每時每刻都能感受到。
作為天性缺乏感情的蟲族,尤其還是不具備太多智慧的低階蟲族,守衛著這顆幼崽蛋的塔克蟲族們並不理解這種情感,但它們依然對此作出了反應。
反應就是,這些塔克蟲族在注視被它們看護著的幼崽蛋時,豎瞳總會微微收縮,然後又忍不住偶爾用前臂去很輕地去碰一碰這顆幼崽蛋。
前臂很鋒利,因此在去碰這顆幼崽蛋時,這些塔克蟲族都會有意避開它們前臂鋒利的一側。
這是它們找到的幼崽。
這是……它們的幼崽。
當這個想法在內心成型時,這些塔克蟲族就懂得並擁有了一種嶄新的情感。
是家長對於自己看護著的幼崽的珍視和愛意。
有了這樣的情感,這些塔克蟲族在守衛著這個洞穴時,心裡綿延著的喜悅感就變得更加清晰。
在這之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無論是這個星球的春夏秋冬,或者陰晴雨雪,都不能影響這些塔克蟲族對這顆幼崽蛋的看護。
隨著時間過去,洞穴裡的幼崽蛋並沒有破殼,不過這顆蛋的體積逐漸變大,最後成了一顆大白蛋。
正常來說,蟲族的幼崽蛋不應該會有這樣的體積變化。
但即使是異常的,看護著這顆大白蛋的塔克蟲族們也只是在想著,它們的幼崽長大了一點吧,那這應該是件好事吧。
其實這顆大白蛋在這些塔克蟲族眼裡依然沒有多大,畢竟它們的體型是這顆蛋的數倍。
增長到一定體積以後,這顆幼崽蛋就不再繼續變大了,然後一如既往地安靜躺在被塔克蟲族們守衛著的洞穴裡。
幼崽什麼時候才會破殼出生呢?
從在這個隱蔽洞穴裡找到幼崽蛋的那一天起,這些塔克蟲族就自然而然地每天都期待著被孕育在蛋裡的幼崽的誕生。
它們有很好地保護著這顆幼崽蛋,沒有讓這顆蛋受到任何傷害,那它們的幼崽一定是很健康的。
期待著幼崽破殼出生的塔克蟲族們日復一日地繼續它們的等待,這樣又等了許多年以後,幼崽蛋依然沒有動靜,這些塔克蟲族才似乎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它們的想法有了改變——
幼崽為什麼不願意出生呢?
對於缺乏智慧的低等蟲族來說,讓它們思考問題本身就是一件挺困難的事情,但這件事情關係到它們的幼崽,這些塔克蟲族都非常努力地進行思考。
是因為這個星球不好看,幼崽不願意出生在這樣的星球上嗎?
在這洞穴裡的塔克蟲族們不在意生活環境,但它們並不是不能辨別生活環境的好壞。
它們所在的這個星球的環境很不好,貧瘠又荒蕪,即使是這些缺乏智慧的塔克蟲族也能知道。
那它們該怎麼做,要怎麼樣才能讓它們的幼崽願意出生……
這個問題困擾著這些塔克蟲族,而有一天,幾隻負責外出獵食的塔克蟲族回到洞穴的時候,它們除了帶回食物,還帶回了幾朵在外邊看見的花。
把帶回來的幾朵花放下在幼崽蛋的旁邊,一隻塔克蟲族在把花放下以後抬起前臂去碰了碰幼崽蛋。
就像在安撫著幼崽一樣,只要能明白其中的情感,就能看出來這隻塔克蟲族的動作是非常溫柔的。
這個星球整體不太好看,但或許它們去外邊找到一些能算好看的東西帶回來,讓幼崽看見,幼崽就會願意出生了也說不定。
於是保證洞穴絕對安全的前提下,每天都會有一部分塔克蟲族外出收集那些不那麼容易找到的花朵。
春天的時候去尋找。
夏天的時候去尋找。
秋天的時候去尋找。
冬天的時候依然去尋找。
但冬天找不到花了。
這個星球的冬天是非常嚴酷寒冷的,即使是有著頑強生命力,能在這個星球上存活的花朵,到了冬天的時候大多數也得暫時消失,等春天來臨時才再開放。
在這個星球上,沒有冬天也能綻放的花嗎……
在冬天找不到花給幼崽看,一年的前三個季節都在為幼崽蛋收集花朵的塔克蟲族們陷入新的困擾。
如果被它們當作據點的這個地方附近沒有,或許在遠一些的地方能找到,抱著這樣的想法,幾隻塔克蟲族就負責出遠門去尋找了。
它們去到了離巢穴很遠的地方,在凜冽的寒風吹打裡前行了許多天,終於在一個已經徹底結了冰的大湖的湖畔,找到了它們想找的東西。
冰藍色的,仿佛自帶寒氣的秀麗花朵。
摘下了這朵花,趕在花枯萎之前,出遠門的這幾隻塔克蟲族把這朵花帶回了洞穴裡。
“嘶……嘶嘶……”冬天也找到花了,洞穴裡的塔克蟲族們發出低低的嘶聲。
四季裡都找到了花,這樣幼崽就願意出生了嗎?
這些塔克蟲族繼續期盼著,但躺在洞穴裡的幼崽蛋仍是沒有動靜。
幼崽似乎也還是不願意出生。
這個發現讓這些塔克蟲族的心情有些低落,但它們依然堅持著看護。
應該是還欠缺了什麼東西……
具體是欠缺了什麼,這些塔克蟲族並不知道,不過只要它們堅持看護這顆幼崽蛋,幼崽總有一天一定會願意破殼出生。
這樣想著,這些塔克蟲族又回到了它們一直重複的等待中,它們等了很多很多年,直到無法再等待的那一天。
一切的想法和意識都回歸到最初的黑暗裡,在這片冰冷的黑色中,它們什麼也看不見了。
——
“卡魯。”
“卡魯……?”
顧淮伸出手手去輕拍了拍他跟前那隻塔克蟲族的鋒利前臂,在周圍的塔克蟲族都馬上用猩紅豎瞳盯視著他時,顧淮眨了下眼睛。
很少見到身邊的這些塔克蟲族會有像是走神一樣的現象,顧淮不由得出聲喚了喚離他最近的那隻。
“發生了什麼嗎?”顧淮溫聲詢問。
聽見顧淮聲音的塔克蟲族們在一瞬間都微微收縮豎瞳,它們剛才像是做了個不好的夢那樣……
但在它們眼前的這才是現實。
“咦……欸。”顧淮在還沒反應過來的期間被在他跟前的塔克蟲族用前臂抱起,然後他坐在了這隻塔克蟲族的左邊肩上。
雖然是被動地被這樣載著,顧淮卻也不準備亂動,他想了想,微微笑著說:“那我們出門散步吧,剛好也想去看一下花園建得怎麼樣了。”
在顧淮周圍的塔克蟲族們都發出低低的嘶聲作為回應,然後它們按著顧淮的意願,出門後往城市裡正在修建著的一座花園方向出發。
在前行過程中,這些塔克蟲族的猩紅眼睛都很顯而易見地明亮著。
好高興。
好高興啊。
它們的幼崽誕生在了這個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