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從瑞並不知道田七假傳聖旨的事情,他手底下的某小弟看到田公公出入大理寺,當天便告訴了孫從瑞。孫從瑞倒是讓人打聽了,可惜沒打聽到。大理寺唯一知情的那一個是唐若齡的人,嘴巴很嚴。
孫從瑞覺得,無論田七因為什麼去了大理寺,這都不合規矩,就算他有皇上的聖旨也不行。太監的職責就是照顧皇上的起居生活,大理寺的事兒不該他們碰。如果皇上真的讓個太監去大理寺辦事兒,那麼作為一個“諍臣”,孫從瑞是可以直諫的;如果田七沒有聖旨就擅自出入大理寺,那就更好對付了。而且,把這事兒好好地捅一捅,說不准還能把唐若齡搭進去,一棍子打倆人。
這買賣怎麼算都是穩賺不賠,孫從瑞的算盤打得劈啪響,趕緊就去找皇上告狀了。也不說田七如何如何,只誠懇地規勸皇上就算再信任宦官,也不該讓他們摻和政事。
他是真的有點急了,唐若齡在田七的幫助下風頭越來越強勁,他再不反擊,早晚有一天被取代。再說,田七現在得皇上寵用,這閹豎指不定怎麼進他的讒言呢,越早扳倒越是安全。
孫從瑞本以為,田七要么有聖旨要么沒聖旨,這事兒很容易就能從皇上那裡套出來。可惜皇上的反應讓他很失望,因為皇上既沒承認也沒否認,只說了一句“朕知道了”,便沒了下文。
孫從瑞訕訕離開。 紀衡的心情並不像他的表情那樣平靜。田七去了大理寺,而且是瞞著他,甩了他派出去的人。她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
這笨蛋,就算做事也不做個乾淨,留下把柄給別人,紀衡又有點鄙視她。
正鄙視著,田七進來了,杵在她固定的位置上,時不時地覷一眼皇上。
紀衡突然問道,“你昨兒去大理寺做什麼?”
田七一驚,低著頭眼珠兒亂翻。皇上之前沒問,現在問起來,說明這事兒八成是方才孫從瑞抖出來的,那老傢伙肯定說不出什麼好話。不過孫從瑞肯定沒證據,田七才不會承認假傳聖旨私翻捲宗,於是她只是跪在地上謅道,“皇上恕罪,大理寺有個人跟奴才約好了買一個物件兒,只不過他到了時候沒來寶和店,奴才等不及,就去大理寺找他了。”
紀衡不置可否,只是皺眉道,“起來,沒人的時候不用跪來跪去。還有……也不用自稱'奴才'。”
這特殊對待讓田七心裡暖暖的甜絲絲的,她站起身,朝紀衡笑了笑,秋水盈盈的雙眸顧盼生情。
紀衡捏著筆桿笑看她,“大白天的你就別勾引我了,”說完滿意地看著田七紅了臉低下頭,他又補了一句,“晚上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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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七覺得孫從瑞很可能不會善罷甘休,她得提前做個準備。她在皇上面前撒了謊,總要串個供,以防被問起,穿了幫。於是她又去見唐天遠了,紀徵也一起來了。
唐天遠正在為明年的會試做準備,他雖然天資聰穎,但會試聚集了全天下的聰明人,他 自不敢掉以輕心。他這次來除了跟田七和紀徵聚一聚,還帶來了鄭少封寄回來的託他分別轉交給二人的信。
田七當場把信拆開看了,信的內容大概就是鄭少爺的從軍日記,少部分介紹當地的風光和飲食,還有一些追姑娘的心得。難得鄭少封這樣一個見到墨水就頭疼的人能寫出這麼厚的一沓東西來,由此可見他話嘮的本質。田七收好了信,和唐天遠紀徵二人互相問候了一下近況。紀徵總覺得兩人雖分別不到兩月,倒像是兩年未見了。他有許多事情想問一問田七,也有許多話想對她訴說,只可惜礙著唐天遠在場,他說不出口。
田七跟兩人講了自己的“趣事”:“我前兒得了一件好東西,跟大理寺的蘇慶海約好了價錢,誰知他沒來找我,我又被旁人追著買,一急之下便去了大理寺找蘇慶海。孫從瑞那老傢伙竟然把這事兒告到御前,你們說好笑不好笑。
” 蘇慶海就是那個管案宗的小官,他是唐若齡的門生,跟唐家有點沾親帶故的關係,唐天遠也認識他。這會兒聽到田七這樣說,唐天遠笑道,“這有什麼可擔心的,皇上明察秋毫,定不會冤枉好人的。”
田七搖頭嘆道,“我怕的是他編排我別的。唉,還得有勞蘇大人幫我證一證清白了。”
唐天遠到這時候還聽不出玄機來,他就不是唐天遠了。當天回去,他把這事兒跟他爹一說,又找來蘇慶海問一問,事情頓時明了:田七假傳聖旨,結果被孫從瑞將了一軍,現在兜不住了,來找唐若齡求救。
唐若齡仔細衡量了一下拉田七一把的風險和效益,最後得出結論:田公公還是很值得一救的。反正他們要做的就是讓蘇慶海守口如瓶,皇上若是問起,就按照田七的說法回答。孫從瑞沒有證據就沒有辦法,田七的罪名至多是非法出入不允許太監靠近的場合,這一點會受到怎樣的懲罰,那就得看皇上給他留幾分情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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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從瑞果然不出田七所料,抓著她出入大理寺這件事兒不放。他發動都察院的人連著上了幾封奏章,指責皇上寵用宦官,說田七妖言惑主,提醒皇上不要忘記當年的陳無庸,等等。
言官們說話都很直接,雖然是文人,但罵人的時候很有一種大街上潑婦們擼袖子罵架的風範。紀衡自己經常被言官數落,早就有了免疫力,被罵一罵也沒什麼,但他受不了他們罵田七。自己疼都來不及的人,被那幫人紅口白牙地說成“奸佞”“小人”,甚而“賤奴”,甚而“蟻鼠”……紀衡氣得把奏章一股腦摔在地上。
田七就在底下站著,她還不清楚怎麼回事,看到龍顏大怒,她小心地彎腰把奏章全撿起來整理好,輕輕放回到御案之上。
紀衡隨手抽了一本奏章丟給田七,讓她看。田七看完之後,委屈道,“我就說他看我不順眼嘛。”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孫從瑞。
紀衡方才光顧著生氣了,田七這樣一說,倒是提醒了他。孫從瑞向來和田七不和,又是個假清高,這次他發動言官上書,勸諫是假,藉此機會對付田七卻是真。雖然田七也有不對之處,不該輕易跑去大理寺,犯了忌諱,但孫從瑞這種做法,很讓紀衡噁心。
田七同樣覺得噁心。人人都說太監狗眼看人低,其實某些當官的又何嘗不是。知道皇上不喜歡太監,他們就放開了罵,也不管誰對誰錯,只圖能給自己博上一個諍諫的好名。她不過是去大理寺轉了一圈,就被人連祖宗都饒著一起罵,也不知到底是誰“浮雲蔽目”“是非不分”。真是什麼人養什麼狗,孫從瑞這意思大概是要跟她撕破臉了,田七冷笑,看來這老匹夫度量淺得很,手段也不怎麼高明。
好吧,其實孫從瑞已經盡力了。收拾田七的機會太難得,他確實有些急功近利。不過,他這次的手段也有其巧妙之處,雖然劍指田七,但卻把皇上一起脅迫了。弄得好像是皇上若不料理田七,就一定是跟田七一伙的、被田七帶壞的,這會喚起皇上關於太監的痛苦回憶。這樣看來,皇上又有什麼理由不料理一個不值錢的小太監呢?
一般來講,他這個思路是對的。一般來講,當皇帝的這時候也會捨棄太監以保住自己的聖名。可惜孫從瑞實在沒那個想像力,能猜到皇上已經被那太監給潛了這種事實,於是此事的結果是他始料不及的。
皇上沒有處罰田七,而是坦然承認了自己讓田七去大理寺辦事兒的事實,並且表示了悔過之意,做了一回納諫的明君。皇上還重點表揚了幾個上書的言官,鼓勵他們再接再厲。
田七繼續逍遙自在。
孫從瑞目瞪口呆。
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將繼續目瞪口呆下去。皇上不緊不慢地做了幾件事情,生動詮釋了什麼叫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首先,孫從瑞嫡長子孫蕃蔭官的事情可以再商量商量。孫從瑞是禮部尚書,正二品,但是他頭上頂著個正一品太師的頭銜,所以孫蕃之蔭官按照慣例該是依著正一品職官之子來蔭。皇上覺得,孫從瑞領的是正二品的差事,自然該按正二品論,那麼孫蕃就只能領個正六品的蔭職了。
哦,對了,孫蕃不就是那個曾經當街裸奔後來還打群架的紈絝子弟嗎?這人人品太差,再降兩等!正七品的蔭缺兒,不管怎麼挑揀都是破爛。紀衡笑而不語。
其次,那幾個“忠言逆耳”的言官們,也可以再調動調動,發揮更大的能量為國盡忠。雲南是個好地方,民風淳樸。嶺南也不錯,“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嘛,便宜你小子了!什麼,不想去這些地方?呵呵,原來你想違抗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