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越, 你今天回學校,還是回那邊?”
邢露菲從聲音從後面傳過來,兩人跟觸電似的鬆了手, 別開目光, 心思百轉, 根本沒聽見她的問話。
沒人回答。
邢露菲覺得奇怪, 走過來,戳了戳周斯越的後背, “你們倆堵這兒幹嘛?”
丁羨驚醒, 忙跨出去,乖乖站在酒店門口的石柱邊上等。
周斯越則緩緩往外跨了一步,插兜立著, 大理石燈光的投影下,男孩兒的背影格外修長,臉色慘白, 耳根邊上泛著微弱的紅。
邢露菲又問了一遍:“問你呢,今晚回學校麼?”
周斯越這才聽見,低頭垂眸, 睨了她一眼,緩緩搖頭。
隨後,蘇柏從結完賬, 穿上西裝從裡頭出來, 看了眼丁羨, 對邢露菲幾人道:“要不我讓司機把車開過來?”
邢露菲倒也識趣, 看了眼嵇航道:“不用了,幾步路,我們自己走回去就行,時間還早,要不讓小師妹帶您到附近的近春園逛一逛。”
丁羨回神,啊了聲,忙罷手說:“下午逛過了,師姐,我跟你們一起回去就行。”
邢露菲:“那就再去別地兒逛逛唄,現在才八點不到呢。”
“……”
丁羨確實不好再說話,微微低了頭,還是蘇柏從看了眼丁羨,替她解圍:“我也得回酒店了,十點還有個視頻會議,我跟你們一起回去等司機。”
蘇柏從發話,邢露菲也不再多說,拉著微醉的嵇航,另一隻手去拖周斯越的胳膊,“走吧。”
被周斯越微微掙脫,一言不發地插兜走到最前面。
邢露菲拉著嵇航,怨念地看了眼周斯越頎長的背影,不情不願地跟在後頭。
隔五米遠,丁羨跟蘇柏從走在最後。
一條漫長又拖沓的隊伍就這麼緩慢地校門口走去。
幾人剛到門口,司機就已經將車停到了路口,蘇柏從跟邢露菲幾人道別,最後看了眼丁羨,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我最近會在北京留幾天,有事情打我電話。”
丁羨點頭,蘇柏從這才放心地看了眾人一眼,坐進車裡,揉揉太陽穴,吩咐司機開車。
黑色的保時捷揚長而去,一溜煙兒就拐出了街口,幾人回神,周斯越已經走了,昏黃路燈下,他背影修長又孤單,明明走得沒多快,但幾下就穿過了幾盞路燈,邢露菲衝著那頭哎了聲,“你這就走了”
丁羨回頭,他已消失在轉彎口,徹底看不見了。
邢露菲一跺腳,跟嵇航不滿地嘀咕:“他怎麼總這樣,別人對他的好都看不見麼,幹嘛總一副冷冰冰的模樣。”
晚風一吹,嵇航的酒清醒了一半,看了眼邢露菲,笑了笑:“你不一樣麼?”
邢露菲嘟嚷:“說什麼呢!”隨後,又去挽丁羨的胳膊,說:“走,小師妹,咱們回寢室。”
手忽然被人掙開,邢露菲狐疑地看向丁羨。
“師姐,我忽然想到我有東西落在飯點了,我得回去拿,要不,你們先走吧。”
嵇航說:“要不讓你師姐先回去,我陪你去取。”
丁羨俏皮一笑,對嵇航道:“不用,就這點兒路,而且,我也沒喝酒,師兄,你先送師姐回去吧,我自己去就成。”
兩人拗不過,嵇航不放心又叮囑一句:“那你千萬注意安全。”
“好。”
……
周斯越租的地下室在清華南門的附近,元放曾經給她發過地址,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應該就在前面。
九月底的天氣似乎總透著一種要冷不冷,穿長袖熱,穿短袖冷,丁羨邊走邊暗惱自己今天出門時沒好好打扮,剛才在吃飯的時候,周斯越連正眼都沒瞧過她幾眼。
剛下過雨,路面淅瀝,腳背鑽進了幾滴泥水。
這條似乎是小路,沒什麼光,而且越走越長,越走越暗,越往裡走,越看不到盡頭,她有點後悔,甚至有點想哭。
好在吭吭哧哧幾滴淚的時候,終於在盡頭處看到一家不太起眼的小超市,親人吶——
路牌燈發出微弱的光。
丁羨心裡一喜,加快腳步,想跟人問問這附近有沒有出租的地下室,腳步還沒起呢,超市裡有人走出來,站在門口,沒急著離開,丁羨眯眼,就著微弱的光,努力辨認那人的身形。
一米八往上,寸長黑髮,T恤板鞋,輪廓在黑暗中生顯冷硬教人生畏。
不是周斯越是誰?
丁羨愣在原地。
周斯越也沒急著離開,手裡捏著包煙,嫻熟地撕開包裝紙,輕輕在手掌上一磕,取了支菸,咬在嘴裡,低頭點煙,背脊因為彎曲而微微弓起,後脖子脊椎線明顯,露出那截皮膚在燈光下尤其白。
他深吸一口,把煙取下來夾在指尖,煙霧瀰散,目光隨意掃了眼。
丁羨沒躲,整個人暴露在空氣中,也完全不避諱自己的跟蹤,而是就那麼□□裸地盯著他,周斯越整個人愣住,夾著煙的手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回過神,自嘲一笑,把煙重新叼進嘴裡。
下一秒,直接被人奪下來。
他以前不抽菸,丁羨是知道的,男生喜歡玩叛逆,抽菸是其中一種,蔣沉和宋子琪曾經背著老師在廁所抽過煙,也被慫恿過幾次,周斯越跟著在廁所抽過一次,那滋味嗆鼻,也沒什麼快.感,又浪費時間,就沒再碰。
丁羨把煙擰了,丟在地上,又洩憤似的踩了兩腳,像是個病毒似的,一腳踢老遠。
周斯越垂眼睨著她,沒作聲,淡笑著又從煙盒裡取了一支叼在嘴裡。
又被丁羨一把奪下,“砰——”一下,一拳狠狠砸在他胸膛上,男人的身板跟鋼鐵一般硬,讓她條件反射地疼呼出了聲,剛要破口大罵,一抬頭,看見周斯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他是典型的桃花眼,笑起來的時候眼尾會往上勾,莫名痞。
以前每當這時候,丁羨就很想撲上去親一口,但今晚她已經氣瘋了,現在只覺得這人怕是真學壞了,跟人合租地下室,還抽菸酗酒,將頹廢演繹得淋漓盡致。
“還笑得出來。”
丁羨氣急敗壞地仰頭看著他。
周斯越雙手抄進兜裡,撇開眼,道:“可以啊,一年沒見,保時捷都坐上了。”
丁羨一愣,“蘇柏從是不是跟你們說了什麼?”
“他沒說什麼,我有眼睛,自己會看,行了,別再跟著我了,還是說你現在已經可以遊刃有餘地在兩個男人之間周旋?”
他說話嗆人,表情譏諷,攻擊性明顯。
“啪——”清脆的巴掌聲。
“你混蛋!!”
周斯越沒動也沒躲,結結實實受了這一掌,白皙的臉頰很快起了手指印,他表情始終冷淡,“打完了?爽了嗎?”
一切都不對了。
不該是這樣的,明明不是這樣的。
她可以理解他的頹廢,他的冷漠,畢竟曾經那麼驕傲被所有人捧在手心裡的人,忽然一下子被人拉到谷底,經歷失敗和挫折,她可以原諒,但是他懷疑她的心,他們三年的感情,丁羨覺得悲慟,心跟被針扎一般疼,明明不是這樣的,他不知道她這一年是怎麼過的,她總是想到他,她還去找過幾次張啞巴。
連張啞巴都說,你沒回來過。
她一直把蘇柏從當作最尊敬的長輩,起先只是因為舅舅的緣故匆匆見過兩面,蘇柏從說話幽默風趣,跟一般長輩不一樣,並沒有拿她當小孩看,總是很認真的聆聽她每一個想法,還會教她做人的道理。
漸漸的,她把蘇柏從當作朋友一般,很多不敢跟大人說的想法統統告訴蘇柏從,還得到了他的鼓勵,這一年,如果不是蘇柏從,她或許連堅持都堅持不下來。
丁羨終於忍不住哭了,仰仰頭,又把眼淚憋回去。想來,自己這一年間,發生的種種,咬牙拚勁兒撐著最後一口氣幾度瀕臨絕望時,只要一想到他曾經跟她說,丁羨,你跟著我,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她就又渾身充滿了力量,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全部用來學習。
再苦再累都不是問題,前方的路再黑再長她都能走下去,可這一下,把她所有的堅持都擊垮了。
倏然,轟隆隆響過一個悶雷,電閃雷鳴之間,一道白色的閃電將這天地劈成兩半。
兩人的臉在黑暗中亮了一瞬,無比清晰。
隨後,又下起了毛毛細雨。
“回去吧,別再來找我了。”
周斯越轉身便走,不想再看見她。
丁羨拉住他,將人拽回來,踮腳傾身往前去親他,雙手勾住他的脖子,整個人直接掛在他身上。
她熱烈而瘋狂地在雨中吻他。
周斯越整個人僵住,皺著眉,溫熱的身體任由她勾著,雙手抬起捏住她的腰,欲要將人從懷裡扯出來。
丁羨邊親他邊軟著嗓子低聲說了一句,“這是你欠我的,高三那次得還我。”
往外推的手,忽然停住,在半空中僵了半瞬,然後緩緩圈住她的腰。
……
雨中熱吻的後果,大概就是,感冒。
丁羨此刻正坐在沙發上,手裡端著一杯薑湯,正打量這地下室,沒一會兒,一條白色的浴巾飛過來,直接罩在她腦袋上,“擦乾。”
她把腦袋撥出來,一邊擦頭髮,一邊掃視,確切地說,更像是一間倉庫,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機器零件,沒有房間,除了廁所有個小隔間洗澡的地方,其餘全部是開放式的,床就擺在沙發後頭,還是兩張,客廳中央擺了張大桌子,上面堆滿了線路板和一些機器人的成品以及半成品,旁邊擺著一個插滿了菸頭的菸灰缸。
確切地說,更像一個工作室。
周斯越隨便衝了下就出來了,頭髮也沒擦,套了件黑色T恤和運動褲就出來了,人往沙發上一坐,半個身子懶洋洋地陷進去,俯身去撈矮幾上的煙盒。
被丁羨眼疾手快按住。
冰涼柔軟的手按著他的,周斯越淡聲:“鬆手。”
丁羨搖頭,不作聲。
“管上癮了?你誰啊你。”
周斯越笑。
丁羨終於憋不住了,看著他道:“你頹廢給誰看?誰他媽會心疼你?抽菸酗酒,跟人合租地下室,幹嘛?玩叛逆?要全世界的人看著你過得不好,你指望他們會難過還是會自責?”
周斯越鬆了手,人往後靠,隨手撈起邊上的機器人來回撥弄,沒搭理她。
“啪嗒——”
倉庫的老鐵門忽然發出沉重的聲響,進來一道身影,理著板寸頭的男孩兒,見裡頭燈沒關,看也沒看,關上門,一邊脫被大雨淋透的衣服,赤.裸著上身回頭說:“你今天沒回去”
丁羨循聲回頭,滿眼都是堅硬的胸.肌和背.肌,剛要尖叫,被反應極快地周斯越拿浴巾罩住。
後來,據陸懷征回憶說,那塊浴巾要換成紅的,像極了洞房花燭夜的新娘等著新郎去掀蓋頭。
被罩住頭的丁羨不敢動,周斯越確定這丫頭什麼都看不見之後,才去看門口的陸懷征,隨手從沙發邊上撈了件T恤,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他的就直接丟過去,“把衣服穿上。”
陸懷征穿好衣服,看了兩人一眼,“看來我回來的不是時候?”
周斯越看了眼丁羨,沒說話。
這麼多年朋友,周斯越什麼性格的人陸懷征十分清楚,合租這麼久,從沒見過他往家裡帶女人,都以為他快改吃素了,這大半夜的,他要不走,還是兄弟麼?
陸懷征從衣櫃裡隨便抽了件乾淨褲子,又去拎了雙鞋,“得嘞,我回家,你倆繼續,千萬別因為我壞了興致。”一邊說還一邊給他倆帶上門。
“砰——”大鐵門應聲關上。
丁羨抽下浴巾,臉都憋紅了,拿手扇著風,鼓著嘴喘氣,轉頭看了他兩秒,發現白皙的臉上還有三個明顯鮮紅的手指印,忽然想起,剛回來時煮上的蛋,騰地從沙發上跳下來。
“你等會兒。”
再回來時,手裡捏著個雞蛋來回倒騰,邊倒著邊在他身旁坐下:“我給你敷敷,不然明天上課就好看了。”
周斯越拒絕。
丁羨撥開雞蛋,“滾兩下就好了。”
“不要。”
“兩下。”
“一下都不要。”
丁羨直接用手掰過他的臉,“聽話。”剛好捏住了發紅的地方,周斯越倒抽一口冷氣,低聲悶哼了一聲。
“啪嗒——”
大鐵門開了一道縫,沙發上兩人齊刷刷回頭。
一隻手緩緩從縫裡進來,跟動畫片裡似的,連面都沒露,一下就抽走了門口的雨傘,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啪”關上門。
留門內兩人怔愣地互相凝視著對方近在咫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