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計畫都在孫元香的掌控中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結果,全被人給打亂了。
原本讓下午三點過去警局接人的, 孫元香在門口等了半天都沒見到人。
臨走時, 心理醫生跟楊警/官匯報周斯越的心理測評結果。
“很健康, 自我調節能力不錯。”
楊警/官捏著那份90分的報告,看了又看,倍感欣慰,“這麼看來,這孩子還真不錯。”
心理醫生點頭:“確實不錯, 在這種環境下也沒受影響。”
“那行, 讓他去辦手續。”楊警/官吩咐下屬說,而後想了想, 又加了一句:“順便,讓他來下我辦公室。”
周斯越太久沒整理自己, 身上的T恤都已經泛起了褶皺,頭髮有些松癟地搭著,下巴上冒了些青渣,瞧著居然也還順眼。
楊警/官讓他坐下。
“之後有什麼打算?”
楊興今年三十五, 在這塊地兒也幹了近十幾年,從他穿上這身制服起就對自己說過,戳穿每一句謊言, 絕不放過真相。
也曾因為不懂得變通得罪過不少人。
什麼地方最能看透孝心?
是醫院。
那什麼地方最能看透人心?
是監獄。
在這裡, 他見過太多為了名為了利益彼此出賣的把戲, 也見過太多為了蠅頭小利甚至不惜出賣國家機密的人, 見過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所以覺得懷有赤誠之心的人尤其珍貴。
這些天隨著案子的進展,掌握的真相越多,他就對這孩子多一分敬佩。
周斯越想了想,說:“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楊興:“現在不是心理測評,是我跟你的單獨談話,不用憋那些官方回答。”
周斯越鬆了鬆眉頭,如實答:“賺錢娶老婆。”
楊興說:“行,你娶老婆通知我一聲,我給你包個大紅包。”
周斯越挑眉,懶洋洋地說:“行。”
談話進行到這兒,都挺順利的,直到楊興說:“最近這案子牽涉面很廣,我已經報上去審批了,只要領導批下來,就會立馬成立一個專案反/腐小組,由我全權負責,包括你父親當年的那件案子。”
男人表情微有動容。
要沉冤得雪麼?
他想父親不會在乎的吧。
“謝謝。”他還是說。
楊興支吾地看了他一眼,“但是,有件事,我也是剛得到消息……”
屋內很靜,身後的牆上開了一扇窗,是沉木做的,陽光從身後灑進來,那沉木泛著紅棕色的光,有些刺眼,周斯越抬頭去看楊興,見他表情僵硬扭捏,他笑了下,露出一排皓齒,“怎麼了?”
“前兩天得知你父親在廣東養病,我就派人過去做筆錄,結果臨床的護士說……”
周斯越的笑漸漸收住,眼神深邃,嘴角漸漸抿成一條直線。
楊興覺得有必要把這件事告訴他,於是咬著後槽牙說下去。
“你父親在上週三,去世了。”
周斯越先是笑了下,覺得不夠,又撇著頭,連著笑了好幾下,最後張著嘴,側著頭想了會兒,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認真的?”
楊興點點頭。
他不笑了,所有的情緒都在那刻停了,整個人都僵著,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楊興,指望下一秒能從他嘴裡崩出一句,我逗你的。
楊警官沒有,始終低著頭,還說了,“但你放心,案子我們會查下去的,你還是節哀。”
為了讓他緩解情緒,楊興拿了文件夾出去,給他空間留他一個人冷靜。
心理醫生等候在門口,見楊興出來,用口型問:“怎麼樣?”
楊興憋出一腦門的汗,拿手擦了擦,“老子審犯人都沒這麼緊張!”
心理醫生給出專業意見:“但這個事情,從你們警方嘴裡說比從他那幾個老師朋友的嘴裡說,接受度高,而且他自我調節能力不錯,讓他自己消化吧。”
楊興:“你幫我盯著點,確定沒問題了,再讓他走,不然……”
心理醫生說:“不然怎麼樣?”
楊興把文件夾拍到心理醫生的胸口,說:“就隨便找個理由給老子關回去!”
“……”
下屬過來,對楊興說:“孫小姐來接人了。”
楊興:“讓她等著。”
下屬又咚咚咚過去門口,“楊警官說讓您再等一會。”
孫元香叫罵著要剝了楊興的皮,下屬又咚咚咚過去匯報,楊興頭也沒抬說:“不用理她。”
孫元香氣得不行。
……
周斯越盯著窗檯上的一片小落葉看了很久。
他記得小時候美工課,老師讓每個人都自己做一張書籤,他小時候皮,也懶得做,回家的路上隨便撿了片葉子夾在書裡,第二天就當作業交給老師了。
結果在所有五花八門的書籤中,就偏偏他的脫穎而出。
他真的不過就是懶。
後來開家長會,老師把他們做的書籤都分發給家長,周宗棠拿到的時候就知道他偷懶,也知道這小子鬼主意多,雖然老師在家長會上表揚他了,說他敢於創新。
但周宗棠回家還是好好的把他數落了一通。
前一秒還凶神惡煞地訓他,後一秒又小心翼翼地把他那張小葉子書籤夾進書裡。
至今保存著。
後來大了,偶爾一次在書房翻書的時候掉出那張小葉子,周斯越彎腰撿起來,笑著問:“您還留著呢?”
周宗棠對待他大多不苟言笑,因為他認為男孩子不能慣,平日裡對誰都寬容的臉,唯獨對自己兒子嚴厲,但好在周斯越不叛逆,也習慣了父親的嚴格。
周宗棠輕描淡寫地揭過:“隨手放的。”
其實那本書前幾天還看他翻過,周斯越哦了聲,又給放回去,但他那會兒有點小調皮,故意說:“那我隨便夾了啊,反正這書您也不看。”
周宗棠嗯了聲。
周斯越故意往後夾了幾頁,等他走後,書房靜了幾秒後,周宗棠立馬又把書抽出來重新翻到自己之前看的那頁夾好。
小時候周斯越特別羨慕宋子琪,只是因為宋子琪的父親特別會說話,對宋子琪都是我的好兒子長我的好兒子短。
都說兒子像母親,女兒隨父親。
也是因為這話,周宗棠怕周斯越的性格隨了李錦薈,所以也對他格外嚴格,但好在,周斯越的性格隨了他,什麼都不說,都自己扛著,也不會解釋。
忽然,風起。
窗檯上的葉子,隨風而落,在空中劃過一道圓潤的弧線後,不見蹤跡。
還有很多話沒來及說。
終於要劈開荊棘見光明了,只要再撐一撐,就贏了啊。
也對。
周宗棠從小就說,輸贏都不重要,人不能太功利。
周斯越看夠了,怔怔然回神,低頭,眼眶是濕潤的。
……
孫元香沒接到周斯越在警局門口大發雷霆,還不讓楊興下班,楊興揚言要把她拷起來,孫元香一點兒沒再怕的,挑釁道,你來啊你來啊。
楊興叉腰咬牙,周正的五官都擰成一團,治不了你了還。
那張臉談不上帥氣,但也還周正,孫元香看著莫名煩。
兩人正僵著呢。
周斯越從裡頭出來,隨手在門口攔了一輛過路的出租車,還沒等孫元香反應過來,人已經上去了,楊興幸災樂禍地看著她,“走了。”
孫元香氣到爆炸,穿著高跟鞋對著那輛出租車追了幾步,大喊:“周斯越!!”
出租車絕塵而去,沒有回頭。
孫元香忙上車去追,啟動車子前,降下車窗對著楊興比了個中指,局裡幾個屬下都憋著笑。
楊興:“笑屁啊!!”
孫元香跟丟了,猛拍了下方向盤,罵了句髒話,隨後掏出手機給丁羨打電話。
丁羨在酒店等睡著了,接到孫元香電話整個人直接從床上滾下來,連鞋子都沒換,穿了雙酒店的拖鞋拿著電話就往外跑。
地下室門緊閉。
但丁羨知道,他一定在裡面。
兩個月沒見,她很緊張,插鑰匙的時候,手有點抖。
燈沒開,許久沒住人的地下室一股陰潮的氣息撲面而來。
丁羨關上門,小聲地叫:“周斯越。”
良久後,“嗯。”
很輕的一句,幾不可聞,可丁羨還是聽見了,或許,在聽見之前,她率先看到了窩在沙發上那道弓著的背影。
比之前瘦了些,他弓著背,埋著頭,她這邊看過去,只能看到他的雙肩,黑色t恤襯得單薄。
脖頸的皮膚似乎比之前白了點。
丁羨以為他在那地方待習慣了,一下子還不適應外面的光線,只好自己摸著黑去找他。
這裡不知道被陸懷征堆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走兩步就踢到腳,還穿著酒店拖鞋的腳趾頭直接給撞烏青了,她疼地呲牙咧嘴蹲下去。
那邊似乎聽見了,問她怎麼了?
丁羨:“撞到了。”
周斯越起身過去,直接彎下腰把她打橫抱到床上,開了盞床頭的小燈,光線很弱,熟練地轉身從一旁的櫃子裡抽出一個醫藥箱,抽了瓶碘伏出來。
然後,在床邊蹲下,取了支棉簽,“腳。”
丁羨把腳伸過去。
周斯越把她腳放在自己腿上,低頭用棉簽去擦,暈黃的光線打在他身上,透著疏淡,丁羨覺得他心情應該不太好,這麼久沒見了,好歹也親一下,他全程都很冷靜,幫她把瘀傷處理好後,又把醫藥箱放回去,叮囑她別亂跑之後,自己又坐到沙發上去了。
沒有對視,沒有親吻,沒有撫摸。
丁羨覺得他在刻意避著她。
丁羨低頭看自己一身緊身的小禮服,哀婉地嘆了口氣,都白瞎了。
但沙發上的人始終一動不動。
其實那會兒,丁羨還有點兒生氣,想訓斥他,這麼一破事又把你打垮了!?是男人麼!?
結果手機就接到孫元香的短信了。
“媽的,楊興那死警/察居然把他爸爸的事情告訴周斯越了,我說他怎麼那麼反常呢!原計畫失敗了,剩下全靠你臨場發揮了。”
這彷彿是迎頭澆下的一盆冷水,將她心裡的苒苒之火全熄滅了,剩下的只有冷。
也忽然明白過來,為什麼不敢於她對視。
她喚他:“周斯越。”
“嗯?”
“過來,我想抱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