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葉平戎心裡, 構想過很多次祁昀到底是個什麼模樣的人。
有人說他病入膏肓,有人說他面目可憎, 還有人說他生了個奇形怪狀天生殘廢, 總而言之, 不像是個正常人。
只是葉平戎心裡也清楚,話一旦被傳起來,自然就沒有了一開始的模樣了。
不過這個人天生體弱是真的,一直灌湯喝藥也是真的,葉平戎默認應該是個瘦小枯乾的病癆鬼。
他不想讓自家妹子跟一個掛在死亡邊緣的人過日子, 這次悄無聲息的來找葉嬌, 他就沒準備讓葉嬌回去,葉平戎原本就打算自己上祁家去談, 逼著他們簽了和離書, 王妃孟氏也答應了會讓小妹留在身邊的。
可現在, 祁昀出現的瞬間,就把之前的所有幻想都給打擊了個一乾二淨!
不得不說祁昀雖然出生就帶著病,但是卻沒耽誤長高, 身量足瞧著就挺拔, 當初葉嬌第一次見到他時,若不是祁昀拜堂時跪在地上起不來,恐怕小人參都看不出這個身材頎長的男人病入膏肓。
如今祁昀被小人參養得很好,黑眼圈也被睡了回去, 臉上雖然比常人蒼白些, 可瞧著已經沒有了陰戾之色。
而他生得俊秀, 而好看的人給人的感覺總歸是不同的。
以前臉色不好時,他的沉默寡言便是陰沉狠厲,可現在臉色好了些,能瞧得出五官俊朗,那這般安靜的人就成了沉穩淡定。
就連眉宇間淡淡的冷意,都成了君子如玉。
不過不少人在感慨一番祁家二郎貌若潘安後,就在心裡嘟囔:
誰說祁二郎要死了?這哪兒像是要死了的人!
還說人家能止小兒夜啼,得了吧,就這模樣能嚇唬住誰?
聽說之前祁家為了給祁二找婚事,說了不少人家,結果人家都不允,最後才便宜了一個農家女,如今瞧著,真不知道祁家怎麼想的,早把這祁二放出來給人瞧瞧啊?若是早知道,只怕想嫁把女兒他的人能排到巷子口去!
尤其是祁昀下車時,穿著的錦緞白袍從裘衣裡露出來,難免會讓人想著這人脫掉了厚重的裘衣該是何等豐神俊朗。
祁昀卻分毫不在意旁人,下了馬車後,只一心用眼睛尋著自家嬌娘。
旁人怎麼看待自己祁昀都是不在乎的,畢竟若是真的眾口鑠金,拿自己早就被他們念叨死了,何至於拖到現在。
可祁昀看重他家娘子。
哪怕祁二郎不知道自家小人參是怎麼養好自己的,但是祁昀知道,娶了嬌娘之後他才能慢慢好轉。
不管是因為嬌娘福氣旺,還是因為別的什麼緣由,總之祁昀認准了葉嬌,眼中就再無旁人。
剛剛讓鐵子先下馬車去找葉嬌,就是因為祁昀有些擔心她。
其實葉嬌不是頭一遭出來,無論是之前去找董氏,或者是後來去看花燈,葉嬌都是帶上小素就走,完全不需要人擔憂。
祁昀雖然每次都希希叮囑,可是路上有車夫看顧,到了地方有董氏照料,多的祁昀也不會多管,畢竟他並不是那種時時刻刻要死盯著娘子,平白的讓她不得自由。
可是這次是祁昀第二次出祁家,上次有葉嬌陪著,覺得路那麼短,可現在自己一個人,同樣是到鎮子上的這段路,卻覺得那麼長。
而且祁昀還越來越擔心,怕葉嬌吃不好,穿不好,和旁人相處不好。
這不,還沒到地方就讓鐵子趕緊下去看看,等鐵子回來說葉嬌好好的,祁昀還是第一時間想要看到自家娘子。
而在藥鋪門口,葉嬌已經擠過了人群。
葉平戎正盯著祁昀打量,恍惚間記起了這件裘衣自己之前是見過的,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裡見過,想的入神,便沒注意到自家妹妹已經朝著祁昀小跑而去。
葉嬌穿著紅色披風,脖領有一圈白色的絨毛,跑起來的時候一抖一抖的,瞧著可人的很。
祁昀則是下意識的張開了手臂,扶住了朝自己撲過來的葉嬌,身形有些晃動。
好在小人參還記著自家相公身子虛弱,迅速的拉著他穩住了身形,而後昂頭看他,嘴裡道:「相公,怎麼沒戴帽子?」
上次她和祁昀出來的時候,可是給祁昀收拾的好好的,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可現在祁昀卻沒戴著那頂兔皮帽子。
可是鐵子一聽這話,就是眼角一抖。
那帽子品質是極好的,就是有些過於嚴密了些,戴上以後,除了眼睛和嘴巴,旁的什麼都看不清了。
鐵子一直是佩服自家少爺的,無論祁昀身子好還是不好,以前鐵子是佩服他病痛之中還能堅強求生,只是帶了些怕,現在是佩服他能經營商鋪如此之大,帶了些敬。
但無論如何,鐵子都覺得一個大毛球真的有點奇怪。
這次來是給藥鋪的方勵撐腰的,若是把祁昀給圍成看燈那天的毛絨絨,怕是要適得其反。
祁昀聞言,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家嬌娘的發頂,緩聲道:「不妨事的,天暖了不少,今天也沒風,我想稍微鬆快些。」
若是旁人,這些理由葉嬌是會聽的,可是換成祁昀她難免要緊張些。
拉著祁昀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捂著,葉嬌輕聲道:「那便早點進去,莫要在外面耽擱,春蘭準備了紅豆沙很暖人的,我知道你不愛甜,可這回要吃一些,暖暖身子。」
祁昀聞言,嘴角微翹,好似冰雪消融:「好,我聽嬌娘的。」
而葉嬌也沒有在他身邊多待,往常在家裡便是如此,祁昀只要有鋪子上的事情要處理,葉嬌就不會打擾他。
祁昀則是細細叮囑了小素,讓她照顧著葉嬌,這才鬆開手放葉嬌離開,他則是去找了掌櫃方勵,也去見見這次來祝賀藥鋪開業的商戶們。
葉嬌回去時沒看到葉平戎,有些疑惑,不過她很快就遇到了孟氏,同她一道回了堂屋。
這會兒屋子裡已經不像是剛剛的平靜,而是熱鬧非凡。
剛剛葉嬌和祁昀說話時,她們也都瞧見了。
祁昀生得豐神俊朗,與傳言不一樣,可這並不會讓她們多在意。
再好看那也是別人家的相公,和自己沒什麼相干,頂多是多了個談資,驗證一下傳言不可盡信罷了。
可瞧著他是真的呵護葉嬌,想來剛剛每日畫眉之說是真的,這才讓這些後宅婦人們上了心。
一個兩個都想問問葉嬌禦夫之術,恨不得現在就學會了,回去也能把自家那個見天想著娶妾納小的相公給收拾的服服帖帖。
董氏瞧出了她們的心思,便趕在他們開口之前和孟氏一左一右的挽著葉嬌坐下,嘴裡說著話,瞧著是在討論花草,其實是為了堵住旁人的嘴,讓她們不要來擾了葉嬌。
好在這裡的婦人們大多知情知趣,雖然好奇,可是也不會纏著問,沒多久屋裡就恢復了之前的氣氛。
可是其中,錢氏的眼睛一直直勾勾的往外看,一動不動的,別人都替她的脖子累得慌。
張氏其實也有點惱,畢竟她用祁昀身子不好的事情打擊柳氏打擊了許多年,結果現在真的見到了祁二郎,還是個如此優秀的郎君,張氏煩悶也是正常的。
本以為自己雖然處處不如柳氏,可到底在兒女健康上是能勝她一籌的。
誰想到現在這條也比不上了,張氏自然憋悶。
可是她再憋悶也沒有失態,反倒是自己的兒媳婦錢氏,像是癡了似的往外看,張氏拉了她好幾把都沒把這人的魂兒給喊回來。
最後張氏實在沒轍,用力的捏了錢氏一把才算是讓錢氏回了神。
錢氏被她捏的疼,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但是最終掉眼淚卻不是因為這一捏。
當初待字閨中的時候,她是知道祁家二郎要成親的,當時人人都說祁二郎兇神惡煞不成人形,錢氏當然瞧不上,更何況當時旁人都說祁家是找人衝喜,錢氏心高氣傲怎麼樂意做了那衝喜娘子?
其實和錢氏有同樣想法的人不少,現在旁人也不過感慨祁二郎運氣好,熬了過來,才能有了如今的好光景,或許還會順帶誇一誇葉嬌對他照顧得好,是個賢慧媳婦。
若是真的說後悔,怕是沒人後悔的。
畢竟當時祁昀是真的病的快死了,誰能上趕著嫁個黃土埋半截的人?
如今大好了那是人家祁昀有福,葉嬌有運,換成自己只怕早就當了寡婦哩。
可錢氏不一樣,她本就心氣高,偏生想事情小家子氣,別人覺得理所應當,她就覺得自己吃了虧。
滿腦子想的都是,若是當時應了祁家的親事,現在那個如玉的男子不就是自己的相公了?
越想越委屈,眼淚簌簌的掉,打濕了臉上的薄紗。
張氏並不知道自家兒媳婦發了花癡,卻也覺得她哭的沒了個樣子,四周圍的人都盯著她們笑,張氏無法,只能揪著錢氏離開,想來回去以後少不了一番鬧騰。
不過她們坐的地方距離葉嬌遠,小人參看都沒看,只管興致勃勃的同董氏道:「你要在後面開個種藥材花的園子?好得很,到時候我想來瞧瞧,總要種些好的才是。」
董氏自然答應:「你不說我也會請你過來的,嬌娘你種什麼活什麼,真是奇了。」
孟氏笑著道:「嬌娘之前摸關撲也是一下一個准,想來就知道是好福氣。」
這時候,就聽到外面熱鬧起來。
董氏起身道:「快到吉時,外頭的鞭炮和舞龍舞獅該是準備好了,一道去看看吧。」
後堂的婦人們也紛紛站起來,到了窗邊準備瞧個熱鬧,也沾沾喜氣。
而在前面,祁昀在各個商戶之中也相處極好,光是憑著他手下的酒鋪,就足夠不少人過來攀談交好了。
不過在點燃炮竹時,祁昀卻沒有往外面湊那個熱鬧。
他身子雖然算不得風吹就倒了,可是到底還是虛的很,炮竹煙熏的味道聞一聞便會覺得不舒服,這會兒就早早躲開,去了後面院子。
而剛一去後院,就瞧見了站在那裡的高大男人。
祁昀頓住腳步,對上了那人複雜的眼神,祁二郎淡淡一笑,聲音平緩:「嬌娘就在後堂,你可是找她來的?」
葉平戎聞言不由得揚起眉尖:「你認識我?」
「之前我在茶鋪外頭。」祁昀也不瞞著他,直接說道,言下之意就是兄妹相認的時候他是見到了的。
葉平戎這才想起來,他也見過祁昀,只是當時祁昀裹得嚴實,臉都看不見,就差和夜色融為一體,也難怪他剛剛認不出。
不過葉平戎這次卻不是來找葉嬌的,而是專門來找他:「我剛找過嬌娘,想讓她和你和離。」
祁昀神色不變,只有眼底一抹冷色一閃而過。
葉平戎則是接著道:「可她說,她要和你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