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琅王並沒有憐香惜玉,拖泥帶水的緣故,到了崔家下馬車時,瓊娘待他倒是甚為和善,連琅王每日都要提的重結婚書的議程都沒有提出異議,只是說等到了江東,少了別人的流言蜚語再議,免得別人以為琅王不甚莊重,只拿婚姻當了兒戲。
如今琅王簡直是拿了崔家當了自家的王府,沒事便來紮上一頭。
他第一次的婚約,乃是皇帝親自下旨所賜,心內又是覺得肯垂憐娶個商門小婦便是給臉了。
是以對這岳丈與岳母,雖然言語客氣,卻少了發自肺腑的恭謹。
而今,一朝過了休書,想再成為崔家的女婿要看琅王能否抖機靈討巧,另外綵衣娛親,贏得二老加大舅子的歡心了。
琅王在這方面毫無經驗,便是殷勤地在二老面前多露露臉。
崔家夫妻常年習慣了勞動,就算是現在因為女兒而陡然富貴起來,也改不掉多年的習慣。
以前忙著出攤做糕餅,並無閒暇。現在得了空子,崔忠便在後院裡開闢了一片菜地,還養了兩口肥豬,不但平日裡有豬糞沃地,待到過年也有豬肉可吃。
只不過這樣一來。好好的宅院後花園,難免有些「異香」,若是往常,琅王就算不說,心內也會暗自鄙薄之。
而如今,他卻是也得了閒暇,挽起褲管,拎提著鋤頭,跟著前岳丈大人一起下地刨著長成的花生和白薯。
倒是崔忠不好意思,主動提出自家養豬,折殺了花園子的美景。
可是琅王卻是一本正經道:「岳丈大人此言差矣,這『家』字之下乃『豕』。這豕是野豬也。是以古人認為,家中能養得祭祀之用的野豬,才算是富足,才可稱得上一個家。如今這後院養豬,正迎合了古意,乃是返璞歸真,歸耕田園之嚮往。」
瓊娘恰好往後院給他們送來切好的果盤,正好聽到楚邪那通拍馬痕跡明顯的胡謅,當下不由得抿嘴一笑,招呼著他們來吃果子,然後道:「廚下有漁民新送的螃蟹,看那光景,每隻都足有四兩,我已經吩咐上鍋清蒸,一會蘸取著姜醋來食,今日我下廚做了菜,還有用土灶烤了兩隻羊腿,待得起了泥封便好。」
崔忠道:「在屋子裡吃也怪憋悶的,正好在園子裡吃。」
於是僕人們端來了矮地桌子,旁邊還鋪了墊了棉墊的席子。
崔家四口連同琅王在席上圍坐吃酒,兩個小兒也抱來,在席上爬滾著玩。
如今,一對小娃娃也開始嘴饞知道酸鹹味道了,便是不時爬到瓊娘或者琅王的身邊要吃食。
瓊娘怕他們吃了肉食不消化,只備了切的碎碎的果肉,時不時給兩個小饞娃舀一勺。
伴著蟲鳴陣陣,剝著肥蟹,吮著膏黃,一家人吃得倒是舒心暢快。
瓊娘自重生以來,其實也不過想過一過那種迥異於高門朱戶的平淡生活,不想處處拘謹著自己和家人。
原本以為嫁給了琅王,便是今生無望。沒想到,與琅王休離後,卻讓他陡然改變,越發的平易近人。
而崔忠大約也是覺得女兒如今也不算是拘謹在楚家的緣故,待琅王的態度也越發的隨和自然,招呼他給倒酒遞菜時,也不是以前那種小心翼翼的謹慎光景了。
乍一看,倒是跟平民之家裡,岳父大人指示著自家愣頭青的女婿的態度並無二致。
至於劉氏,倒是有些心疼起前女婿來,只覺得自己的女兒不省心,倒是磨礪壞了這沒爹沒媽的孩子,便是一個勁兒地剃下羊肉,往楚邪的碗裡夾菜。
瓊娘吃了一會,卻不見崔傳寶。翠玉和章媽正看顧著兩個孩子。她想招呼喜鵲給自己拿件衣服,卻也不見喜鵲,正自心內納悶,卻看哥哥和喜鵲一前一後地走了回來。
她心細,分明看見哥哥和喜鵲都眼圈透著紅,也不知方才發生了什麼。
現在人多,也不好問,便準備等過後,找來喜鵲細問。
琅王如今臉皮甚厚,便藉口著酒醉,死皮爛臉地留在了崔家,雖然礙著岳父母,無法跟瓊娘同室,但少不得快入夜時,跳窗上床,向自己的下堂妻問好。
這問了安後,又少不得要摸著替她揉捏按摩,許是今日討好岳父大人,也叫小婦人覺得舒心,竟然最後成功地留將下來,剝了衣衫,透透地吃了一頓的香肉。
這一宿貪歡,竟是第二日都不想起床。可是山上的太后突然下了懿旨,要召瓊娘入山覲見。
琅王覺得一定是這幾日自己燒香禮佛太少的緣故,竟然是萬事不順遂,便乾脆陪著瓊娘一起入皇寺,正好找滄海大師下一盤棋。
當瓊娘入了禪房時,正看見太后命人拿來一個木箱。
瓊娘見禮後,太后一邊開啟木箱一邊讓瓊娘過來。
待瓊娘走過去時,看見那木箱裡的是厚厚的一摞子信箋。
太后擡頭看向瓊娘,一向保養得宜的臉略顯疲態。
她看著瓊娘道:「自你與琅王鬧到了戶部後,雖然一直未曾見你,可是哀家心內是想著你的,聽聞這次上山乃是琅王陪伴你而來,足見你倆也是緣分未全斷。是以哀家倒是可以放心交代事情給你。」
瓊娘不知太后要說什麼,自然是靜默不語,待太后吩咐。
太后緩緩道:「哀家在江東有些舊日親眷,是以得信,說是琅王前些日子回了江東,似乎是打聽到了些陳年舊事……」
瓊娘依然不語,可是太后是何等的眼力,自是看出瓊娘也是知情的,她長長嘆了口氣,試探著道:「原以為這琅王的身世,該是隨著這些個老人的離去,深埋黃土,可誰知他卻發現了端倪,非要探知究竟。當年的事情,哀家與皇上都是身不由己,只是苦了晴柔那孩子。」
瓊娘這時開口應承道:「母后的那一句深埋黃土甚對,既然都是陳年舊事,那便讓它埋了吧。王妃嫁到江東後,與老琅王感情甚篤,而琅王也願意盡孝,成全這一段難得的父子之情。而皇上那邊,他乃是君,王爺為臣,自是該盡忠職守,忠君報國。這豈不是很好?」
太后擡眼深深地看了一眼瓊娘,微微點頭讚許道:「哀家還在想,依著忘山的性情,要是知道真相,必定是要大鬧一場,可是他這番回來卻是風平浪靜,幾次宮宴上也還算進退得宜,倒是哀家看走了眼,他到底是長大懂事了。」
太后的一番話,聽得瓊娘心內一翻,她現在才品酌出來,這個前世裡看似不問世事的太后,實際上耳目遍佈朝野,更是不動聲色地監視著楚邪這個皇家遺落在外的孫兒。畢竟他的身上流淌著皇室劉家的血液,可能成為江山社稷最大的變數。
只是不知,太后這次來找自己是為何?難道是有什麼不好直接與楚邪說的,便叫她代為過話嗎?
果然,這太后接下來道:「若是忘山真如你之言,能恪守臣子本分,對皇上對他都是最為妥善的。可是就怕是有心人知道了此事,便要節外生枝,驟起干戈……」
瓊娘心知太后接下來的話必定十分重要,便說:「請太后明示。」
太后指了指那木箱子道:「當年晴柔出走江東,哀家放心不下,每月都與她通訊。後來過了幾年,萬歲知道了晴柔乃是帶著身孕嫁人,便私自跑去了江東,那段時日,政局不穩,朝中豈可一日無君?那時哀家也是對晴柔有些誤會,信中苛責的未免言語重了一些。前些日子,哀家才知,晴柔一直儲存著來往通訊,有人替哀家送還回來,只是送回的途中,起了些波折,這箱子被人過了手,幸好及時追回……只是,這些信件不知怎麼的,按照日期算,獨獨少了一封。」
瓊娘知道,太后之所以要人將信箋送回,便是不放心,要自己親自銷燬。而太后做事心細,又向來縝密,定然檢查了信箋。而她發現少的那一封應該是寫了甚是重要的內容。
於是她擡眼看向太后,無聲地詢問。
太后手裡捻的佛珠極快,似乎心內也是略顯掙扎。可是最後,她的佛珠定住,到底是下了決心道:「哀家倒是回憶了一下,若是沒記錯的話,乃是最後寄去的,在信裡,哀家一時氣急,便說了些若是晴柔再這般牽絆著皇上,便要性命不保的話。可她乃是哀家一手帶大的孩子,哀家怎麼會這麼待她?」
瓊娘聽得心內咯噔一沉,隱約猜到了什麼。
太后也長嘆一聲道:「可是世事難料,就在皇帝回來後,老琅王夫妻卻相繼離世……晴柔心細,,所有的信件都是整理妥當,不可能過世後只有這一封獨獨遺失。哀家叫你來,說這事與你聽,也是怕這信箋落入有心人的手裡,叫忘山對當年事起了誤會。」
那天,瓊娘從太后的佛堂裡出來時,後脊樑都冒著冷汗。
若是太后所言為真。那麼琅王突然揭竿而起,便事出有因了。
若是當年琅王沒有經過自己的提醒,進而提前發現身世。那麼當他得到那封信件,驟然得知身份,又看到太后滿紙的威脅之詞時,該是怎麼樣的心情?
怕不是認定了自己的母親乃是被皇室迫害致死,進而揭竿而起!
而太后前世裡因為心悸發作,體弱多病,更加懶理世務,後來得了良藥調劑,卻在中秋月夜吃了含杏仁碎的月餅而藥性相沖,最後歿了。
現在再回憶,太后好像是在琅王起兵前就歿了的。這些事件細細思來是何等的巧合!
若不是今世裡,太后身體安健,恐怕也不會有機會說出那些信件的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