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的臉色越聽越沉。
這就是他養出的滿堂忠肝義膽的臣子,若不是時時發著俸祿,倒疑心是匈奴培養經年的細作。
滿嘴的仁義,卻不知真的大兵來犯時,這幾個臣子有幾個能高舉聖人書,阻擋匈奴人的鐵劍長槍?
自從上次江東宮變,嘉康帝一直對那幾個簇擁著二皇子稱帝的臣子心存火氣。若不是他的忘山機敏,沅朝當真便是新帝即位,群臣歌功頌德,一片和樂太平了。
可是當時自己乃是詐死,那些臣子的做法也無可厚非。嘉康帝端慣了賢君的牌位,也不好就此大開殺戮,打壓懲處輔佐自己多年的一幫老臣。
但現在,這些臣子的表現,當真是勾起的天子的新仇舊恨。事關國事,嘉康帝也無需再忍,用手一拍龍椅,高喝一聲:「愛卿們都說夠了嗎?」
這下,滿堂寂靜,只個個恭敬地肅立。
嘉康帝看著滿朝的文武,方才竟沒有一人與忘山說話,他的忘山就是這等子孤臣,卻要肩負起力挽山河之重任,他為君為父都是說不盡的心疼。
如今忘山在邊疆戍邊奮戰,他也要替忘山肅清朝堂,盡拔掉那些個冥頑不靈的老臣!
想到這,他陰沉著臉對胡大人道:「胡大人,你為官數年,別的沒有長進,只練就了一張罵人的嘴,若是這張嘴能罵得敵人退兵百里,不敢再犯倒也罷了。可是對著那些征討敵兵,收復故土山河的國之良將,你怎麼也忍心罵得出口?」
說到這,萬歲站了起來,沉聲道:「是不是時間太久,眾位愛卿渾然忘了,那常州三地原本是我大沅的國土?有多少常州子民不及逃跑,慘死在匈奴人的刀箭之下?如今常州藏有鐵礦,若是為匈奴所用,他們豈會甘心只佔常州三地?琅王領兵乃受朕的旨意,若是在朕之有生之年,不能收復故土,死不瞑目!」
說到這,他看到臣子們似乎還想進言,只一字一句道:「胡秉昌、張萬善等動搖軍心,剝去一切官職,貶回故里,永不錄用。」
胡秉昌、張萬善萬萬沒想到一向謙和,待官員寬厚的嘉康帝突然爆發雷霆之怒,將自己削官為民,一下子跪坐在朝堂上,接著便不住叩首,胡大人頭頂重重地磕在地上,梆梆作響,沒幾下額頭便腫了起來。
胡大人一邊叩首,一邊聲嘶力竭地大聲喊道:「聖上,臣對一心為國啊!匈奴彼輩生性狡殘,佔我寶地進而窺伺中原,實忘恩負義之徒。琅王英明神武,親歷鋒鏑,只為建我大沅萬世之基,臣怎忍心苛責,又怎敢貶損。臣所慮者唯不教而誅,有損聖上仁德,琅王聲望。臣願為琅王起草討敵之檄,使天下萬民皆知琅王出兵之義舉。請聖上恩准……」
嘉康帝見胡大人又是以忠臣標榜,心中更添厭惡,只揮了揮手,立時便有金甲侍衛上前一把拽起還在磕頭不止地胡大人,張大人等將他們拖曳出大殿。
餘下的諸位大臣一時皆戰戰兢兢,耳旁彷彿還縈繞著胡秉昌、張萬善被拖走時的不甘之聲,心中打定主意不管琅王以後如何行事,自己只管擁護,斷不能重蹈兩位大人的覆轍。
嘉康帝站起身來,從文公公手中接過一把削金斷玉的寶劍,抽劍出鞘,一劍斬下龍案一角,說道:「朕意已決,不滅匈奴絕不收兵。再有諫言琅王出兵者猶如此案。」
胡大人因為極力勸阻皇上收兵常州,卻被革職遣返回鄉一事,在朝堂震動甚大。
群臣也是意識到了萬歲重整山河之決心,在邊關暫無戰報回來之前,群臣皆是不敢妄言。
而柳將琚與公孫二姑娘的成禮之日夜終於到了。
當年公孫家橫遭慘禍,除了她與公孫無奕之外,再無親人,是以少不得要瓊娘當做家姐來充場面。
在婚禮的頭一天,需要孃家出人,去新房驗看床具用品,再隨便送去一條新褥子給兩位新人鋪床,供壓床的童子來睡。
是以瓊娘帶著褥子和奴僕來給二位新人鋪床。
當她下了轎子,看著柳府那熟悉的牌匾和石獅子,真是百感交集。
暌別經年,她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有主動重回柳府的一天。
那大門前倒是站滿了人,除了柳夢堂與堯氏外,還有柳夢堂新納娶的那個姨娘,她的懷裡抱著個稚兒,想必就是這位姨娘生下的庶子了。
如今堯氏可不敢跟瓊娘擺著養母的派頭了。那琅王如今在朝堂上,無人敢妄自參奏,誰不心知肚明,那是萬歲爺的愛子。而這瓊娘又是那位琅王的心尖尖。
而柳府一干人等,也都眼巴巴地看著從轎子上下來的貴婦人。
瓊娘因為懷著身孕,衣著盡是講究輕便。腳上蹬著兔毛為底,蜀繡做面兒的軟鞋,身上著的是條寬鬆的淡煙色的長裙,也不是是什麼面料,微微還閃著金光,只勾勒出纖細的胳膊和挺秀的胸部,倒叫人忽略了腰部的鬆散,而在外面則披著件白貂的半身斗篷,髮髻高高挽起,只斜插了根金色的山茶花的髮簪,兩個拇指大著珍珠,在耳垂下泛著亮光。
那眉眼顧盼間,是說不得的雍容大氣。
府裡的舊人,是眼見著這位小姑娘當初一邊哭喊一邊被拖拽出府塞入馬車送走了的。而新來的僕役,也都聽說了這位被抱錯又送走的假千金的故事。
而如今,當初被柳氏夫婦硬著心腸送走的小姐,卻是光明正大地被迎入了柳府,竟是這般的富貴體面。
說心裡話,在場的知情人都是有些替柳氏夫婦難堪:這柳家的老爺夫人也是夠糊塗的,養出了這麼出色的女兒,就算不是親生的,那十幾年的感情怎麼可能說沒就沒?而且還是他們柳家造孽,換錯了孩兒,更該好好對待養女,若不然現在,柳家該是何等的榮耀?何至於現在柳家老爺仕途不振,前途無光?
不過那位姨娘倒是沒有堯氏的頹色,只眉飛色舞地站在柳夢堂的身旁,誇讚著琅王妃的好氣色。
瓊娘看了一眼這個被柳夢堂賜名「如意」的姨娘,又瞟了一眼堯氏。前世裡堯氏身邊無有什麼煩心事,自己的店鋪皆由瓊娘打理,雖說不是日進斗金,也是錢銀充裕。她也時常保養面板,雖然容貌比不了如意姨娘的風華正茂,但也有股半老徐娘的風情。
而眼前的堯氏,膚色暗沉,顴骨高隆,兩頰深陷,雙眼下一圈明顯的黑眼袋,額頭,眼角的皺紋更是怎麼塗粉也掩蓋不了,隱露刻薄之像。今日迎接孃家貴客,按理說也是要精心打扮一番的,可是堯氏的通身上下,並不見什麼新的名貴行頭,再不是前世裡三天兩天添置髮釵步搖金鐲玉鏈的光景了。
瓊娘倒是能理解堯氏為何這般。
女兒與二殿下糾纏不清,最後又落得叛賊同黨的身份慘死,因為柳夢堂一早便宣告,此女出生後流落市井,頑劣不堪,他當以大義,與她斷絕了父女情分。所以堯氏也不不能去給這個女兒收屍。
失而復得的女兒不爭氣,敗光了自己的嫁妝,搞臭了柳府的名聲後慘死,便夠讓人開解不得的了。偏偏府裡也不靜心,那個姨娘憑仗自己生了個兒子,竟是越發的耀武揚威,隱隱竟有些想要主理掌管柳家錢銀的跡象,越發的蹬鼻子上臉。
是以當初自己唯一的兒子柳將琚出事時,堯氏猶如五雷轟頂,便是拼了臉面性命不要,也哭求著柳夢堂去尋瓊娘幫忙。
如今自己的傍身依靠總算是保全下來,卻娶了個那樣的姑娘進門。
想到那公孫二曾經當著柳夢堂的面兒表示,就算成親後也要隨著柳將琚迴歸北地大營。堯氏就滿心的不快。
她既然嫁入了柳家,便是柳家的兒媳,怎麼可以拋頭露面,還攛掇著自己的夫君去北地那個刀劍橫飛的亂地呢?
是以當瓊娘帶著丫鬟婆子尋看了新房,又鋪了新褥子,賞給柳家族親壓床的小童一小袋金花生後,她便有意跟瓊娘過一過話。
她見瓊娘從新房轉出來後,堯氏對瓊娘說道:「好久不到家裡,且到客廳稍坐,喝些茶水再走不遲。」
瓊娘心裡實在不想再和堯氏有什麼瓜葛,只是喜事當前,衝著大哥的情面不好拒絕,便隨著進了客廳。
侍女雙手端盤將上好的恩施玉露茶水奉上,待侍女退下,堯氏說道:「既然王妃您是做了公孫二姑娘的孃家人前來,我便也可直言,我柳府乃書香門第,自有規矩。她既入了府,府外的一切便和她再無瓜葛。從此之後,她當守著本分,侍候夫君,孝順公婆,若無准許不可隨意出府,好早日為我柳家添丁加口。」
瓊娘微微一笑,道:「我雖然託大做了公孫將軍的孃家人,但是身無官職,可不敢約束公孫女將軍。以瓊娘看來,夫人為婆婆,有什麼話便直接和大嫂說豈不為好,何必由別人轉述,反倒平添了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