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內侍呢?」九娘慌忙問道。
見楚王面色暗沉,九娘反應過來可能常順也中招了,那麼之前房中的那些動靜,定是楚王弄出來的。九娘這才發現楚王的模樣有些狼狽,頭髮披散,衣衫淩亂,卻難掩清俊之態。
九娘來不及多想,便進了屋裡,並轉身便將門關好閂上,然後又去堂間拖了幾張案幾過來堵住大門,這才開口說道:「表哥,出事了,九娘的兩個婢女都莫名其妙昏了過去。九娘跑過來這一路,到處一片死寂。可是、可是下面似乎有人來了,人很多……」
「常順也人事不省。」
說話之間,外面的動靜更大了,似乎有不少人在下面甲板上不斷跑動著。
情況太詭異了,蕭九娘想了許多都解釋不了這種情況,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要麼碰上了水寇,要麼就是有人針對這一船人而來,為的什麼不言而喻,若不是針對蕭家,那就是楚王。
九娘覺得針對楚王來的可能最大,上輩子楚王可沒少被暗殺。
怎麼辦?怎麼辦?
她圍著屋子走了一圈,果然見常順昏倒在屋中的一處地上。九娘沖過去對著常順的臉使勁扇了好幾巴掌,對方依舊還是沒有反應。
蒙汗藥分很多種,一般中了尋常的蒙汗藥,用冷水澆頭臉便可解,可這種蒙汗藥似乎是要更高等一些。若是不在這船上,手中藥材齊全,蕭九娘有很多辦法解了這迷藥。可如今船上之人九成以上中招,敵人即將來襲,他們二人一個年幼一個不良於行又該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一道慘叫聲劃破夜空,九娘估摸是誰沒有中招聽到動靜出去看情形,卻被那夥人給殺了。
她忍不住眼皮跳了一下,「怎麼辦表哥?你身邊還有人嗎?」
楚王搖了搖頭,面色陰沉得厲害。
與蕭九娘所想一樣,他也是認為對方是沖自己來的,若是明攻,這船上護衛繁多,定然不好攻下,卻未曾想到對方竟然用如此齷蹉的手段,在吃食裡頭下藥。這麼看來船上應該是有對方內應,只是不知曉對方到底如何做的,才會使這一船人盡皆中招。
楚王和九娘一樣,也是未用晚飯。不過與九娘不同的是,九娘是沒胃口,他是看書看忘了。當時外面敲門聲起,卻一直未見有人去開門,他才發現常順不知何時昏了過去。
九娘去了窗前,推開一扇窗子,往外看去。
楚王這間房間地理位置獨特,窗外並不是甲板,而是懸空狀態,窗下便是一望無際的江面。因著樓高三層,所以距江面有近十多米的距離,讓人探頭一望便心中生懼,更不用說這種時候就算真跳進水裡,他們一個不良於行,一個年幼,怕也是難逃出生天。
黑夜中,又有幾聲慘叫響起,襯著這如墨似的夜,讓人頭皮發麻心驚肉跳。
無路可逃,難道真是坐以待斃?
蕭九娘並沒有想到若是對方針對楚王而來,她將自己藏好說不定還能逃過這一劫。她根本沒有往那處想,亦或是根本沒有這項認識,當發現不妙之時,她下意識的反應是主子危險了,她必須去找他。
「表哥你別怕,九娘會保護好你的。」
這句話配著九娘稚嫩的少女聲,讓人升起了一種想笑的衝動。可楚王此時卻是笑不出來,他當然也看出這一切的端倪。
從這個‘表妹’出現,楚王想的最多的便是她到底為何而來,卻總是也想不明白。在這一刻,卻是突然大悟,其實為何而來並不重要,在這種時候,她沒有藏起來,而是第一時間來到他的身邊,甭管她是真心還是假意,或是為了求助而來,僅憑這一句話,其他的還重要嗎?
楚王漆黑的眼瞳裡翻滾了起來,冥冥之中似乎下了什麼決定,只是這一切蕭九娘並不知曉,眼見無路可逃,她下意識的捏緊了袖中的那包藥粉,緊繃著全身神經盯著房門處。
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了,其中還夾雜著四處房門被撞開的動靜,有說話聲有大笑聲還有咚咚咚的腳步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近了,更近了……
「你會鳧水嗎?」楚王的聲音突然響起。
九娘一驚,回過頭來,看向望著窗外出神的楚王。
「會。」
這輩子蕭九娘是不會水的,但是上輩子的蕭九娘卻是會。自從一次被人推進湖中,差點沒被淹死,九娘便私下裡學會了鳧水。上輩子蕭九娘身邊有個婢女是南方人,她們家鄉因為河多湖多,男女老少都精通水性,九娘便是跟她學的鳧水,不說水性很好,但也不差。
「這裡離岸邊不遠,遊到岸邊去並不難,趁著這會兒這些人還未上來,咱們從那裡跳下去,說不定便能躲過一遭。」
「可是……」
那句‘我帶不動你’,在嗓子裡翻滾了半天,在看到一旁一張曲足案後,眼睛一亮,咽了進去。九娘心裡非常清楚,如今只能賭了,若是不賭,命直接便沒有了,若是賭,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她幾步沖到窗前,朝外看去,這邊因為位置原因顯得格外幽靜,也顯得下方那黑幽幽的江面分外滲人。
九娘沒有再猶豫,深吸了一口氣,拖了那張曲足案,使勁抬起來從窗子裡丟了下去。‘撲通’一聲落入水中,在黑夜中顯得格外的分明,卻又因為外面那各種嘈雜之聲,似乎了無痕跡。
見九娘這行舉,楚王目光一閃。
「表哥,我來扶你,你能行嗎?」
楚王並未說話,將輪椅滑到窗前,之後在九娘的幫扶下,雙臂撐住了窗臺。這一番舉動格外的艱難,也讓他顯得極為狼狽,似乎身上總環繞的那一層光圈頓時便沒有了。
九娘使勁的撐起楚王,讓他半坐在窗沿上。幸好她力氣大,楚王也瘦弱,倒並不是太艱難。即使如此,她也累得氣喘吁吁,面色赤紅。
「表哥你會水嗎?」望著窗外,九娘強笑問道,手指無意識的緊捏著楚王的臂膀。
「會。」坐在窗沿上的楚王點了點頭,神情格外凝重,「我先下去,你再跳,你跳下去後一定不能暈,我需要你將那案幾推過來給我,你要是暈了,咱倆可都死了。」
「好,九娘一定不暈。」她慎重其事的點點頭。
楚王又瞄了她一眼,才用手撐著她借力,九娘手腳並用的將他的腿抬了起來。
楚王掉了出去。
在楚王消失不見的那一瞬間,蕭九娘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她沒有去看窗外,深呼吸一口,將旁邊的薄紗拽了下來,擰成一條,綁在自己身上。正準備往下跳時,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忙跑過去將幾扇窗子都推了開,這才找了一扇較為靠近的窗子,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
在跳下去的那一刻,蕭九娘狠狠地咬了自己舌頭一下。
風,從耳邊急速劃過,然後便是一陣劇痛和暈眩而來。九娘跳之前還是專門找了一個有利的姿勢,據她上輩子那個婢女而言,跳入水中的時候受力面越窄越好,萬萬不能是正身或者後背朝下。
一陣冰寒頓時包裹住了九娘全身,因著舌頭上的那抹痛,讓她頭腦還保持著清醒。她內心焦急,緩過來勁兒後,便將頭伸出水面,慌忙四處張望著。在看到不遠處那道影子後,毫不猶豫的劃了過去。
剛開始九娘的動作並不俐落,雖是夏末,但到底水涼,再加上這個身子並不會鳧水。幸好只是劃動了幾下,身體便找回記憶來,所以九娘很快便游到了那道影子旁邊。
湊近了一看,果然是楚王,他的情況還不錯,半趴在那個九娘之前丟下去的矮幾上。
此時的楚王極為狼狽,面色慘白,整個人宛若落湯雞也似,墨黑的長髮全部被水打濕,成了一縷一縷狀,貼在他清俊的臉上。衣衫淩亂,前襟半敞,露出了修長的頸脖與並不強壯的胸膛。楚王的鎖骨很直,呈兩條直線狀,讓還是少年的他呈現出一股異樣的單薄感。
月色極美,淡銀色的月光照射在水面上,照在了此時極為狼狽的楚王身上。他半趴在木質矮幾上,像是傳說中的水妖。
九娘噗呲一笑,「表哥,你還撐得住嗎?」
這種情形,她還有想取笑楚王的心態,也不知是她在自得其樂還是神經粗大。
楚王瞥了她一眼,就是這一眼,讓她趕忙正顏肅色起來,遊了過去。
之後,在蕭九娘的幫助以及楚王自身努力下,楚王才分外狼狽的爬上了那張案幾。這案幾不大不小,呈細長狀,剛好可以讓楚王半伏在上面,只是小腿以下的部位還懸在水面上。
九娘深吸了一口氣,試著拖動了一下那案幾,果然如她之前所想,水的浮力讓她可以很輕易便帶動這案幾,即使上面多了一個楚王,也是有餘力的。
她不及多想,生怕船上之人發現了他們,匆忙將綁在身上的那條窗紗擰成的繩子遞給楚王,另一頭綁在腰上,認准了方向,便往前遊了過去。
夜很黑,水很涼,雖是月光不錯,周遭的情形大抵能看見,但是再遠了卻是黑乎乎的一片。
九娘游著,不停的遊著,當開始遊動起來,她才發現似乎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容易。
水流湍急,平日裡看著江面並不明顯,可下了水來卻發現江面下的暗流。她破水而行,身後又帶了一個人,幸好有個可漂浮之物減重,若不然九娘簡直不敢想像。即是如此,她也覺得很耗費體力。
「表哥,你還好嗎?」見身後之人一直沒有說話,九娘問了一句。
「我還好。」
楚王一手拽著那道紗簾擰成的繩子,另一隻手牢牢抓住案幾的一條腿,以極其不雅的姿勢趴在那案幾之上。向來尊貴清俊的楚王,何曾面臨過如此窘境,若是讓外人看見定會十分驚訝他此時狼狽的模樣。
「表哥,若是你不適,就把那繩子綁在案幾上。但一定要綁得牢穩,我顧不上你,小心到時候隨著水流飄走了。」
這確實是一個辦法,繩索綁在案幾上,可以帶著案幾上的楚王移動,也總好過楚王一面要拉緊繩索,一面還要將自己固定在案幾上。
感覺到身後有人在動,不多時,九娘果然覺得腰上的重量減輕了。她露出一抹笑,吐出嘴裡的水,繼續往前遊著。
……
九娘感覺渾身發冷,卻不敢多思多想,只是拼了命的往前遊去。
「表哥,你說咱們能遊到岸邊嗎?」
黑暗代表著未知,黑暗總是讓人忍不住心生忐忑與害怕,尤其是這種情形下,蕭九娘感覺心裡特別慌。
「一定能。」
以一種極為滑稽的姿勢半伏在案幾上的楚王,眼色如墨,看著前方露出水面的那個小腦袋,斬釘絕鐵的說道。
……
九娘感覺遊動的速度越來越慢,自己也越來越累了,身後的那張案幾仿若是加了鐵塊似的沉重。
很冷……
江水仿若是結了冰似的,寒徹入骨……
九娘忍不住的打了一個哆嗦,又一個哆嗦,手腳機械式的往前劃動著……
為什麼還不到?
……
「你若是累了,就停下來休息一下。」
楚王的聲音飄飄忽忽鑽入九娘的耳裡,她忍不住的停頓了一下,被身後隨著慣性而來的案幾撞了一下頭。
很疼,卻是讓她清醒了過來,她心中翻起了驚濤駭浪。她能感覺到自己越來越冷,身體仿若結了冰也似,這種冰寒凍僵了她的身軀,也讓她思維越來越緩慢,感覺思緒抽離了軀體……
她用力的擺了一下頭,使勁咬了下舌尖,又往前劃去。
快到了,很快就能到岸邊了……
九娘喘著氣,如是對自己說道。
她以為這是自己心聲,殊不知卻是喃喃出了聲,被身後的楚王納入耳裡。
……
蕭九娘有一種幾欲窒息的感覺,這種感覺並不是呼吸上的限制,而是即將滅頂的危機感與這似乎茫茫無際的江水所造成。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到岸邊,她覺得自己好像離岸邊越來越遠……
為什麼還不到?
「表哥,你答應我,咱們這次要是脫了險,那些王八蛋一個都不要放過,要將他們千刀萬剮才成……」
「好。」
「這些該死的王八蛋,殺千刀的,天打雷劈都不為過的龜孫子……」蕭九娘將所有自己知道罵人的粗話都罵了出來,似乎這樣就能給自己無盡的動力,「要是老娘這次能活下來,一定將他們剁吧剁吧都剁了……」
「……」
「我這到底是招誰惹誰了,怎麼就是不放過我……我不過就是想找個靠山而已……」
「……」
「……穆謹亭,為了救你,我把自己都搭上了……你可一定要記住啊……」
「……」
「……這功勞大破了天,你要是敢忘了,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一個榮國夫人可不夠,來十個吧……」
「……主子……我好冷啊……小九兒感覺自己快死了,就好像那次一樣……」
……
「咱們到岸邊了,你看!」
「真的嗎?」蕭九娘無意識的喃喃,突然迷茫的眼中閃過一道光,原本已經快要停頓下來的動作,又奮力掙扎起來。
到了,到岸邊了,他們不用死了……
恍惚間,蕭九娘似乎感覺到自己的腳觸到了地面,她往下踩了踩,卻有些站不穩。又往前游了幾米,才漸漸踏到了實地。
突然間,她似乎又有了無窮的力量,她拽著腰上的繩子往前走著,水面越來越淺,漸漸從沒入小腿,到及至腳面。越往前走,身後的重量就越重,九娘臉上露出一抹恍惚的笑,她知道這是真的上岸了。
這裡是一大片蘆葦叢,一人多高的蘆葦隨風飄蕩著,在暗夜裡仿若是聚集了無數的妖魔鬼怪,但在蕭九娘的眼裡,卻是生機。
快到了,快到了……
她拼了命的拖著案幾進了蘆葦叢,終於找到了一處幹硬的地面,然後一頭栽在了地上。
「我不行了,讓我歇一歇,這個你拿好,要是有人來了,灑出去……」
昏倒之前,九娘塞了一個小小的油紙包進楚王手裡。
*
當常順帶著人找到楚王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
楚王形容狼藉的摔在地上,滿身泥濘,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是乾淨的。他半側著身子,懷裡蜷縮了一個同樣看不起面容的小身影。清俊的臉上沾滿了泥濘,卻因為已經幹了結成殼。雖是如此,也遮掩不了他滿身清貴的氣質,他半闔著雙目,在感覺到有人到來之時,驀地睜開雙眼,眼中綻放出一抹銳利的光芒……
「殿下……」常順顫抖著嗓音,撲通一下跪了下來。
他的身後已經有人驚喜的跑開去報信了,一聲聲‘找到了’劃破清晨的寧靜。
「找太醫,她發熱了。」
直到常順撲了過來,楚王才鬆開手臂,將懷裡的那個小人兒露了出來。
那個人與楚王一樣形容狼藉,頭髮披散,滿身泥濘,倒是一張小臉兒十分乾淨,白淨小臉兒,精緻的眉眼兒,只是那雙美目是緊緊閉合的,臉上帶著不正常的紅暈,眉頭緊鎖,嘴唇慘白。
「九娘子……」
*
九娘感覺自己渾身發熱……
仿若是置身火爐一般,到處都是滾燙的岩漿,讓她沒辦法思考,只能隨著那股炙熱昏昏沉沉……
她死了嗎?
腦子裡閃過了許多許多的畫面,卻是沒辦法停頓……
好熱……
好熱啊……
「怎麼還是沒有退熱?」
望著榻上那個面色暈紅,翻騰不休的人兒,楚王擰著眉問道。
「劉太醫說了,九娘子受寒過重,才致使發熱。退熱的湯藥已經服下了,需要時間……」
「查的如何?」
常順面色猶豫了一下,才開口說道:「船上確實是死了人,但待奴婢下去查探,卻是早就被人收拾了痕跡。昨日奴婢昏倒,最後是被人叫醒的,蕭家的人說是有人裡應外合襲擊了咱們的船,藥是下在昨日做晚飯用水的水缸裡,所以很多人都中了招,但是還有一部分值守的人是沒有中招的,幸好有蕭家的這批護衛,才打退了那些襲擊者……」
說完,常順頓了頓,「奴婢總覺得這事沒有那麼簡單,蕭家人說是有人夜襲,就算有人裡應外合,那麼那些人是怎麼來的呢?這是在江上,又不是陸地,不可能來去無蹤,必然得有工具。對方肯定是有船的,既然被打退了,自然要坐船離開,可蕭家人確似乎並沒有追擊的意思。且奴婢也在船上四處查探過了,船上並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楚王的目光一凝。
舉凡有多人廝殺,必然會留下遺留痕跡,且對方是一群人,這邊也是一眾侍衛反抗,怎麼可能會什麼痕跡都沒留下,這畢竟是在船上。還有整件事太詭異了,當時有人找過來,蕭九娘昏迷不醒,自己不能移動,楚王聯想到很多情形,卻萬萬沒想到竟是常順和蕭家人找來了。從他們逃離船隻,到蕭家人找到他們之時,也不過是隔了幾個時辰的樣子,蕭家人的速度太快了……
當然這一切也可以說楚王和蕭九娘是幸運的,他們沒被水淹死,也沒被凍死,實在是再幸運不過。可這幸運總透露出一股詭異的氣息……
「熱,好熱啊……」
榻上人的嚀喃打破了楚王的思緒,他蹙著眉看了榻上人那赤紅的臉色一眼,沉聲道:「讓劉太醫想想辦法,給她退熱。」
頓了頓,「讓人留意蕭珩和京城那邊的動靜。」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