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竹安慰好雲氏之後,便在房間裡等祁暄回來,一直到晚上,祁暄才擰眉回歸,顧青竹放下醫書迎上前問:
“皇上怎麼說,可是真的?”
顧青竹自然是擔心祁正陽的,不希望他出事。
祁暄深深歎了口氣,點頭道:“中了埋伏,胸腹中了六刀。”
顧青竹是醫者,她當然知道胸腹中六刀是什麼概念,可以說是危在旦夕了。
“青竹,我要去漠北。”
祁暄站在圓桌旁,背脊挺直,單手捏拳撐在桌面上,手背青筋爆發,顧青竹料到他會這麼說,所以並沒有覺得太奇怪,沉吟片刻:
“母親會同意嗎?”
丈夫已經在漠北受了重傷,如今兒子也要去,雲氏又不知道祁暄曾經在漠北待過五年,所向披靡的事兒,所以很有可能會不答應祁暄的提議。
祁暄也想到了這個問題:“無論如何,我都得去。咱們倆都知道,事情不該像如今這樣發展的,我們既然回來了,那便要盡最大努力,保護身邊的人平安。”
道理顧青竹都懂,抿唇一歎:“既然你想好了,那咱們什麼時候出發?”
祁暄一愣:“咱們?”
顧青竹淡然點頭:“是啊,我也要去。漠北我也很熟悉,不會給你添很多麻煩的。”
“不是添麻煩的問題,你為何要去?”祁暄正色問。
兩人四目相對好一會兒,顧青竹才輕聲說道:“因為爹在那裡,我不放心。”顧青竹這樣說著,其實後面還有一句‘同時我也不放心你’。
祁暄伸手將顧青竹擁入懷中,就算顧青竹不說,他似乎也能明白她的意思,這是第一回,祁暄接觸顧青竹,顧青竹沒有產生抗拒心理,站在那兒任由自己被他擁入懷中,那一刻仿佛時間靜止,兩顆心都已沉寂,過往之事暫時放下,顧青竹埋在祁暄的胸膛,堅硬穩健,曾經她渴望的棲息之地,曾經傷她良多。
“你放心吧,我會平安回來。也會把爹平安帶回來的。”祁暄抱著顧青竹在她頭頂這般說道。
顧青竹抬頭看他:“你不帶我去?”
祁暄搖頭,顧青竹要掙扎出他的懷抱,被祁暄洞悉圈住:“乖,你在京城等我就好。從前是我沒用,沒能保護好你,要你去漠北受苦,我早就發過誓,今生今世都不會讓你再嘗半點苦楚。”
顧青竹盯著祁暄,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否定:
“我不覺得在漠北是受苦,漠北對我而言是救贖,如果沒有那五年,我不會懂生命的可貴,依舊沉浸在自怨自艾當無法自拔。我想去,我不怕。”
祁暄仍有猶豫,顧青竹伸手拉住祁暄,認真慎重的說道:“祁暄,我們是從漠北回來的。若是要回去,也該兩人一起,我不想一個人留在京城。”
兩人的命都像是從閻王爺手裡撿回來的,雖然過了這麼幾年,可是一切仍舊有些不真實,她恨過祁暄,也巴不得他死過,但事到臨頭,若再讓她選擇,她仍不願獨活。
儘管她不想承認,但她對祁暄的愛,隱藏過,卻從未消失。
祁暄被顧青竹說服,兩人做好了決定,便去找余氏,余氏比雲氏要理智,與她說的話成功率會高很多,儘管也不太容易。
“你們兩個都要去?”余氏蹙眉發問。看向顧青竹:“青竹丫頭,漠北是個苦寒之地,不比京城,也是戰場,你一個女子如何能去?”
顧青竹不甘示弱:“聽聞當年老侯爺上戰場時,老夫人亦隨行過幾回,心情與我此時該是相同。夫妻本就是一體,該共同進退。我不放心父親,要不放心祁暄。所以此行必去。就算祁暄不帶我去,我自己一個人也會偷偷的跟在他後面。”
這麼說的話,態度就很堅決了,余氏儘管仍不贊同,卻無話反駁,擰眉思慮好長時間後,才道:“你們何時走?你們母親那邊去說了嗎?”
祁暄搖頭:“我娘那邊是說不通的。所以我們打算今天半夜就走,府裡諸事,祖母要多盯著些,我娘聽您的話,您多勸著些,孫兒保證一定把我爹平安帶回來。”
余氏早就料到他們不會去找雲氏,若是雲氏允了,他們也不會眼巴巴到自己跟前兒來了。
在兩人身上凝視片刻,余氏轉身去了內室,顧青竹與祁暄對視一眼,都不知道余氏去做什麼,沒一會兒的功夫,余氏回來了,從內室裡拿出一隻半臂長的匣子,放在桌上打開,匣子裡放著一把純黑鑲嵌寶石的匕首,余氏將匕首取出,送到顧青竹面前,顧青竹見她不舍,便知此物定非凡物,雙手恭敬接過,只聽余氏沉吟道:
“這把匕首,是我當年隨老侯爺去戰場時,他送給我的,我曾用這把匕首殺過幾個敵,那是我這一生最驚險的一段日子,卻也最是難忘。今天我把這匕首送給你。”
顧青竹撫了撫匕首的鞘,猶豫道:“這麼有意義的匕首,我不能收。”
余氏笑了:“何為意義?放在你手中,難道不比放在匣子裡更有意義嗎?”
祁暄從旁說道:“收下吧,這是祖母給你的防身武器。”
“是,多謝祖母。”
顧青竹的一聲‘祖母’讓余氏眼前一亮,忽然笑了:“說老實話,你這丫頭剛進門那會兒,我可不太喜歡,可有句老話說的好,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你註定就是我們祁家的兒媳,你們倆去吧。等你們凱旋歸來,一切小心。”
得到了余氏的許可,顧青竹與祁暄回滄瀾居簡略收拾一番東西,和衣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待第一聲雞叫響起,天還未明時,兩人便手腳利索,悄悄從牆頭溜了出去。
顧青竹換了一身男裝,烏髮盡束腦後,兩人共乘一騎,直奔城門。
祁暄拿出手令,城門便為他們打開,策馬而去,趕往漠北。
這是顧青竹第二次去漠北,只不過上一回是一敗塗地後,被人押送離開,那時希望俱滅,萬念俱灰,前面等著他們的是無助與渺茫。而這一回,他們是迎著朝陽,懷帶希望而去。
***
雲氏一夜都沒睡著,想著侯爺在漠北生死未卜,就連早飯也食不下嚥了。
想找人說說話,便叫婢子去請顧青竹過來,不知何時開始,雲氏居然對自己的兒媳生出一種依賴,她的從容淡定,無形中給了雲氏相當大的鼓勵。
婢子去請人,滄瀾居的下人們也才剛剛起身,打掃的打掃,燒水的燒水,擦洗的擦洗,婢子找到了紅渠,說道:“勞煩姐姐傳話,夫人請世子夫人一同去用飯。”
紅渠看了一眼緊閉的寢室大門:“世子和世子夫人還未起身,妹妹稍待,我去問問。”
紅渠來到房門前,伸手敲了兩下,還沒說話,門就開了,原來竟沒有落門閂,紅渠小心翼翼伸頭看了幾眼,又側耳傾聽,試著喊了聲:“世子,世子夫人?夫人有請,你們醒了嗎?奴婢進來了。”
房間裡沒有聲響,紅渠大著膽子往裡面走了一步,覺得今日的房間與往常不同,不僅沒有半點聲響,就連房裡的四面窗戶都大開著,心中納悶,世子和世子夫人睡覺怎麼連窗戶都不關?不怕著涼嗎?
來到屏風外,正要開口喊,可她站的位置,正好能夠看見梳粧檯的鏡子,鏡子裡映著床,床上空蕩蕩的,哪裡還有什麼人在,紅渠急急忙忙進了裡面,看床鋪不像是睡過的樣子,往內室找去也不見人。
疑惑著出門對那婢子說道:“世子和世子夫人不知道一早去了哪裡,房中沒人啊。”
婢子驚訝回去覆命,雲氏也覺得奇怪:“怎麼會沒人?一大早的去哪兒了?去門房問問看。”
那婢子領命正要下去,就聽外面婆子傳話,說:“老夫人到。”
雲氏一驚,起身相迎。
余氏難得踏入主院,身旁跟著桂嬤嬤,進來之後,對行禮的雲氏抬抬手,直接說道:
“不必找了,他們走了。”
雲氏不解:“母親這是何意?他們去哪裡了?”
余氏坐在飯桌前面,拿起了一直花卷,咬了一口,口齒不清的回答:“漠北。”
雲氏大驚,跌坐在椅子上,手捂著唇,生怕自己叫出來,冷靜一番後才問:“他們,他們如何會去漠北?這,這,這可如何是好?漠北是戰場,他們兩個孩子去做什麼?真是胡鬧,來人呐,來人。去把世子和世子夫人追……”
雲氏還未說完,就被余氏給打斷了:“別追了,他們現在估摸著已經到十里亭外了,上了官道就追不上了。”
余氏淡定的口吻,雲氏哪裡還會看不出,這事兒余氏事先知道,坐到余氏身旁,關切發問:
“母親知道他們要去?為何不攔著?侯爺在漠北都吃了虧,他們兩個孩子去,那還有命回來嗎?”
余氏讓丫鬟婆子給雲氏重新準備了碗筷放到她面前,親自動手給雲氏盛了一碗粥,說道:“暄兒已經不是孩子了。正陽在漠北遇險,若是暄兒不聞不問,在京中安坐世子之位,那倒顯得我祁家無父子之情,他之前隨正陽去打過西域,正陽回來與我說過,暄兒是個將才,此次也算是個機會,讓他去吧。”
雲氏聽著聽著,眼淚便要出來:“可若為了讓別人看祁家的父子之情,就要讓暄兒去冒險,也未免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