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顧知遠回到房裡,過年應酬了一天,雖說就是喝酒說話拜年,其實還挺累的。回房之後,原本想清靜清靜,可發現房裡燭火昏暗,他以為秦氏不在,嘀咕著往案台走去,要再點兩盞燈,就快靠近案台的時候,一道影子從案台前的椅子上站了起來,著實把顧知遠給嚇了一跳。
驚魂未定,看輪廓才發現是秦氏,顧知遠趕忙點了燭火,對秦氏道:“你在房裡就不能出一聲,大過年的能把人嚇死。”
因為是過年期間,所以顧知遠雖然對秦氏有點意見,卻也沒有找她的麻煩,想等過了正月再和她算,突然被嚇這麼一下才沒忍住。
燭火亮了,秦氏露出一張滿是淚痕的臉,兩隻眼睛紅紅的,顧知遠見了不禁一愣,怎麼又哭了。這段時間,秦氏的眼淚就跟不要錢似的往下掉,偶爾哭一回還覺得頗有風情,可哭的多了,就難免讓人覺得厭煩了。
“你又怎麼了?”顧知遠不耐的坐下。
秦氏吸了吸鼻子,用帕子擦拭眼淚的空檔,心裡有些擔憂,往常顧知遠看見她哭,大多都是心疼的,可今兒卻這麼不耐煩,莫不是在外面受了誰的氣,她現在惹他,會不會不明智呢。
可今天秦氏在顧青竹手裡受了那麼大的閒氣,如果不告訴顧知遠的話,那這口氣還不知道要憋到什麼時候呢,如果顧知遠現在心裡正生氣,只要她利用好了,說不定能把他的怒火引導到顧青竹身上去。
秦氏來到顧知遠身後,伸手給他揉捏肩膀,將今天怎麼被顧青竹欺負的事情告訴了顧知遠,當然隱藏了自己不好的那一部分。
顧知遠聽了之後問:“你好端端的把她們喊進府裡來做什麼?”
“我,我這不是想著二小姐如今十五了,今年及笄之後若是還沒定親,外人就該說顧家的閒話了,這才拖我嫂子替我打聽打聽,今天來的都是十里八鄉出名的冰人,她們見多識廣……”
秦氏還未說完,顧知遠就不耐的打斷:“你也是夠糊塗的,你嫂子是什麼樣的人,旁人不知,我還不知?別說她了,就你那個遊手好閒的哥哥,這麼大年紀了,什麼活計都不幹,成天要你接濟,你嫂子整個兒一鑽進錢眼子裡的,你找這種人給青竹說親?沒搞錯吧?”
這下秦氏心裡慌了,怎麼也沒料到顧知遠會說這麼拆臺的話,慌忙辯解:
“伯爺誤會了。我不是讓嫂子說親,是找的那些有名的冰人。您是不知道,我從去年開始,就一直在幫二小姐物色,可是您也知道,二小姐如今的名聲可不太好,她帶著舅家來府上跟您打擂臺,又在安國公府裡露了那麼大一個臉,跟陸家小公子不清不楚的,有點頭臉的人家都不要她,我也沒法子呀。”
“只能讓嫂子找些有名的冰人過來,可二小姐非但不理解我的一片苦心,還大發威風,讓人把我嫂子和那些冰人給打了出去,今後可能就連那些冰人都不願意幫二小姐說親了,這要年紀到了嫁不出去,人家定會怪罪到我這個繼母身上,以為我是多惡毒,把持著二小姐的婚事在手呢。伯爺您說,我這兩頭受氣,冤枉不冤枉?”
秦氏將一個道理分割出來說與顧知遠聽,若是從前,顧知遠定會對她表示同情,可是今天,顧知遠卻將她說的這些事兒反復放在腦子裡思考,就算青竹有時候確實脾氣大些,做事不管不顧,可她也不是那種無緣無故鬧事的人,更何況如果真如秦氏說的,她百般占理的話,府裡的下人們怎麼一點都幫她?福伯是伺候多年的老人了,向來以維護伯府為先,幫裡不幫親。
所以,秦氏的話裡肯定隱藏了什麼,不好一概而論。
心裡煩躁極了,總覺得從前沈氏在時,家裡根本就不會有這種狗皮倒灶的事情發生,沈氏也從未在他面前抱怨過府裡事難應付之類的話,就算他聽說了什麼,那也是她把事情都解決好了之後的事兒了。
以前他還會覺得沈氏不重視他,凡事都不與他稟告,自己做主的多,現在看看秦氏這沒用的樣子,三天一小哭,五天一大哭,什麼雞毛蒜皮的破事兒都能扯到他面前來,實在叫人厭煩。
顧知遠深吸一口氣,耐著性子說道:“這件事明天待我問過福伯以後再說吧。若真是青竹的錯,我再罰她。不過還有一事,今年過年時,待客用的那些茶點怎麼會用那麼次的東西?那些茶點花的了你幾個錢?怎麼連這種東西都省,你要客人來我們家吃那些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回頭他們該怎麼說我們?”
秦氏沒想到,自己告狀居然把自己給坑了,眼珠子左右轉了轉,正要辯解,就見顧知遠抬手:
“如果你又要說我給你的錢太少,那就別說了。從前沈氏在的時候,我從來沒有動過我私庫的銀錢,每年莊子和鋪子裡的盈利就足夠她開銷府裡的一切,用的還全都是頂頂好的東西,怎麼到了你這兒,你就撐不過來了?”
顧知遠是個最不耐煩談論錢財的人,他是清高的,是不占俗世凡塵的,談錢會玷污了他的高貴靈魂,可是近來他被秦氏逼得不得不過問這些,瞬間感覺自己從神壇被拉了下來,每天就被這些柴米油鹽的事兒浸泡著,整個人都污濁了。
秦氏委屈的低頭:“伯爺又在這個了,妾身不是早跟伯爺說過,妾身家底子薄,不必沈家姐姐富貴,府裡開支用度全都是一等一的好,可這些要用多少銀兩,伯爺您根本就不知道,我已經節省又節省了,還是應付不過去。伯爺現在怪我,那你可敢把你的私庫全交給我,讓我幫你打理,錢能生錢這個道理,誰不懂呢。要是我手裡寬裕了,做事肯定就能如沈家姐姐那般面面俱到了。”
顧知遠真是覺得秦氏由裡到外全都俗氣透了。
“從前怎麼沒覺得,你竟是這樣一個庸俗的女人。往昔你絕口不與我提一個錢字,如今呢。你看看你,幾天就來要錢,每回給你幾千兩,就跟打了個水漂,眨眼就沒了。往昔你沒銀子的時候,是怎麼過來的?”
顧知遠這般質問秦氏。秦氏哪裡敢回應他,往昔她確實沒銀子,可她往昔也不和顧知遠開口要啊,她只會跟沈氏要,沈氏雖然不是每回都能給她,可三回裡總會給那麼一回,就對付著過唄,所以秦氏才恨沈氏,明明自己那麼富貴,可每回卻像打發叫花子似的給她那麼點兒,不就是拿錢壓人嘛。
這些道理,顧知遠哪裡能明白。他只一味在指責秦氏變了,殊不知,是從前那個替他遮風擋雨,替他處理善後的人沒了罷了。
顧知遠看著秦氏,腦中忽然想起曾經沈氏與他說的話,初初成親那幾年,沈氏偶爾跟他提起秦氏要銀子的事情,那時候顧知遠只覺得沈氏庸俗,成天的錢字不離口,敷衍了幾回,沈氏就再沒有抱怨過。
想來秦氏那些年的開銷,都是沈氏負擔了去。
頭一回,顧知遠對已故的沈氏生出了愧疚的心。
秦氏和顧知遠的這次對話不歡而散,各自和衣睡下,秦氏現在自覺地位穩固了,顧知遠生氣也懶得去哄他了,既然顧知遠現在不聽她的騙,懲罰顧青竹的無禮,那秦氏還有什麼客氣,就只能用自己的方法去教訓顧青竹了。
***
自從顧青竹把房間的窗戶全都加了鎖以後,睡覺明顯安穩許多,再也不用擔心自己睡著睡著,有人會不請自來。
可這樣的安穩日子,還沒過多久,這日顧青竹剛洗了澡出來,在用乾淨的毛巾擦拭濕漉漉的長髮,坐到梳粧檯前,一抬頭,猛地瞧見她的床鋪上多了一雙男人的腳。
祁暄一隻手將帳慢掀開,對著驚愕萬分的顧青竹展顏一笑:
“你還別說,這種偷香竊玉的感覺,還挺新鮮,挺刺激的。咱們以前太沉悶了,得自己找點樂子才行。”
顧青竹腦中一片空白,指著祁暄,然後又指了指自己上鎖的窗戶,祁暄坐直了身體,兩手撐在床沿上:
“就你那鎖,再上十把我也進得來,你信不信?”
顧青竹氣的肺疼,將毛巾往梳粧檯上一拍:“出去。”
祁暄往她走過來,顧青竹下意識就想跑,被祁暄飛快按住了肩膀,祁暄彎下身子,將下巴墊在她的肩窩上,鼻端輕嗅著她身上清新的花香。
“我上回是不小心闖入浴池的,可不是故意偷看你,我這麼正人君子,你看我今天,明知道你在裡面洗澡,我卻一丁點兒都沒有起了要偷看的心,乖乖在外面等你,這麼長時間都沒跟你好好說話,也該說說了。”
顧青竹覺得頸項癢癢的,往旁邊讓了讓,冷道:
“我看你就討厭,能跟你說什麼?自討沒趣。”
祁暄不介意:“是啊,我就是自討沒趣。被你罵我都願意,更別說只是沒趣兒了,你要肯天天都見我,就算天天給我沒趣兒,我都願意。”
“懶得跟你廢話。”
顧青竹將祁暄推開,離開了梳粧檯前,先前那姿勢太曖昧,走到床邊的矮櫃前,蹲下身子,祁暄過來看她,顧青竹從矮櫃上抽出一把匕首,寒光閃閃,忽的指向祁暄的喉嚨:
“別以為我跟你說笑,這刀就是為你備的。你別以為我不敢,逼急了我,我什麼都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