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離梧一出聲,頓時喝住了秦詔。
只見秦詔憤憤然扔掉了手中的長刀,也心知自己今日一時氣憤失態,便自對太子抱拳,只低聲道,是自己方纔飲多了酒,跟公子小姜的侍女起了口角,還請太子責罰。
其實他身爲將軍,就算是砍死了個弱國質子的侍女又能有什麼?
可奈何鳳離梧剛剛招攬了這姜禾潤,正是得了太子眷寵之際,秦詔又不傻,自然不會跟太子如小兒一般告狀,讓太子做主,宰了那大腳醜侍女。
鳳離梧倒是要給秦詔些面子,秦詔乃是秦家的嫡孫,當年他身爲被廢在冷宮的皇子,正是因爲武將世家秦家的扶植,才能重新位立東宮。
於是淡淡對姜秀潤道:“君在波國,也這般縱容家奴?”
姜秀潤心知,自己若無表示,那鳳離梧很有可能爲了要周全秦詔的臉面,而下令殺了白淺。
是以不待鳳離梧再開口,便一咬牙,衝着秦詔撩衣襟行大禮道:“是在下管教無狀,只是這奴兒智力蠢鈍,原是我不該將她帶到這等貴人云集的場合,還望秦將軍恕罪。”
這般謙卑,秦詔若再不依不饒,那便是不給皇太子臉面,成心擠兌太子重罰新招攬的人才。
姜秀潤也是算準了這一點,行禮的姿態甚是謙卑,只看得周遭之人暗暗竊笑。
鳳離梧倒是看了姜秀潤身後的那位侍女幾眼,淡淡地跟姜秀潤道,希望波國公子管束好自己的下人後,便吩咐秦詔既然飲酒失態,便回府休息去吧。
這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處理,甚是謙和而寬容,頓顯泱泱大齊儲君的氣度。
不過周遭人都自覺看得明白:這公子小姜縱容惡奴羞辱了護衛皇太子的將軍,實在是太沒眼色了!
有幾個凡生的摯友門生在場,頓時幸災樂禍,覺得這姓姜的小子品德低劣,實在太過飛揚跋扈,在太子面前也不知收斂。
嘖嘖,打狗還得看看主人不是?
別看皇太子現在看着謙厚仁慈,其實也是個睚眥必報,灰線埋伏千里的主兒。
想他當年對待齊王與王弟的手段,便叫不寒而慄。
而今這位波國質子得罪了太子,想來也要與那個剛剛被殺的燕國質子同路,說不定哪天就要掉了腦袋。
事已至此,再留在此處便有些自討無趣。
當姜秀潤帶着淺兒從敬侯府出來時,白淺心生愧疚,也不上馬車,只跪在地上讓姜秀潤責罰。
姜秀潤卻笑着道:“主人有難,你及時出手相助,我爲何要責罰忠僕?只是以後打狗也要避忌着些,莫在人前,免得被拿住把柄……”
這話說到一半,就看秦詔面色鐵青的騎馬從一旁出來。
其實他方纔見這少年道歉得謙卑,消瘦的肩膀低垂道歉的光景,心內的怒火消了大半。
畢竟將來都要在太子之下共事,若他肯改了對自己冷冰冰的態度,知道些進退,那麼自己何不大度些,原諒了這少年呢!
所以出府時,他上馬後並沒有急着走,心裏猜度着公子小姜應該也不會久留,只等他出來,二人立時將話說開。
可未曾想,等來等去,卻等來一句“打狗需避人”!
這可真是叫秦詔氣得頭頂生煙,恨不得衝上前去好好教訓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質子。
可是現在衝上去真的發生衝突,難免會叫人誤會自己小肚雞腸,特意在此等候報復。
想到這,他最後終於衝着姜秀潤陰陽怪氣道了聲“後會有期”便轉身離去。
而姜秀潤卻覺得這番扯破了臉也好,前世的記憶太不堪,若是能不再見,纔是最好。
只是這次在敬侯府的一場鬧劇,讓剛剛炙手可熱的洛安城裏的新才子,轉眼變涼,再不見如雪花般的請柬。
不過這卻叫姜秀潤心內暗鬆了口氣——這般甚好,免得酒吃多了自己露出了馬腳。
而這宴會之後,她也是有意跟皇太子保持些距離,也未曾厚着臉皮去太子府上領錢。
但是姜秀潤暗自卻放起了貸錢給洛安城裏的買賣人週轉,因爲利少,放錢痛快,倒也不愁來源,這麼往復週轉,每月的利錢竟然也不少,日子也不那麼難熬。
隔着一條街的空地上,那書院新舍的屋瓦已經鋪完。只是因爲都城書院林立,這毫無根基新設的書院並不爲人看好,
可姜秀潤心知等書院建成後,會有真正有學識的大儒來傳業,是以一早便去打聽要給兄長報名。
當聽聞入書院還要應試筆答,在問清要考的範圍後,姜秀潤便決定去多買些書卷回來給哥哥溫習,以求應試時能十拿九穩。
只是出府時,來到府門前等着馬車時,卻不見有侍衛來應。
過了好一會,纔有個侍衛過來。
連一向好脾氣的姜之都有些生氣道:“其他人都哪去了,怎麼不見隨車伺候?”
那人只低聲說是昨日大家貪嘴,去街市買狗肉吃,吃壞了肚子。
姜秀潤一看,這侍衛正是當初在客棧裏幫她燒水的那個,這侍衛叫趙果,是從波國來的侍衛裏較爲年輕的一個,也不過二十的光景。
因爲他比較勤勉和善的緣故,姜秀潤也甚是高看他一眼,前些日子,看他暗地垂淚,一問才知他家有老母生病,奈何現在領着差事不能回國,這才急得落淚。
姜秀潤當下給了他金三錠,讓他趕在月底波國來人送書信時,隨了信使一起回去盡孝。
當時趙果時感激涕零,不過今日不知爲何,他似乎欲言又止。
不一會,兩三個的侍衛也趕到,其他人說是病得起不來了,就連白淺也中了招兒,據說昨日也跟着吃了一大塊肉,今日腹瀉連連,拉得腿軟,不能出門了。
於是姜秀潤吩咐白淺在家休息,只帶了侍女白英和兄長一行人便去了洛安城裏最大的書局。
姜之其實也是個愛書之人,以前在波國哪有這麼種類齊全的書局?這些竹簡手卷,字跡娟秀,竹簡固定用的牛皮也是質量上乘。當是請了專人謄寫,價格自然不菲,所以當世能買得書之人,除了追求學識外,必定也是家財萬貫。
不然的話,單是一套書便要裝上半車,所花費的金足夠富庶人家吃上一年的了。
而姜秀潤卻是出手闊綽,一連買了三套。姜之看妹妹這般揮金如土,頓時有些心驚,擔心着入不敷出。
可是姜秀潤卻道,這些書卷去了別的地方便買不到了,將來看完,轉手再買,價值更高。
可是書買完了,怎麼運回卻是問題。最後姜秀潤決定由哥哥押解着一馬車的書卷先走,而她帶着英兒和一名侍衛去馬市僱傭一輛馬車運着剩下的書卷回府。
今日是冬季難得的溫潤天氣,她帶着英兒和趙果一路閒適地朝着馬市走去。
只是無意中,她發現身後趙果的神色越發的不對,總是左右張望,便笑着問他可是又鬧了肚子,到處找解手的地方?
那趙果的臉上閃出愧疚神色,就在姜秀潤準備抄近路從一條小巷穿行時,幾步走到她的身邊小聲道:“還是請公子走大路穩妥些……”
姜秀潤的臉上沒有顯露出什麼,心內卻是咯噔一下。一時間,腦子閃過許多的念頭。
前日,波國派了信使,除了父王寫給她兄長的書信外,其他的侍衛們卻紛紛收到家書。
似乎就是從收到書信後,那些個侍衛便時不時不見蹤影,只聚到後院他們的寢房裏商議着什麼,有幾次淺兒說那門還有人把守……
可是她細問時,那些侍衛卻不好意思地說是在賭錢,怕公子知道責罰云云。
現在細想來,都甚有蹊蹺。
這趙果讓自己別走小路是何意思?難道……是有埋伏不成?
腦子裏閃過這念頭後,姜秀潤頓住了腳步,轉臉去看趙果。
那趙果臉上微微的懊惱與釋然的表情交織,足見他既有些後悔提醒,同時又因爲說了實話換了些良心上的舒坦。
若是那些侍衛動了殺機,極有可能是已經回國的申雍暗自下的命令。
申雍的目標一定是自己,只有自己死了,他維護國書不力,矇騙齊帝的事情才能抹平。所以,侍衛們支開了他的兄長和武藝高強的白淺,卻要在這暗巷裏謀害她,若是沒有猜錯,必定僞裝成謀財害命的樣子,來個死無對證!
該怎麼辦?此時不走小路,也不過能躲得了一時,而他身爲質子,是無權更換自己身邊的侍衛的。
因爲這些侍衛既是看護質子安全,同時也是替國君監視質子之用,就算殺光了他們,波國還是會派來新的侍衛的……
就在這時,姜秀潤突然看見太子府的車馬走過,便大步奔了過去,攔住了車馬。
護衛車馬的秦詔面色發冷,瞪着姜秀潤不屑道:“公子不知這是太子車馬嗎?按齊律,敢擅自阻攔車馬者,當鞭撻五十!”
說着舉臂便要打。
就在這時,鳳離梧清冷的聲音傳來:“請公子小姜上馬車。”
姜秀潤看也不看秦狗腿,撩着自己的長袍爬進了馬車,待進了馬車後,便跪在了鳳離梧的面前道:“請太子救我一命!”
鳳離梧看了他一眼道:“何人要害你?”
姜秀潤咬了咬牙道:“我與兄長寄居在洛安,可是新後猶不放心,便派她的兄長申雍欲謀害我兄弟二人的性命,以確保她的兒子能繼承波國王位。”
自從那次宴會衝突後,鳳離梧幾次叫她前往太子府議事,姜秀潤都秉承着混吃混喝的主旨,只管附議鳳離梧之言,並無甚可用的謀略。
往復幾次,鳳離梧也不再叫她來府上,而姜秀潤亦是有自覺,也不再去太子府上領金,一晃已經三個月的光景。
可如今她急吼吼地衝上來請太子救命,顯然有些臨時抱佛腳,只怕這佛祖嫌棄她不夠虔誠,不肯保佑着他。
果然這太子聽完之後,並不接話,只任憑公子小姜跪在面前,好半晌,才一邊看看着手裏的書卷,一邊道:“樑國王子宴請在鹿鳴臺飲酒,你也同去吧。”
等到了鹿鳴臺,姜秀潤一進暖閣,卻有些傻眼——只見滿屋子的薄紗半裸的美豔女子,周遊在幾個席地而坐的公子之間。
她雖然活了兩輩子,卻是生平第一次喝花酒。
那劉佩衣衫半解,露出寬闊的胸膛,懷擁二女,見公子小姜也跟了來,又是一副棉衣厚裹的模樣,便笑着推着懷裏的二女道:“屋內甚熱,你們快去給太子與公子小姜寬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