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 幕僚有些個什麼愛好,只要無傷大雅,他這個做太子的當有容人之量。
可此時鳳離梧心裏卻隱隱生起了悶氣, 只覺得這少傅表裏不一得很, 這樣的人忠心可會長久?
再說姜秀潤匆匆跟門房裏的幾個小吏辭別。因爲跟季秉林約了後日替她的哥哥姜之考學功課, 又匆匆抓起門房裏的一顆竹炭, 在桌面寫下府宅地址, 這纔出來。
若說先前還好,可待看那少年抓着竹炭給那個青年留下地址, 又千叮嚀萬囑咐纔出來後,鳳離梧心內的火氣騰得一下竄得老高。
當下也不理會跟過來的姜秀潤,一路徑直去了工部找主司問話。
而姜秀潤倒是沒想到太子是看自己不順眼, 只以爲鳳離梧是在朝堂上看到他那不省心的父王,說不得被氣得動了肝火。
於是只跟在後面也不多言, 想着一會回府,若太子無事吩咐,自躲起清靜便好。
可等到回府後,她跟太子請示迴轉自己的院中,那太子仿若沒有聽見,只冷着臉坐着看書時, 姜秀潤才隱約覺得太子的邪氣似乎是衝着自己來的。
眼看着鳳離梧是要自己長跪書齋的意思, 姜秀潤舔了舔嘴脣, 決定不受這個鳥閒氣, 只開門見山問道:“殿下可有對在下不滿之處?”
鳳離梧冷冰冰地問:“哦, 君認爲自己何處會讓孤不滿?”
這種巋然不動的盤問方式,最是刁毒。
但凡是個心智脆弱的,都會心內忐忑,一時想是自己暴露了女兒身,還是被人發現中飽私囊,貪墨了辦宴的金?
可是姜秀潤豈是等閒之人?心內雖然陡起波瀾,面上卻波瀾不興道:“在下愚鈍,還請太子明示……”
不是鳳離梧故作莫測高深,實在是他今天心內的鬱悶也一時難以明示,總不能說:你先前喜好的男色明明是孤這一類,爲何轉變甚快!
被姜秀潤這麼一反問,鳳離梧也知道自己今天衝着姜少傅發火有些莫名其妙,可又耐不住心內的不適,便道:“今日在工部那,你跟何人聊得盡興?”
姜秀潤眨了眨眼,心道:難道太子也知那季秉林乃是驚世奇才?以爲自己與季秉林熟識卻不向他舉薦,有嫉賢妒能之意?
這麼一想,她馬上從善如流地道:“回太子,那小吏叫季秉林,銀華淮西人,在下也是今日與他熟識,可是觀他談吐,除了熟諳水工河道,更是對西北一帶的民情頗多瞭解,在下記得,昨日殿下曾問過府中幕僚可有懂得西北雨季疏導水系的,卻無一人,若是殿下得空,還請考量此人,可堪一用。”
季秉林在上輩子,乃是端慶帝一手提拔上來的人才,與太子一黨一向不甚對付。姜秀潤也原本無意爲鳳離梧引薦什麼良才。
可是鳳離梧此時問起,自己若是藏私,恐怕又要被這個疑心病甚重的太子猜忌了。
鳳離梧聽得一挑眉毛,表情卻不見緩和道:“哦,孤觀他面相俊秀,不類英偉丈夫,當真內有韜略?”
姜秀潤微微驚訝地看着太子,遲疑道:“殿下許是站得遠,沒有看清,這位季先生最近生火,面有痘疤未愈……那俊秀,也還差一點吧。”
不過這話一說完,姜秀潤便後悔了。這種抓人的美醜不放,愛品頭論足當真是女子纔有的毛病。
太子不過順口一誇,她卻執拗着要論出個真美假美,簡直飯食吃的太飽撐到了!
可是她這話一出,鳳離梧堆積在眼角眉梢一下午的陰霾卻漸漸吹散了,他站起身來,走到姜秀潤的近前,話語裏的冰意也退了幾分道:“孤昨日不過隨口一問,君卻記得這般清楚,有勞少傅費心,改日,孤便叫那季秉林來府上。”
被姜秀潤一說,鳳離梧也是後知後覺纔想起那人的確面部不甚光滑的樣子,實在算不得俊美。
心內莫名的鬱結一開,愛才的太子殿下重臨人間,只和藹地與姜秀潤道:“君隨孤行了一日,也是乏累了,去歇息去吧。”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姜秀潤雖然不知今天的太子的陰晴變幻究竟因何而起,但既然太子總算是心情轉好,她也趕緊退出書齋。
等回到了自己屋內,先在淺兒的服侍下梳洗完畢,然後便從裏懷掏出工部的圖樣,覈算着木料土方,看看能撈到幾多油水。
可惜這麼肥膩的肉,卻不可盡吃完。算着波國新使的腳程,她該如何離開洛安城也要趕快計劃周詳了。
姜秀潤的計劃很簡單,等波國的那位質女前來時,自己向太子請示出城百里相迎。太子必定同意。
到時候她與兄長藉口去迎接質女,在半路發生些意外,畢竟世道不太平,山匪一類也是經常出現的。
而自己與兄長“死”去後,便一切水過無痕。那波國的使節也不用擔憂,他們必定事先都得了申雍的囑託不會說破自己的祕密。
到時候,自己與兄長也會有新的身份,去他國定居,再不問那些是是非非。
而說服兄長的理由也很簡單,只要說自己的祕密快要被太子發現,兄長也必定爲了保護自己,同意詐死。
這麼想着,姜秀潤緩緩地長出了一口氣,決定明天起得早些。張羅太子府的翻修工程浩大,有無數的暗釦金銀等着自己來拿,多撈一筆是一筆。
這麼想着,她鑽入被子,愜意地伸了懶腰,恬然酣睡。在夢裏,她在一處滿是花兒的山坡上衝着哥哥笑。
太子府翻修府宅的事情,很快在洛安城裏傳遍了。
雖然關於太子妃的名單一直祕而不宣,可是那府宅裏做工出來的工匠說得明白——有一處住宅,牆面加了椒粒,外面罩抹了羊乳,顯然是皇室大婚時,婚房的做派。
那屋宅修繕得極美,用料甚是考究,據聽聞,就連傢俬也一併訂購了新的,甚至連嬰孩的搖牀小馬都是配套的古香檀木。
這般準備周詳,莫不是太子迫不及待要讓新娘顯懷,這是要入府便三年兩抱纔對!
貴人們說閒話的功夫,正在國師夫人府上。
一衆的貴女們正在圍着韓國田姬,一路殷勤恭維,只有意無意地說着太子對未來太子妃的用心,若是能嫁給太子,當真是叫人豔羨呢!
田瑩也是滿臉的春風得意。這些日子,不見太子鬆口,她心內也是焦急,幸好自己的姨父着人打探,才知太子似乎是屬意自己,似乎跟自己的父王也暗自通過書信了。
雖然太子祕而不宣,可是那翻修府宅的工程浩大,而那太子眼前的紅人,姜秀潤更是有意無意探問自己喜好。據說那臥房的牀幔布料,盡是燕國纔有的錫滬錦緞……
少傅這般暗示,她如何不知其意?
當下也是心內喜不自勝,一心一意等着太子昭告天下,她榮登大齊太子妃之位。
只是一家歡喜一家愁。
這邊的田瑩被衆星捧月,那邊昔日被追捧的曹溪卻驟然跌落谷底。
眼看着那田姬有意無意朝着自己投射過來的輕蔑得意的微笑,曹溪的臉兒都要青紫變形了。
這宴席再好也吃不下去,曹溪乾脆半路離席,去宮中向自己姨母哭訴。
尉皇后剛剛在太監茅允生的服侍下,從自己宮內的滌清池溫浴歸來。
似乎是方纔泡得太熱,皇后走起來都嬌軟無力,只有那大太監攙扶着,軟弱無骨般地倒臥在榻上。
那茅總管是個會服侍人的,立刻脫掉了皇后的鞋襪,一下下地按摩着皇后的腳底。
隔着輕紗,尉皇后微閉着眼兒聽完了曹溪的哭訴,懶洋洋地道:“梧兒不是尚未吐口嗎?慌個什麼?那個什麼田瑩,此女德行如何?”
曹溪咬牙切齒道:“爲人刁毒,牙尖嘴利,而且似乎將韓國水鄉的浪蕩風氣也帶到了洛安城裏,先前剛入城時,最喜在宴上與洛安城裏的名流才俊打情罵俏……”
她從驛站開始,便處處跟這田瑩不對盤,現在眼看着這狐媚竟然要搶走自己的皇表哥,當真是奪夫之恨不共戴天。
尉皇后聽到這,倒是微微笑道:“那就好,就怕她是個潔身自好的,那豈不是栽贓都無人肯信?既然她喜歡風流之士。本宮着人安排個便是了,一個名聲掃地的賤女人,看她怎麼入駐**椒房?”
聽着皇后輕飄飄的話,曹溪的抽泣聲漸漸止了,遲疑道:“這樣……能行嗎?”
尉皇后又道:“本宮先前聽說,在哪次的宴會上,不是有兩個青年爲了她大打出手嗎?那兩人是誰?”
曹溪連忙道:“一個是太子身邊的侍從官秦詔將軍,還有一個是太子新收的幕僚波國的質子姜禾潤……”
尉皇后被腳底板一陣陣的氣力弄得氣血涌動,只想讓曹溪快些離宮,便打斷了她的話道:“秦詔摔斷了腿,未曾出府……那個什麼質子的,我會着人安排,你且下去吧!”
曹溪被輕紗後一陣陣細喘輕笑也弄得面紅耳赤,聽了皇后的話,趕緊起身退出。
雖然不知皇后要怎樣,可是她覺得,自己有了姨母相助,那田瑩便是秋後的蚱蜢,蹦躂不了幾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