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秀潤可不知太子心內的盤算, 她只感覺到太子那握慣了弓箭的大掌上有一層薄繭, 那薄繭如今就隔着她高豎起的衣領再細細摩挲。
也幸好有這衣領皮膚, 不然那層包裹喉結的魚皮可是要被蹭下來了。
若是換了秦詔,這般鉗住脖子卻不下狠手的磨蹭,便是在沾女色便宜。
可是換成是鳳離梧, 姜秀潤滿腦子都是鍘刀懸在頭頂的戰慄之感,哪裏會費神去想冷麪太子有可能是在佔自己的便宜?
就他這副尊貴華美的長相,前世今生, 又何須輕薄個什麼女子呢?
鳳離梧更是不覺自己此時是在沾花拈草。
事實上, 從他去書院接姜秀潤, 卻發現他居然毫無預兆地帶着兄長逃跑後,便覺得自己的心肺被莫名的毒酒浸泡着,剛開始如火灼般憤怒難抑。
隨着自己手下暗中調查, 見識了那小子的心思縝密,步步暗中籌劃, 火灼的疼痛的心又好似扔進了玄洞冰窖裏, 讓人後背陣陣生涼。
他生平難得信人,可是一腔信任到底盡付了小白眼狼兒。那等子隆隆眷寵,竟然換不來一個弱國質子的真心相待?
鳳離梧覺得, 若是抓回了那小子,他一定能狠得下心腸殺了姜禾潤, 就此了斷, 只當此生沒遇到這麼個少年。
可是屬下查詢了所有逃亡波國的路線後, 並沒有發現這一行人。
日子過了那麼多天, 滿府的人眼看着平日就陰鬱冷峻的太子,越發沒了人的氣息。
從來不挑揀吃食的殿下,竟然會因爲吃得不順口而暴怒地推了滿桌子的酒菜!
而鳳離梧自己也覺得愈加心煩意燥,竟然幾次在看書口渴,喚人倒茶時喊出了姜禾潤的名字。
當得不到迴應時,他只大掌摧動,扯落了不知多少卷的竹簡……
而越是抓索不到公子小姜,他那失望痛恨的心情愈加高熾,這火裏來,冰裏去,原先欲殺之而後快的心思卻不知怎麼漸漸消淡了,可心內對那背叛自己少年的憤恨卻有增無減!
方纔他一把擒住姜禾潤的脖子時,真是想要用力,叫他怕上一怕。可是待捱得近了,聞到了多日不見少年脖頸裏的馨香,便再難抑制,只恨不得扯了這玩意兒的衣服,然後便爲所欲爲一番……
可這爲所欲爲,又是怎麼個法子?鳳離梧的心內也是懵懵懂懂的一團亂麻。
姜秀潤就這麼縮脖兒,等着太子的大鍘刀落下,卻不見太子再用氣力。
她惶惶微微轉頭,卻發現太子的高挺的鼻尖就在臉側。
鳳離梧大掌翻轉,將少年一個趔趄拽起,正身扯入了懷中,鼻尖對着鼻尖,冷聲問:“那懷孕的波國質女,可是你搞大的肚子?”
姜秀潤現在滿心思都是活命,又被鳳離梧這沒頭沒腦的話給問懵了:“那母國而來的質女,不知是我的哪個姐妹,我……我怎麼可能讓她懷孕?”
“既然非你犯下的官司,爲何連報都不報一聲便逃?去哪裏又不好?非要跑到孤的死對頭這裏,跟劉佩那廝語無倫次的阿諛奉承,讓他勾肩摸臉……還……真是賤骨頭!”
一想到昨日暗探呈報給他的樑王子營帳的種種細情,那劉佩的手幾次摩挲少年……鳳離梧心內的火氣再次騰得竄起老高,便猛一用力,將公子小姜推倒在了地上。
姜秀潤後腦勺咕咚一聲着地,可是終於摔得清明些了。
方纔她一直沉浸在被鳳離梧發現的恐懼中不能自拔,卻全沒有發現,太子殿下似乎更着惱於她投奔到了劉佩麾下。
逢迎了這麼久,姜秀潤一早便琢磨出鳳離梧偶爾會有些孩童心性,便是“自己的玩意兒,別人都不能玩兒!”
而自己作爲他的幕僚,卻一轉臉兒到了劉佩那裏,豈不是折損了太子的面子?
了悟到這一點,姜秀潤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脈,越發地豁出去,竟然哇的一聲,痛哭了出來。
她只雙膝着地,幾步搶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太子的包裹在暗金長衫下的大腿,痛哭出聲道:“在下實在是……怕遭了殿下您的嫌棄,若是因爲在下的姊妹不檢點,而被太子您冷落,更要被人嘲笑失了恩寵,那我在太子府裏,又有何意思?倒不如自己收拾行囊,偷偷走人,免得浪費了太子府的米麪……”
她擦了擦鼻子又道:“可是這一走,真是夜夜思念着太子您待我之恩德……幾次夢裏都喊着殿下……那劉佩哪有殿下您的分毫?今日我不也是尋了空子便偷跑了出來,就是沒在這裏遇到您,我都打算自己迴轉京城,跪在殿下面前,懇請殿下原諒……”
鳳離梧心知這小子說話真真假假,此時正在氣頭上,哪裏肯信?只長腿一擡,再將小子掀翻在地。
姜秀潤如今抱的不是大腿,而是救命的金稻草!被掀翻在地,便復又爬起來抱。
來來回回幾次,太子許是嫌累,懶得再擡長腿,便讓公子小姜抱了個結實,任憑他抽抽搭搭。
而這邊鳳離梧偷眼閃神看着小子雪白的臉上,哭紅了的兩泡淚眼溼噠噠的,倒是像極了王府裏養着準備燉湯喝的白兔子,一時多看了幾眼,便發現姜秀潤這些日子消瘦了不少……
看來這一路上嗎,小子的確是吃了不少苦頭,昨日被那劉佩拿去時不還遭了盜賊了嗎?
由此可見,姜秀潤說後悔,也不全是假的。再則自己在王府裏不也是總夢見公子小姜嗎?那姜禾潤但凡有良心,冷夜裏思念夢到自己也是很正常的……
他一個無依無靠的少年,身在洛安城裏,本來便草木皆兵,又在刑場被嚇到了,驟然驚聞新送來的質女在驛站生了孩子,若換成是他,也是會逃的。
既然這是人之常情,就不該苛責少年趨利避害。
這麼一想,鳳離梧醞釀了將近半個月的萬鈞雷霆之火,竟然奇蹟般地消散了大半。
他垂眸看着哭得慘兮兮的少年,伸手從自己衣袖裏掏出巾帕,彎腰將細瘦的少年拎提了起來,給他拭了拭淚頰道:“餓了嗎?用不用叫些酒菜來吃?”
姜秀潤哭得直打嗝,怕太子的意思是叫個斷頭餐吃吃,也不敢答應。
鳳離梧見他唯唯諾諾的樣子,乾脆叫船上的火頭送了一份蒸魚和蛋羹,還有兩碗米飯,叫姜禾潤跟他一起吃。
直到那大半盤的魚進了肚子,太子還在不停地往他碗裏夾肉時,姜秀潤眨巴着哭得有些發腫的眼,纔不得不相信,這要了命的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太子殿下根本不欲深究!
姜秀潤也是事後才知,太子得報樑韓兩國關係日進,已經準備在兩國邊境互市。
樑國業已背叛自己,韓國卻是決不能再出事了。索性親自帶上精幹的侍衛來到樑韓邊境,準備刺殺劉佩。
微服進入韓國後,太子一路看着地圖,突然意識到以前一直以爲公子小姜和哥哥會逃回波國,但以公子小姜的謹慎和步步爲營,不可能想不到齊國到波國的道路必定層層布控,難以逃脫。如果公子小姜不準備逃回波國的話,那麼很有可能到了樑國。
太子命令齊國布在韓國的暗棋,繼續瞭解劉佩的行程,同時打探公子小姜的行跡。
不久果然發現了公子小姜,不過卻是在劉佩的身旁。
於是這纔有了幾日前的一箭雙鵰。
姜秀潤自認爲早就瞭解鳳離梧睚眥必報的個性。可是還是爲他旺盛的復仇心震驚了。
就算要刺殺劉佩,何須太子親自出馬?可是鳳離梧卻拿這種帶有復仇意味的暗殺,當做了圍場狩獵一般饒有趣味的事情。
親自佈局,安排人手,直到親眼看見劉佩被重石□□擊中,這纔算報了當初圍場,他被堵殺之仇。
既然大仇得報,鳳離梧自然也不會在韓國邊境久留,那幾艘掛着商牌的黑船便日夜建城駛出了韓國的地界。
待入了大齊的地界,便在驛站裏整頓過夜。
可是姜禾潤聽聞太子要他同榻而眠,促膝長談時,便有些懵了,只結結巴巴謝過太子垂憐,只是他睡相不好,愛磨牙放屁,怕攪了殿下清休。
“無妨……君不是說,自離了孤,便日夜思念嗎?孤今夜想聽聽,君睡着時會不會喚孤的名字?”
說這話時,鳳離梧長髮披散,身上只着一件細麻的寬鬆長袍,手執竹簡半臥榻上。
健碩胸肌隱隱從寬大的衣領裏露出來,在幽暗的燈光裏閃着年輕男子纔有的潤亮光澤。
姜秀潤的眼睛都不敢亂挪,只跪在鳳離梧的面前,期期艾艾道:“殿下,在下的睡相真的不好……”
鳳離梧卻不耐煩道:“難道你與要好的同窗,沒有秉燭夜談之時?一個大男人,有什麼好扭捏的?依着孤看,先前說日思夜想,也盡是假的了!”
姜秀潤看了看快要燃盡的蠟燭,再想想第二天天不亮就要啓程,也不過兩個時辰而已。
再看看足夠寬敞的牀榻,把心一橫,她決定睡一宿大齊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