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閒嘴兒後, 那個差點摔下馬的學子也上前相謝。雖然裹了棉被, 可是被甩下來也難免要傷筋動骨, 那學子自然是對竇思武千恩萬謝。
洛安書院雖然新近成立,可是因爲沐風先生的大名已經讓書院備受矚目, 而竇思武的旗開得勝也讓參加書會的同窗們精神爲之一振。
都期盼着射藝競技時, 姜秀潤與徐應再創佳績。
待得姜秀潤等一行人出來時,果真有些侍女經過竇思武身邊時, 有意無意地低聲給他說些什麼, 還悄悄地用手指指着席上給他看。
這邊是替貴女們傳話,行邀約之事, 只是書信不大方便,露水相逢一場, 容易落人口實。
這般直接傳遞口信便方便而直接了許多。
魏風果真豪放!眼看着在竇思武身邊經過的侍女三三兩兩不斷,一衆圍着竇思武的少年郎真是豔羨壞了。
再想想約會時的情形,便是男女二人相約在亭角牆下“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待得羞答答見了面,便是互相傾吐愛意,少不得嘬嘴兒揉摸,一場歡愉後, 再依依不捨別離, 當真是有趣而刺激。
淺兒隨着小主子往前走時, 經過竇思武的身旁, 故意用肩膀給他撞了個趔趄, 然後轉頭張口作脣形無聲道:“湯水少,省着些用!”
只氣得竇思武要追攆上她,卻又被其他同窗們絆住腳兒,拉拽着去喝酒了。
姜秀潤因爲第二日要去參加射藝的緣故,倒是沒人拉她喝酒。不過徐應卻一直默默跟在她的身旁。
姜秀潤便提議讓他與同窗們一起喝酒。可徐應說他年紀太小,喝不慣酒味。
徐應的確是看着比實際年齡還小些。既然不愛喝,姜秀潤自然也不好說什麼。
不過兩人走了幾步,卻見有人走了過來,衝着姜秀潤恭謹道:“樑國太子有請公子姜一敘。”
姜秀潤自問跟劉佩沒有什麼可聊的,正欲轉身的功夫,就聽見劉佩的聲音傳了過來:“公子小姜請留步,許久未見,孤可甚是想念你啊!”
姜秀潤慢慢轉頭,看向了劉佩。那次的箭傷雖然好了,可到底是損了元氣,原本清俊的公子略微帶了蒼白的病容,不過臉上卻帶着親和的微笑。
此地來往之人衆多,姜秀潤倒是不怕劉佩想要對自己不利,便揚眉問道:“不知公子劉有何事?”
劉佩竟然衝着她拱了拱手:“此前多有得罪,現在總算是可以親自跟你賠一聲不是。”
姜秀潤不想給他好臉,只冷笑道:“不知你要陪的是哪一場不是?”
劉佩苦笑着看她:“總歸是孤看輕了你,之前實在不該大大的得罪,還請公子小姜大人有大量啊!”
其實他沒說出口的是他當初實在是低估了這位波國王女在鳳離梧心中的地位。
因爲此前私交不錯,他自認爲甚是瞭解鳳離梧,壓根沒想到那個死板到無趣的太子,竟然報復心這麼重,親自部署死士,一箭差點要了他的性命
他當初中了箭傷,九死一生,不過卻想到了以姜秀潤女扮男裝的祕密爲要挾,脅迫着她潛伏在鳳離梧的身邊,方便自己行事。
可是這個膽大妄爲的王女,壓根不按常理出牌,不光是出賣了他安排在洛安城裏的密探,更是親自跑到鳳離梧身邊,承認了自己的女兒身,讓劉佩想要就此拿捏住她的打算,全都落了空。
劉佩向來是個下棋有風度之人。既然自己棋差一招,那就願賭服輸。而這位欺騙鳳離梧至深,卻能讓鳳離梧高擡貴手的女子,也真是有些過人之處。
劉佩是能伸能屈之輩,既然要與大齊重修舊好,便少不得奉承下這位鳳離梧的心頭嫩肉。
姜秀潤見他並不想戳穿自己是波國王女的身份,便也收斂了些咄咄逼人的鋒芒。現在樑國要與大齊議和,治國利爲先。
昨日互相掐紅了眼的兩國,轉眼間拍着胳膊稱兄道弟,並不是什麼稀奇事。
是以她也不想在言語上佔劉佩的便宜,只拱了拱手,表示受用了,便轉身離開。
劉佩目送着姜秀潤遠去的身影,嘴角輕輕勾起了笑意。
小姑娘這麼兇巴巴,鳳離梧到底是怎麼吃下的?
然後他的目光又移向了姜秀潤身邊的那個少年,看了一會,笑了笑,便轉身離開了。
鳳離梧當初給他的一箭大禮,他欣然收下了,那箭到現在都還放在他書桌的案頭呢。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他還回這份大禮時,定然叫他傷筋傷肺。
自比試的武場歸來後,姜秀潤到底是耐不住徐應的軟磨硬泡,在客棧的後院裏指點了他射箭的技藝。
那徐應倒是個心思玲瓏的孩子,雖然跟姜秀潤一樣拿不穩大弓,可是用起姜秀潤的小弓來,很快便得心應手。
當一連射中了三箭後,徐應興奮得臉頰微微泛着緋紅,直盯着姜秀潤看,似乎是想求得表揚的孩童一般。
姜秀潤卻看了看日晷,只道自己習慣了下午休憩一覺,讓他獨自練習,自己就不奉陪了。
那少年在她經過他身旁時,小心地提着脖子嗅聞了一下問道:“學兄,你用的是什麼香,怎麼這麼好聞?”
姜秀潤正要說我從不用薰香,這不過是皁角的味道罷了。待要開口時,忽然覺得這句話有些熟悉,自己與鳳離梧也曾經發生過類似的對話。
想到鳳離梧,她這一刻才意識到爲何從見到徐應的第一眼,她便莫名地覺得有些眼熟了。如果忽略徐應的膚色和身形體態,眉眼之間卻是和鳳離梧有些相像。
這種詭異的相似,不禁讓姜秀潤浮想聯翩。如果不是年齡在那擺着,鳳離梧不可能有那麼大的私生子,她還真要以爲是太子流落在外的子嗣。
徐應見姜秀潤有些發呆,問道:“學兄,可是有什麼事,小弟願意效勞。”
姜秀潤回過神來說道:“無事,只是有些擔心書會時表現不好給先生丟臉。”
徐應笑道:“學兄箭術過人,必能拔得頭籌,卻是無需擔心。”
待徐應離開,姜秀潤轉身回了屋子,在淺兒服侍下淨面泡腳,心中還在想着徐應的事。她總覺得有些不妥,但是細細想來卻又沒有頭緒。
呆呆盯着溫水中微微發紅的小腳,姜秀潤忽然打了個冷戰。姜秀潤常和廚子侍衛等人天南海北地閒聊,聽來不少道聽途說的幽聞祕事,其中便有關於鳳離梧的弟弟鳳舞的。當年鳳舞於幽禁中急病而亡,有不少傳言是鳳離梧剷除了隱患,斷絕了弟弟爭奪王位的可能,但也有說法是鳳舞並沒有死掉,而是詐死脫身,逃出了洛安。
有那麼片刻,姜秀潤猜測徐應會不會就是已經死去的鳳舞,但是想到徐應那還有些稚嫩的面龐,明顯是個少年郎,年齡上相差太多,纔有些釋然。畢竟鳳舞與鳳離梧只相差三個月,怎樣都不會這般臉嫩。
想到這,她覺得自己也是天馬行空,想得有些遠了,自我解嘲地一笑後,就此歇息,養精蓄銳準備明天的射藝比賽。
第二日,姜秀潤和對手居然被帶到了一小片湖泊旁。湖泊中已經埋下了數百根的木樁,木樁間有輕薄狹窄的木板相連。有的木樁上立着箭靶,由近及遠,一直延伸到湖泊深處。
射手要踏上木樁,順着木板來到比賽處,射出十箭。獲勝者順着木板和木樁,來到下一關。
射藝分成四關,每一關的箭靶都要比上一關遠五十步,而連接木樁的木板也一關比一關窄狹,最後一關的木板堪堪可以容下一隻腳兒。
因爲射術比賽,每年的賽事流程都是推陳出新。是以參賽的這些學子們也沒料到今年的花式,竟然這般挑戰人的定力心神。
姜秀潤踩上木樁,心中也是有些打鼓,心中暗道是哪個出了這等陰損的主意。
好在她身輕體柔,踩到薄薄的木板上,木板只是上下彈了彈。而有的射手身強體壯,孔武有力,剛踏上木板,木板便深深陷了下去,還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彷彿隨時都會斷掉。
木板上不斷有人掉下去,傳來撲通撲通的落水聲,有一小半人便是第一關的木樁都未到達。
而看臺上也是笑聲不斷,此起彼伏,竟然比昨日看賽馬時還要熱鬧一些。
姜秀潤站定了後,安穩了心神,想起沐風先生昨日的喟嘆,不是這書會的主辦者有意刁難四海學子。
實在是因爲,就算是大儒開設的書院也有錢銀不夠,無法修繕屋堂的時候。
這墨池書會既是磨練衆家學院弟子們的心膽,提高他們的見識,也是給衆家書院的夫子們籌集修繕屋堂,擴大學館的錢銀的。
只有那些貴人王侯看得暢快,才能慷慨解囊不是?
當時,姜秀潤聽了,還直道夫子缺錢怎麼不早說?她身爲弟子自當慷慨解囊,解了夫子的交困。
沐風先生卻搖了搖頭,說洛安書院倒是不缺錢,跟她說這些,只是希望明日比試時,投入些,畢竟那些捉襟見肘的書院還有很多,總是要替他們解一解燃眉之急。
想到這,姜秀潤率先舉起手裏的弓箭,朝着高懸在樑柱上的兩朵紅綢花射去,
只見那綢花頓時鬆散開來,變成隨風招展的綢布,上面用粗大的毛筆寫着“墨池洗硯,書會羣英”的字樣。
她着男裝本就俊俏,加上步履清靜,銀冠明眸,寬袖瘦腰,立在木柱上當真如謫仙下凡一般飄搖。
翩翩少年舉手一射又是這般出彩,只惹得看臺上的貴女們一個個看得直了眼兒,羞紅了臉兒。
心道:這是哪裏來的學子?竟然這麼風流俊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