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遙。」穆弦柔和的嗓音透著冷傲,「揍他。」
我突然就有點熱血沸騰,答道:「怎麼揍?」話音剛落,就看到對方的鋼鐵拳頭如同急急墜落的隕石,迎面撲來。
我嚇得「啊」一聲尖叫,穆弦低喝:「躲避!」抓著我的手往後拉,可還是慢了一步。
「轟」!我感覺到整個機甲被對方一拳揍得劇烈顫抖。我們急速往後退了兩三步才停穩,但這一次,沒有被揍趴下。
「太慢。」穆弦冷冰冰的聲音響起,忽然語氣一變,又補了句:「我是說……你可以再快一點。」
我忍不住笑了,答道:「好!」他覆著我的雙手開始用力,我順著他的力氣。「砰!」我們一拳擊在對方機甲的肩頭,他踉蹌著退了兩步。
「再來!」穆弦冷喝道。
我坐在穆弦懷裡,慢慢忘了尷尬,眼裡只有猙獰強大的機甲對手。一開始我們配合很不順暢,他想出拳的時候,我會下意識想躲避,兩股力量擰著,雖然都被他擰過來,但動作已經慢一拍,被對方狠揍。
但漸漸的,我們的反應開始一致,我全身變得放鬆,任由他握著我的雙手,出拳、踢腿、轉身、躲避。
我們和對手打得難捨難分,有時候一拳把對方打得原地轉了三圈,看著健碩的機甲像是喝醉了酒搖搖晃晃,我會笑道「哈!太好了!」,穆弦會低聲在我耳邊自言自語「嗯,不錯。」
有時我們被對方一腳踢在腹部,轟然倒地,我不等穆弦教,也會憤怒而迅速的爬起來,再次挑釁對手。這時穆弦往往會笑,聲音低低軟軟的,像螞蟻一樣癢癢的爬過我的耳廓。
再到後來,他鬆開了我的手,只低聲告訴我,如何展開攻擊和防守。我很緊張,但也很期待,不斷點頭「嗯、嗯!」
然而,他手把手帶著我操控是一回事,親自上場又是一回事。三分鐘後,我以狗吃屎的姿勢撲倒在地,身後的穆弦重重壓著我。我的臉就快被壓扁了,悶聲喊道:「快起來!」他摸到操縱桿,機甲驟然起身。
我得到解放,鬆了口氣,感覺臉上的肉還僵著,剛想揉。他先一步捧住了我的臉頰。
「我來。」他的聲音帶著笑意。
我有點尷尬:「呃不用了。臉已經不痛了。」
他頓了頓,笑意更深:「我是說機甲。」鬆開了我的臉。
「……好。」我訕訕的雙手交握放在腿上。事實上我已經筋疲力盡、氣喘吁吁。操縱機甲也需要不小的力氣。
他穩穩抓住操控桿,擁著我直視前方。我油然生出一種激動的心情:即將看到兩個高手的惡戰!
「還來?」通訊頻道裡的對手有些驚訝。
「當然。」穆弦平靜答道。
他的手開始在各個操縱桿和鍵盤上移動,快得不可思議,我根本看不清他幹了什麼。
然後,我就看到對面的機甲頭部、胸口、大腿接連遭受閃電般的重拳襲擊,原地一晃,宛如一座鐵塔般,轟然倒下,乾乾脆脆,再無動靜。
一秒鐘。穆弦幹掉對手,只花掉了一秒鐘。
我難以置信的看著前方被KO的機甲,外面已經爆發出震天的喝彩聲。我忍不住側頭看向他,只見英俊側臉上,浮現倨傲清冷的笑意。
這才是他的真實水平嗎?
這時他也轉頭看著我,我們本來就貼在一起,這一轉頭,鼻尖跟鼻尖相隔一寸不到。
我臉上的笑容有點僵。
之前玩得太興起,我早忘了是坐在他身上。現在靜止下來,我全身的神經末梢好像又活了過來,清晰感覺到他溫熱結實的大腿、寬闊柔韌的胸膛、修長有力的臂膀,他鼻子裡呼出的絲絲點點的熱氣,他雙腿間忽然又緩緩抬頭的某個部位……
他沉默盯著我,目光暗沉。白皙修長的脖子上,喉結一滾。
他在嚥口水。他想吻我。
又滾了一下。
我臉上有點燙,做好了心理準備,迎接他強勢熱烈的吻。誰知他卻低頭解開安全帶:「我們下去。」
我瞬間放鬆,卻也疑惑——他在忍?為什麼?
我們剛下到地面,就被機器人們包圍了。他們很興奮的表達對穆弦的崇敬之情,還有人請求穆弦跟自己打一場。
穆弦只淡淡笑著,答道:「抱歉,我的未婚妻累了。」
「我替你看著未婚妻!」一道洪亮的聲音在人群外圍響起,正是剛才我在機甲裡聽到的那個聲音。人潮分開,一個高大的……女獸人?闊步走了進來。
穆弦眸中露出溫和的笑意:「露娜少校。」
我還是頭一次看到穆弦對別的雌性笑,不由得好奇的看著她。她的身高絕對超過了兩米,站在那裡就像一根粗壯的鐵柱。暗灰色軍裝包裹著她健碩結實的身材,胸部極為波動洶湧。而黝黑的頭顱上,糾結的肌肉、粗獷的五官看起來充滿力量。她的臉上已經有些皺紋,黑色長髮也夾雜著雪絲,而那雙金黃色的眼睛,顯得格外明亮親切。
她看到我,似乎怔了一下,這才對穆弦說:「殿下,歡迎你來到荒蕪之地。」
穆弦點頭:「露娜阿姨,這是我的未婚妻,華遙。」
我又吃了一驚——他叫她阿姨!
露娜對我露出笑容:「好漂亮的女孩。殿下很會挑啊。」這時旁邊的機器人又一陣聳動,要求穆弦陪他們搏鬥。穆弦蹙眉,露娜卻說:「放心,我在這裡保護她,不會有事的。去吧。你也很久沒有活動筋骨了吧?」
我並不喜歡被他當成「弱小的未婚妻」24小時看著,雖然他很可能就是這麼看待我的。我附和道:「你去吧,我沒事。」
他一怔,看著我,聲音柔和下來:「你想看我搏擊?」我一呆,他已經露出淡淡的笑容,走向剛才的機甲。周圍的機器人爆發出熱烈的歡呼。
搏鬥開始了,一個個機器人輪番上場,嘗試被穆弦秒殺的滋味。我看了一會兒,就聽到身旁露娜說:「他是個很好的男孩啊。我可是看著他長大的。」
我禮貌的點頭微笑。
露娜的態度很親切,問起我和穆弦相識的過程,我簡略帶過。她又問了婚期,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實意的替穆弦高興。
「對了,你為什麼穿這個款式的裙子?」她笑盈盈的問,「你喜歡?」
我搖頭:「是穆弦讓人準備的。」
她一愣,浮現悲傷神色。
「怎麼了?」我問。
她的臉色已經恢復如常:「那是他母親曾經穿過的裙子。沒想到他還記得。」
我瞬間瞭然。我一直對這些裙子心懷疑慮,原來是要紀念他的母親。
「他的母親,穆臻上校,也是我的上級。」露娜非常溫和的笑,「有史以來最優秀的獸族指揮官。如果她還活著,看到你一定很高興。」
我點點頭。
露娜深深看著我,繼續說:「至於這種裙子……她跟那個人交合那天,穿的就是這樣的裙子。」
她的話語太直接,我有些尷尬。
卻聽她繼續說:「別誤會,她當時不知道那個人已經結婚了。後來,她拒絕了他一起回帝都的要求,獸族的忠貞,不允許她成為情婦,哪怕他是皇帝。
她終身沒再見過他,但每年到了相識紀念日,她會穿上這條裙子,那樣的她美極了。也許穆弦跟我同樣印象深刻吧……看來他非常愛你。」
我心頭一怔。
曾經我看到滿櫃子相同款式的裙子,只覺得心裡發毛,以為穆弦有強迫症,一直都沒敢問。沒想到會有這樣一段淒涼而倔強的愛情。
露娜的隻言片語,令我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粗壯猙獰的獸族女軍官,穿著可笑的蘿莉少女的裙子,站在窗前,年復一年沉默望著帝都的方向。
我忽然有點難過。原來穆弦的母親,是這樣傲骨錚錚卻又一往情深的女人。這世上有幾個人能拒絕成為皇帝的情婦?又有誰能為了一個人的忠貞,孤獨終老?
穆弦讓穿這種裙子,是希望我像他母親一樣,忠貞的對他?
我不由得看向前方廣場上,穆弦操縱的機甲一記重拳,對面的機甲轟然倒下了。
等他結束搏鬥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們跟露娜告別,上了飛機,離開機器人工廠。航行在渺渺夜色中,他開口了:「今天時間晚了。明天我們去看海倫爾要塞和宇宙年華柱。」
我點點頭,猶豫片刻,直視著他:「穆弦,我想再買些衣服。」
他微微一怔,答道:「叫人送到家裡。」
我搖頭:「我想自己去選。」
他沉默片刻,點頭。
飛機在空中轉向,駛向市中心。我倆都沒再說話。
我偷偷用餘光瞥他。他出了一身汗,黑髮濕漉漉貼著額頭,襯衣也被汗濕了。以他的潔癖程度,應該很不舒服。沒想到居然願意忍著一身臭汗,馬上陪我去買衣服。
其實我也有點說不清自己的心情。聽完露娜的話,我很為穆弦的母親感動。
而穆弦對那條裙子的執著,也讓我有些觸動。不過他的做法,也顯得有點孤僻陰鬱。
我突然就想做點事,改變這種陰鬱悲涼的做法和氣氛,下意識就提出去買新的衣服。而且既然弄清楚了,他並不是控制慾大到連我的衣物都要決定,我當然不想每天穿同樣的裙子。
我們在一座高大的商廈前降落。
在飛機上時,穆弦已經打電話給莫林,所以我們走到門口的時候,商廈經理熱情的迎了出來,把我們帶到頂層。
面前是一間裝飾輝煌、衣衫絢麗的大廳,一名中年女服務員恭敬的迎上來。
「這是帝都最著名的女裝品牌。」經理慇勤的介紹,「其他女服務員已經迴避了。殿下,請隨意。」
穆弦點點頭。我已經料到會這樣,見怪不怪跟著他走了進去。
我把整個店逛了一圈,選好了幾套。穆弦本來還一步不離跟著我,後來就坐在沙發上等了——看來佔有慾再強的男人,都忍受不了女人逛街。
更衣室不是普通商場那種狹窄的四方格,而是間寬敞舒適的小屋,屋中間放著紅色絲絨沙發,還有道精緻的木質屏風。牆上鑲嵌著巨大的穿衣鏡。
我在屏風後換好衣服走出來。在鏡前一照,還不錯。屋裡只有我一個人,也沒什麼顧忌,我前後左右都照了照,挺滿意。
在穆弦的地盤憋了很多天,頭一次逛街買東西,頗有些久違的興奮。我把所有衣服都試了一遍,最後是一件粉藍色v領薄毛衣和深色齊踝長裙,很素淨,上身也舒服,我很喜歡,忍不住對著鏡子自言自語:「嗯,還不錯。寶刀未老。」
正心滿意足間,忽然聽到身後「嗒」一聲輕響,像是有人腳踩在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音。
我渾身一僵,後背一陣寒意。有人嗎?我猛的轉身——
穆弦不知何時進來了,以標準軍姿端坐在沙發上。暗色軍裝、墨色軍靴、烏黑的髮,淨白的臉,一副清清冷冷的樣子。
我鬆了口氣,見他目不轉睛看著我,我只好禮節性的問:「你看行嗎?」
「非常漂亮。」
我被他說的臉上一熱:「謝謝。」
他點點頭,盯著我,輕聲重複:「無與倫比的可愛。」
他的眼神直勾勾的,我有點尷尬了,低下頭說:「我去把衣服換回來。」正要轉身走回屏風後,忽然覺得剛剛好像瞄到,哪裡有點不對。
我遲疑的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他依舊冷著臉,是平日那副清俊英秀的冰山模樣。只是臉頰上不知何時,浮現一抹淡淡的暈紅。
而挺拔的鼻樑下,兩點濡濕的鮮紅色,正緩緩的淌下來。
我看得目瞪口呆:「你……流鼻血了?」
他一愣,似乎這才反應過來,蹙眉從口袋裡掏出手帕摀住鼻子。
我沒想到他也會有正常人的小毛病,走到他身邊:「沒事吧?」
他抬頭看一眼我的臉,目光緩緩下移,像是完全凝滯在我身上。我不知道他在看什麼,難道有什麼不對勁嗎?
忽然,我聽到「吧嗒、吧嗒」兩聲,兩滴鮮血落在地面。
是他的鼻血流得更凶了。
我們同時看著地上,又同時抬頭對視。他沉黑眼眸中似乎閃過一絲窘迫,捂著鼻子淡淡道:「去換衣服。」
我忽然有點明白了,「哦」了一聲快步走到屏風後。
轉念一想不對啊,我明明穿著嚴實保守的長衣長裙,連肩膀都沒露,他怎麼就流鼻血了呢?可他剛才的表現,好像就是因為我。
腦海中再次浮現剛才他清冷的表情和洶湧的鼻血,對比極為鮮明……
越想越好笑,我實在沒忍住,低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