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方還真邪門兒。」
一道聲音同時傳入耳朵裡,我睜開眼,就看到穆弦和易浦城都站在我身旁,但目光都看著洞外。剛剛是易浦城的聲音。
外頭已經大亮,我也起身望過去,頓時怔住--這是……
易浦城說得對,這個地方,還真是邪門。
我眼前的世界,變成了白色的。
白色的天空,白色的大地,白色的高山和流水,白得那樣純粹,沒有一絲雜色。但那白又有深白淺白、亮白暗白之分,所以萬物還可以辨認出淡淡的輪廓.....
昨天,這個世界的主色調還是慘淡的灰。一夜之間,宛如魔法降臨。
「應該是星球的雲層折射,導致光線顏色變化。」穆弦淡淡的說。易浦城點頭表示贊同。
「不會還有赤橙黃綠青藍紫吧。」我說,易浦城聞言也沒看我,只是嘴角微勾;穆弦則轉頭看著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看我的目光,比起昨天的生疏,似乎要溫和許多。但白皙的俊容上,又透著淡淡的紅暈。
是因為昨晚的意亂情迷嗎?或者是早起後發現欲求不滿?
以我對他的瞭解,更可能是後者。
想到這裡,我起身走過去,一把抱著他,臉在他胸膛蹭了蹭,柔聲說:「早。」旁邊傳來易浦城嗤笑的聲音,我才不管他,索性踮起腳跟在穆弦臉頰輕輕一吻。
穆弦不發一言看著我,清秀漂亮的臉龐顯得有些緊繃。而我全身緊貼著他,明顯感覺到,他身體另一個地方也緊繃起來。
很好,這樣,他就會更快的想起我吧。就算想不起,我也要我們像以前那樣密不可分;我要他像以前那樣,強烈的喜愛我。
我有點心滿意足的鬆開他,轉身想要撿起地上的宇航服。誰知剛邁出半步,腰間一緊,被他用力拉回去,摟得緊緊的。
……他不想讓我離開他懷裡。
他盯著我,黑眸顯得陰鬱,似乎還有些灼熱。但他什麼也沒說,唯有手勁還在加大,我的腰被他勒得有點疼,同時也感覺到自己的柔軟部位,竟然被他準確的、牢固的壓在那個硬邦邦的東西上。
他還是如此強勢、直接……在這種事情上。
這麼沉默的僵持了幾秒鐘,他的手勁才變小,替我拾起宇航服,另一隻手始終緊扣著我的腰,淡淡說:「走吧。」
一旁的易浦城早已見怪不怪了,遞給穆弦一個戲謔的眼神。穆弦卻只是微微一笑,跟他並肩朝前走。
我有點頭疼--怎麼感覺過了一夜,他倆似乎更有默契了呢?誰知道昨晚我睡了之後,他們又聊了多久。
這一路,穆弦始終摟著我。
他表現得冷靜而沉穩,跟易浦城簡短的交談、討論,確定我們前進的方向和其他問題。只是偶爾側眸看到我時,目光會變得有點暗沉逼人--就像回到了他剛把我從地球接走那段時間,他看我的眼神,總是極具侵略性。
我被他瞧得臉一次次發燙,想找機會跟他說話,或者在他手背寫字也成啊。可易狐狸也時不時的瞧瞧我們,還是沒有穩妥機會。
山上並沒有路,好在山勢還算平緩,我們一直在林間穿行。大概走了五六個小時,到了半山腰。
雪白的天空上,一輪又白又亮的恆星,也剛好升到最高處。放眼望去,純白的大地就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畫,山川、河流、還有遠處的海洋,都只在這一片白茫茫中,留下疏淡的痕跡。
「我感覺這裡一天的時間,跟地球上差不多。」我說,聽莫林說,不同星系中,兩顆行星的自轉週期相同,是很少的現象。沒想到這顆行星的規律跟地球這麼類似。
身旁的兩個男人卻都沒應聲。
我轉頭一看,發覺他倆都轉頭看著背後,穆弦微蹙眉頭,易浦城像在沉思。我頓時警惕起來,可身後就是一片茂密的樹林,看起來沒有異樣。
他們聽到了什麼聲音?
忽然,易浦城做了個手勢,我沒看懂,但穆弦點了點頭,兩人一左一右,悄無聲息的向前逼近。
這時,低矮的灌木叢嘩啦啦猛的一陣晃動,一團白色的東西,風馳電掣般衝了出來。它跟急剎車似的,四肢摩擦得地面沙沙作響,突兀的停在我們面前。
是一隻……獨角獸?
它站在樹叢前的空地上,抬頭看著我們。長得有點像狼,身體彪壯,全身長毛,頭生獨角,不知道是什麼奇怪物種,它的眼珠也是一片渾濁的白,看起來很嚇人。
「嗷--」它突然就低鳴一聲,一躍而起,四肢張開,朝我的方向猛撲過來。
尖利的爪牙在陽光下湛湛發光,蒼白的肌肉糾結的臉看起來更是陰沉。我倒吸一口涼氣,身子一矮往旁邊躲。
一道人影比我快無數倍,也比獨角獸更快,眨眼就插入我跟獨角獸中間。我腰間一緊,穆弦清冷的容顏已在眼前。
眼看獨角獸的爪子就要抓到他的臉了,他摟著我不躲不閃,一個手刀平平穩穩斬落,正中那畜生的脖頸。獨角獸嗚咽一聲,身體在半空中猝然下墜。穆弦眉都沒抬一下,伸出另一隻手穩穩接住。隨即看著我:「別怕。」我看著他手裡一動不動的獨角獸,呆呆點頭,他已經轉過頭去,提著屍體端詳起來。
一系列動作流水行雲,就像只是跟獨角獸打了個招呼一樣輕鬆。
果然,他除了開飛機……身手也是很好的,只是以前從沒見他施展過。我想起莫林說過,穆弦是S級的武力值。
不過,據說易浦城也是S級,僱傭軍中的不敗戰神。所以就算我提醒了穆弦,他生性狡猾,要對付他也不容易。
我不由得抬頭看向他,那廝雙手插在褲兜,挺拔的身軀在陽光下像棵大樹似的,正一臉放肆的笑意,朝我們大步走來。
「趕緊吃!」他幾乎是低吼道。
我頓覺飢腸轆轆口水橫流,穆弦的眉頭也瞬間舒展,點點頭。
然而,餓了一整天之後的第一頓飯,跟我的想像,有點不同。
幾分鐘後,我坐在地上,兩根手指捏著血淋淋的肉塊,死活下不了嘴。
我們沒有火源。
本來如此險境,我以為自己能忍受吃生肉。可他們決定開吃後,就跟倆人形鍘刀似的,一人扯著一條腿,痛痛快快把那獸屍撕成兩半。易浦城捧著血肉模糊的一半,往地上一坐,毫不猶豫的就咬上去。我看著他又尖又白的牙齒咬在白花花的肉上,滿手滿臉的血污,只覺得一陣反胃。
而穆弦自然不像他那樣張狂粗野,斯斯文文的把手裡半邊肉打量一番,秀氣的眉微蹙著,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按上去,「嗤嗤嗤」幾下就把皮給剝了。
被剝了皮的半邊獨角獸,看起來更加血肉猙獰,白骨森森。穆弦又把白皙纖長的手指插入肉裡面,仔細翻找一番,最後微微一笑,扯出一長條漂亮的肌肉。
然後……他就把那條生肉遞給我,淡淡笑道:「最嫩的。」
……
易浦城已經秋風掃落葉般,幹掉了小半邊屍體,他四肢往地上一攤,摸了摸肚子,歎息道:「爽。」
穆弦也吃得差不多了。雖然他的姿勢比易浦城優雅,但速度同樣驚人。
我發現他失憶之後,潔癖已經表露得不太明顯,但似乎潛意識裡還有影響。剛剛咬第一口時,他還皺著眉,略顯嫌棄。但入口後立刻眉頭一展,開始風捲殘雲。我猜想是因為肉質乾淨鮮嫩。
話說回來,這個世界真的很乾淨,走了半天我的雙手還是乾乾淨淨。剛剛的獨角獸身上也是一塵不染。
「為什麼不吃?」穆弦放下手裡的肉塊,側頭看著我,微蹙眉頭。
「我不是很餓。」我把肉還給他,等餓到不行,再雙眼一抹黑吧。
他接過,不發一言盯著我。他身後的易浦城,慢悠悠的說:「女人啊……餓著吧。」我瞪他一眼,柔聲對穆弦道:「可以繼續走了。」
誰知穆弦手一勾,就把我抱起來放在大腿上,黑眸灼灼,隱有笑意:「你以前就這麼挑食?」
這怎麼算挑食?我搖搖頭:「餓點再吃。」
他一手摟緊我的腰,另一隻手把那塊肉重新送到我嘴邊,低沉的嗓音就在耳畔:「聽話,吃了。」
我原本艱難的盯著那塊肉,聽到他的話,忽然渾身一震,轉頭看著他。
聽話,華遙。
聽話,以後戴面紗。
聽話,給我。
……
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他又用以前的語氣跟我講話了,那種聽著溫和,實則強勢的大男子主義口吻。他總是淡淡的對我說,聽話,按我說的做,我來處理。可每次當我死活不肯聽話時,他也會說「華遙,我會等你心甘情願。」
我怔怔的看著他俊秀的容顏,忽然心頭一酸,眼眶就濕潤了。
接過他手裡的肉,低頭就咬。可是喉嚨裡有點堵,嘴裡也澀澀的。只感覺到血腥味在口腔裡蔓延,味如嚼蠟。而我的眼睛裡盈滿了淚水,只感覺到他銳利的目光,始終停在我身上。我用力把眼淚忍回去。
剛咬了幾口,手裡的肉就被人奪走了。他的嘴重重壓了上來,堵著我近乎狠厲的糾纏。鎖在腰間的手,更是收緊在收緊。我被他吻得氣都喘不過來,眼淚也終於掉下來。
直到我全身都軟了,他才鬆開我,黑黢黢的眼睛裡,一片暗沉。
「看到屬於我的女人,只能無助的哭泣……」他慢慢說,「讓我想把自己揍一頓。」
我一怔。
以前他就認為,如果讓自己的女人傷心流淚,那是男人無能的表現。所以每次看到我哭,他都會變得焦躁陰鬱,然後耐著性子哄我吻我。
現在還是沒變嗎?我心裡又甜又酸,哽咽道:「我不哭了。」
他沒說話,只是手指輕輕摩挲著我的下巴。
「我們以前一定很相愛。」他忽然說。
我心頭一震:「為什麼?」
他看著我,漆黑的眼睛幽深無比。
「否則不會這麼心疼。」
我剛剛忍回去的眼淚,一下子又湧了上來。
可是穆弦,我在心裡說,你不知道,以前我們從沒對彼此說過愛。
我把臉深深埋在他胸口。他也沒再說話,只輕輕撫摸著我的長髮。過了一陣,聽我徹底平復了,他才重新開口。
「不過,讓你吃生肉,就這麼傷心?」他在我耳邊低聲說話,隱隱含著笑意,「哭得像一隻貓。」
話音剛落,一旁的易浦城已是哈哈大笑起來,彷彿已經忍了很久。
我聽得羞窘難當,剛想解釋,卻聽易浦城止了笑,懶洋洋的說:「小穆,我教你一招,免得我們在這裡待多少天,她就哭多少天。」
我和穆弦都看過去,只見他大搖大擺站起來,從旁邊的樹上摘了些樹枝樹葉,丟在地面上,搗弄一番,然後用淺麥色的手握住更細一根的樹枝,在塊堆滿樹葉的、薄而大的樹幹上,飛快的鑽動起來。
他居然在鑽木取火……
不愧是S級戰鬥力,那根樹枝在他手心裡,旋轉得很快,根本看不清,只聽見「嗤嗤嗤」的聲響。而他氣定神閒,還扭頭看著穆弦:「只有我這種貧民窟出生的軍人,十幾歲就被丟到最荒蕪的星球開墾,才懂鑽木取火。」
穆弦頗有興趣的看著他的動作,點頭:「我的確不會。我所在艦隊的取火裝置都是自動的。」
我原本好好奇的盯著易浦城的動作,忽然反應過來不對,後背倏地就開始冒冷汗,緊張的看著他倆的表情。
果不其然,易浦城握著樹枝的手猛的一頓,眼神極為銳利的抬頭看著我們:「我剛剛是不是說,我是軍人?」
穆弦的神色也凝重了,朝他點點頭,然後看著我:「我以前……也在軍隊?」
我全身都僵了--因為有易浦城在旁邊,我一直沒跟穆弦說他的身份,怕激發了易浦城的回憶。而且這一路時間也緊迫,穆弦也沒問。誰想他倆不經意間都流露出以前在軍隊的習慣和經驗?
「嗯,是的。」我含糊答道,「你是個……上尉。」穆弦看我一眼,也許是察覺了什麼,沒有再問,而是轉頭對易浦城說:「快鑽。她很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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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半個小時後,我拿著烤得熟透的肉條,坐在地上滿足的吃著。
易浦城坐在火堆旁,一臉笑意,把穆弦的肩膀一搭說:「小穆,說不定我們很快就能恢復記憶,以前搞不好還在一支艦隊。」
穆弦淡笑著點頭。
我默默的嚥下一口肉。
不能再拖了,必須馬上讓穆弦知道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