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薑令菀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
上頭正是陸琮的荷包,他還握著自己的手沒鬆開呢。
她嘴角稍稍翹了翹,之後趕緊抽了回來,將荷包重新塞回到他的懷裡,道了一句:「我娘說姑娘家不能亂花別人的銀子的,再說了……哪有這樣送壓歲錢的?」她拿起櫃中左邊的那個劍墜,然後提著裙擺朝著樓下走去。
陸琮望著她的身影,聽著「噔噔噔」的下樓聲,眉眼稍稍柔和了些,這才將荷包收好,跟著下樓。
姜令菀覺得這陸琮興許是在軍營待得久了,不曉得男女之間該避諱些。幼時她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娃,同他親近些也沒什麼,反正沒到該避諱的年齡。可如今她是個大姑娘了,哪能隨隨便便單獨和他相處啊?
上輩子她雖然心性活潑,卻也只同薛嶸和周季衡走得近些,他倆是她的親表哥,從小玩到大的,當然不一樣。至於陸琮這位關係疏遠的表哥,她幼時壓根兒就沒怎麼注意,後來稍稍注意些,也是他跟著馮將軍回晉城的時候。那時候陸琮少年得意,不知讓晉城多少小姑娘芳心暗動。畢竟先前晉城的小姑娘都喜歡謝致清那般溫文儒雅、寫得一首好詩、繪得一手好畫的大才子,後來見著陸琮這般俊冷年輕的小將軍,簡直一下子讓這晉城多了一款姑娘家喜歡的對象。
也是呢,這會吟詩作對雖好,可小姑娘家一個個身嬌體弱的,最需要的不就是這麼一個能護著自己、而且長得又好看的夫君嗎?
就連素來眼高於頂的天之驕女周琳琅,不也栽在了陸琮的手裡?
如今她正到了少女懷春的年紀,其實有一個愛慕的男子是最正常不過了。
那她……
要不要芳心暗動一下呢?
薑令菀低頭看著手裡的玉制劍墜,瞧著質地溫潤,無瑕無綹,當真是好玉。這小小的劍墜就要三百兩銀子,在尋常人看來,那可是貴得咂舌了,可過年這會兒她可收了不少的紅包,這區區三百兩銀子,還是拿得出手的。
不過沒想到這陸琮還挺識貨的。
摔了一塊八十兩的劍墜,討了這三百兩的劍墜,單單是厚著臉皮耍耍嘴皮子罷了,當真是樁穩賺不賠的買賣。
她把玩著手裡的劍墜,朝著身後瞧了瞧,並未尋著陸琮的身影,一時也不再去尋。畢竟為著她的名聲著想,這會兒她可不能再和陸琮單獨相處了。
金桔和枇杷陪著薑令菀走出玉器店,這倆丫鬟,如今一個個倒是有眼力勁兒的,隻字不提陸琮。
薑令菀回了一品居同自家哥哥匯合,瞧著陸寶嬋的時候,突然發現這小姑娘耳根子有些紅紅的,時不時抬眼看她身邊的哥哥一眼,目光嬌嬌怯怯,仿佛多看一眼就多吃了一塊糖似的。上輩子她同陸寶嬋沒有過多的交集,只是嫁給陸琮之後,才知道她喜歡她哥哥。如今陸寶嬋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了,按照上輩子的軌跡,的確是時候看上她哥哥了。
只是——
哥哥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她千提防萬提防,生怕哥哥又瞧上周琳琅了。她這哥哥是個執拗性子,若真看上了,那可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如今這周琳琅正是明豔照人的時候,哥哥心裡也沒個喜歡的姑娘,最容易心動了。感情這回事她也不懂,這裡頭玄乎著呢,起初她還不覺得什麼,可上輩子哥哥寧願長跪不起也要娶周琳琅,簡直和中了邪似的,頓時讓她不信都難。
回了安王府的時候,薑令菀悄悄將自家哥哥拉到角落裡。
姜裕低頭望著妹妹扭扭捏捏的樣子,這才問道:「璨璨,怎麼了?」
薑令菀故作委屈,一雙大眼睛望著自家哥哥,道:「哥哥,你上回答應我的事兒,還作不作數?」
姜裕不知妹妹說得是何事,可他從小到大都是個好哥哥,答應妹妹的事兒,就沒有不做到的。他道:「自然。哥哥何時騙過你?」
薑令菀聽了放心,之後才道:「前幾日我去尋你,聽旋畫說你在書房,可我去了書房之後,發現你不在,後來……後來在你書桌上發現一幅畫,是一個姑娘的背影……」她細細打量著自家哥哥的臉色,繼續問道,「哥哥是不是有喜歡的姑娘了?可上回哥哥答應過我,如果有喜歡的姑娘,就頭一個和我說。」
薑裕聽了這才恍然。
敢情是為著這事兒。
他同妹妹感情雖好,可到底年輕,私下畫一個姑娘的背影,倒是一件挺尷尬的事兒。姜裕一時耳根子也紅了紅,不自然道:「這事兒我自己都未確定,哪裡好同你說?而且……那姑娘我只瞧著背影,這正面都沒看見,若是長得醜,我也看不上呐。」
薑令菀神色一怔,抬眼小心翼翼問道:「哥哥的意思是……只瞧見人家姑娘的背影?」
薑裕點點頭,將右手握成拳置於嘴邊,清咳一聲,顯然是害羞了。
薑令菀聽了,揚起笑意,故意打趣兒道:「哥哥是在哪裡瞧見的?難為那姑娘能入得了哥哥的眼,想來定生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哥哥你再同我多說說,改明兒我也好多注意注意,興許能早些讓哥哥娶到嫂嫂呢。」
這會兒薑裕倒也沒藏著掖著,如實道:「上回送你去榮王府的時候偶然瞧見的,不過匆匆一瞥,除卻那背影、披風,旁的倒也沒注意太多……」說道這裡,薑裕也有些好奇,「上回你進去,可瞧見了是哪位姑娘穿著這身披風?」
薑令菀一怔,頓時說不出話來。
之後抬眼對上自己哥哥的眼睛,想了想才道:「那日小姑娘很多,我凍得發慌,沒仔細留意,下回若是瞧見了,定告訴哥哥。」
薑裕眼中有些失落,嘴上卻淡淡道:「也沒什麼要緊的。」
若當真沒什麼要緊,哥哥哪會心心念念?
甚至都畫出來了……
薑令菀心裡著急。可今兒知道哥哥那日並未瞧見周琳琅的臉,而且哥哥素來不會騙她的,說得自然是實話。
兄妹二人說了一會兒話之後,周季衡過來,叫他們去飯廳用膳。
周季衡曉得這小表妹同自家妹妹不合,便特意將兩人的位置隔得遠些。薑令菀用膳的時候舉止倒是端莊得體,只是用到後頭,這手邊的和田白玉茶盞不下心打翻了,茶水一下子灑在了裙子上。
安王妃立馬蹙起了眉頭,輕輕擱下了手裡的筷子。
安王瞧見了,立馬安撫似得看了眼安王妃,而後對著周琳琅道:「琳琅,帶你表妹去換身衣裳吧。」
周琳琅立馬起身。
姜令菀瞧著周琳琅,這才彎唇道:「那就麻煩周表姐了。」
秀屏居是周琳琅的住處,院子前邊種著幾棵臘梅,如今正逆風綻放,豔而不妖,清幽淡雅,院子裡都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花香。
進了裡頭,薑令菀打量著屋裡的擺件,知道這些物件看著普通,可樣樣都是極精緻名貴的。
繞過四扇楠木櫻草色刻絲琉璃屏風,周琳琅將人領到臥房。
她命丫鬟將兩個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紋衣櫃打開,對著薑令菀道:「左邊這個衣櫃裡的衣裳都是沒穿過的,右邊這櫃子這半邊都是上月剛送來的,我也未動過,菀表妹自個兒挑吧。」
周琳琅有安王妃這個娘親,從小到大都是當成公主般養著的,這漂亮衣裳自是不缺。只是她同周琳琅的品味不同,這衣裳雖精緻,卻都不是她的風格。
可如今她不是專程來挑衣裳的。
薑令菀瞧著,隨意挑了一身兒淡藍色緙金絲雲錦緞扣身襖兒,之後目光卻落在右邊那櫃子裡掛著的白底綠萼梅披風上,驚呼道:「周表姐這披風真好看,是出自錦繡坊的吧?」
周琳琅點頭,道:「菀表妹果真好眼力。」
薑令菀道:「我櫃子裡有一件同樣花紋的襖子,先前本來是訂了這披風的,可周表姐也是知道的,這錦繡坊的衣裳每一件都是獨一無二的。上回我買不到,還心心念念了許久,未料是被周表姐給買來了。」
周琳琅聰慧,如何不懂薑令菀這話的意思?可她覺著有些納悶兒,這薑令菀被千嬌萬寵長大的,這衣櫃裡哪裡還能缺件披風不成?不過她也明白,這被寵慣了,得不到的東西越是想要得到。她道:「菀表妹這般喜歡,按理說我該將這件披風送給菀表妹的,可惜……可惜我穿過一回了。」
她瞭解薑令菀,從來不會要別人穿過的衣裳,這一點同她一樣。
薑令菀何時做過這等丟臉的事兒,問周琳琅討衣裳穿。可這面子同哥哥比起來,完全算不著什麼,她道:「穿過一回不打緊,我尋不著,這心裡頭就一直惦記著,怪難受的,周表姐向來大方,可否將這件披風送給我,改明兒我送周表姐一套頭面。」
這披風再名貴,哪裡敵得過頭面值錢?何況薑令菀的頭面樣樣精細、做工精湛,別說是一件披風了,就是買十件也不是問題。
周琳琅暗下覺得蹊蹺,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可人家都開口了,她哪有不給的道理?
周琳琅道:「成,菀表妹不嫌棄就好。那我待會兒讓丫鬟包起來給菀表妹送過去,至於頭面就算了,咱們都是表姐妹,這麼客氣做什麼。」
薑令菀這才真心誠意道:「謝謝周表姐。」而後拿著襖子進去換。
周琳琅走到外頭等著。
丫鬟綠袖往著裡頭望了一眼,這才忍不住小聲嘀咕道:「這姜六姑娘怎麼說也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奴婢瞧著她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極珍貴的,還缺件披風不成?」
周琳琅道:「一件披風罷了,別亂嚼舌根子。」
·
回了衛國公府之後,周琳琅便將這身披風給送來了。
薑令菀瞧著三彎腿荷花藕節方桌上擱著的這身披風,頓時掩面,覺得今兒自己把兩輩子的面子都給丟盡了。
可如今這身披風拿到手了,她也就安心了。
這錦繡坊的衣裳都是不帶重樣的,所以這披風落得她的手上,應當不會再有人穿。而且她瞭解周琳琅的性子,不可能再去買一身差不多款式的披風。
不管怎麼說,只要周琳琅不穿這身披風,那她哥哥就不會再看到她的背影了。
她心裡存著僥倖。
雖說這事兒有些缺德,可一想起上輩子哥哥因為周琳琅同爹娘鬧得不可開交,又同她兄妹關係有了間隙,更重要的是,周琳琅對她哥哥無意,只是存心為了膈應她,便也覺得這缺德也是值得了。她固然討厭周琳琅,可若是她和哥哥是真心相愛的,成親之後好好過日子,孝順爹娘,她可以為了哥哥接受周琳琅,誰叫周琳琅不是真心呢?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哥哥往火坑裡跳啊。
枇杷瞧著自家姑娘的臉色,這才問道:「六姑娘,這披風周姑娘給您送來了,怎麼還不開心呢?」
薑令菀沒回答,只說道:「下月去錦繡坊多訂兩身蘭花圖案的春衫,還有,明日你將我櫃子裡那套上月買的頭面給周表姐送過去。」
枇杷一愣,說道:「那套頭面是牡丹花圖案的,漂亮極了,六姑娘很喜歡啊,不是說要生辰的時候戴嗎?」
薑令菀搖搖頭:「一套頭面罷了,我也沒那麼稀罕。」比起這件披風,這頭面算得了什麼。
她不知道日後哥哥會不會再次喜歡上周琳琅,可今日此舉,她一點兒都不後悔。若是哥哥同周琳琅當真有緣,那就算周琳琅沒穿這身披風,她哥哥日後還會喜歡上的,可若是……若是兩人的緣分只有這麼一星半點兒,她稍稍一掐就掐斷了,那於誰都是一樁好事兒。
反正這輩子哥哥喜歡誰都成,只要不是周琳琅就行了。
薑令菀瞧著這身披風,吩咐金桔道:「把這身披風擱到最裡邊的箱子。」
·
今年是薑令菀十三歲的生辰,這禮自是收到手發軟。周氏知道女兒愛打扮,便挑了些首飾,哪知女兒卻是嚷嚷著,明兒想出門看花燈。
明兒是上元節。
這晉城自初八點燈,一直到正月十七的夜裡才落燈,整整十天。
周氏念著這段日子女兒乖巧,也就應下了。
姜令菀心裡樂,回了屋就將那雕紅漆牡丹花開匣子打了開來——裡頭是一套極精緻的粉牡丹頭面,是今早陸琮派人送給她的。今日不巧,陸琮有事被皇上宣進宮,沒能陪她一道過生辰,可這禮倒是沒忘,早早的讓杜言給送來了。
薑令菀瞧著這裡頭的首飾,輕輕摩挲這,倒是極合她的眼緣。
沒想到他五大三粗的大男人,給媳婦兒挑首飾的眼光還不錯。
次日傍晚,薑令菀梳妝打扮之後,戴上了陸琮送給的那套粉牡丹頭面。枇杷習慣性誇讚:「咱姑娘越來越美了。」
薑令菀笑笑,捏了捏枇杷的小臉,心情仿佛特別的好,整個人都是明豔照人的。
前些日子她剛來月事,身子不舒坦,做什麼事兒都是束手束腳的,如今這月事乾淨了,自然是歡喜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這會兒也不難受了,前幾日胸前的兩團發脹,脹鼓鼓的,又疼,晚上睡覺都不舒服。她知道那是在長,自然盼著它茁壯成長,日後變得窈窕纖細,蜂腰隆胸,美得讓陸琮挪不開眼。
今日一道出門的還有薑令蕙和蘇良辰。至於薑令荑,這幾日身子不適,就不去了。薑令菀曉得她這位四姐姐喜歡安安靜靜的,昨兒來了小日子,也就不勉強她。只是這祐哥兒抱著她的大腿不肯撒手,跟個團子似的粘著她,說什麼都要跟著去,最後還是姚氏親自將兒子給抱走了。
瞧著祐哥兒那副小可憐樣,她光是看著就心疼,便答應他給他帶兩串糖葫。祐哥兒不依,撅著小嘴淚眼汪汪,只讓她親親臉才肯作罷。
出了門,姜裕打趣兒道:「這祐哥兒跟二叔一個德性,小小年紀就喜歡漂亮姑娘。」
薑令菀雙眸彎彎笑成月牙兒。
外頭統共兩輛馬車,薑令菀同薑裕坐前面一輛,薑祿領著薑令蕙和蘇良辰坐後邊一輛,正剛要出發的時候,薛崢薛嶸兩姐弟來了。薛崢今日雖穿著姑娘家的衣裳,打扮得像個大家閨秀,可舉止比男子還要彪悍,一來就立馬跳上了馬車,笑笑打開簾子道:「難得出門賞花燈,咱們一起去吧……」說著沖著自家弟弟招招手,道,「嶸兒,還不趕緊上來。」
她見自家弟弟扭扭捏捏,便乾脆一彎腰揪住薛嶸的衣領,直接將人提了上來。
薑令菀側過頭看了一眼薛嶸,誇讚道:「嶸表哥今日穿得真好看。」
也不是因為穿得好看,是因為這張臉實在生得太過秀氣白皙,這濃密纖長的眼睫,秀挺的鼻樑,粉如花瓣的唇,這五官每一樣都生得很精緻,怕是姑娘家瞧著都羡慕不已。小時候薛嶸還胖一些,如今瘦了,這倆姐弟更是長得越來越像了。
薛嶸被誇得俊臉有些泛紅,耳根子微微發燙。
薛崢翹著二郎腿,望著自家弟弟這表現,心裡越發著急了起來。
心道:不成,她得想個法子讓弟弟好好表現表現才行。
馬車在明月河邊停下。
一眼望去,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星星星點點的花燈。
薛崢一下馬車,一溜煙兒就沒人了。薑令菀趕緊讓枇杷去找。總歸是個姑娘家,今日人這麼多,走散了可不好。
至於薛嶸,卻是靜靜陪在自家小表妹的身邊。
他側過頭看著自家表妹的小臉,這粉撲撲的小臉,越看越喜歡呢。
薑令菀記著上回陸琮同她說得話,這一下馬車就四處瞧了瞧,卻沒見著他人。說實話,她心裡惦記著他,昨兒在宮裡待了一天,也不曉得那皇后有沒有為難他。她可是記著的,陸琮十歲的時候,這皇后故意在馬上動了手腳,不過就是陸琮和太子之間的一場小小的比試,她便要下次毒手,如今陸琮少年得意,那皇后瞧著心裡估計也不舒坦。
不遠處花燈架子下——
陸琮望著前面正四處張望的小姑娘,嘴角微微翹了翹。他剛想過去,便瞧見了她身邊那個唇紅齒白的年輕男子。
似是想到了什麼,陸琮的眉宇頓時凜冽了三分。
從小到大,薑裕就知道薛嶸喜歡他妹妹,他經常同薛崢切磋武藝,雖然每回都輸給她,卻是真心把她當兄弟,至於這薛嶸,他也是當成親弟弟般看待。目下他瞧著薛嶸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看著自家妹妹,便不悅的輕咳了一聲。
薛嶸趕緊將目光挪開,嘴角卻揚著笑意,心裡正歡喜著呐。
可他瞧見那花燈下站著的男子,見那男子生得俊朗,卻莫名其妙投來充滿敵意的目光,頓時令他心頭都顫了顫,遂下意識往小表妹的身邊靠。
正在這時,去尋薛崢的枇杷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對著薑令菀道:「六姑娘,不好了,薛姑娘和一位公子搶花燈,這會兒在前面打起來了。」
正當薑令菀詫異的時候,枇杷又哭喪著臉補了一句:「還把人家公子給打趴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