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曜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了一張柔軟的床榻之上。
他已經許久沒有睡過如此柔軟而溫暖的床榻,他愣了許久,直到屋外傳來雁回的聲音才將他喚回神來。
“我要三份元寶肉,一定要多加肉多加肉多加肉。”
“好叻。”
“客官還要點什麽湯與菜嗎?”
“不要,有好酒的話給我來一壺吧。”
小二應了,咚咚咚的下了樓去。
天曜掙扎著想坐起身來,但一動,胸腔便是一陣劇烈的疼痛,他無奈又躺了下去。此時,聽見他動靜,雁回便已走到了他身邊。
她瞥了天曜一眼:“別逞強了,我探了探,你都給撞出內傷了。先乖乖躺幾天吧。”
這話不用雁回說天曜自己也知道,在被那壯實妖怪打到樹上的時候天曜便察覺出他傷得不輕,以至於他根本沒了掙扎的力氣。只是他習慣了去隱忍疼痛,直到跳入河中,疼痛實在超過了身體能負載的程度,這才暈了過去。
他並沒有接著雁回的話往下說,隻轉了話題道:“修仙修道者,大酒大肉毫不忌諱,你便不怕被擾了修行?”
雁回翻了個白眼:“還敢嫌棄。”她哼道,“要不是靠我平時吃得多,你以為我能把死人一樣的你拖到鎮上來?”
天曜動了動腦袋,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處有被拉扯過的酸脹感,他問雁回:“你當真是用拖的。”語氣中並不是懷疑,而是肯定。
她確實是用拖的,還差點把天曜的褲子都給磨破了……
雁回清了清嗓子,扭過頭坐到桌子邊喝茶去了。
房間裡沉默了半晌,最後是天曜打破了沉默:“你不是說不管我了嗎。”
“我是不想管你啊。”雁回瞥了瞥嘴,“但奈何我是個正義又心善的女孩子,怎允許有人在我面前被妖怪殺死……”
天曜眉頭一皺打斷了她的話:“你看見我了?”
“你的護心鱗讓我看見你了。”
“哦。”天曜微微垂了眼眸,略微深邃起來的眼瞳不知在想些什麽。
雁回也沒在意他打斷了她的話,隻自顧自道:“因為我看見了,身為一個修了這麽多年仙的人,我委實攔不住自己的良心,隻好救你一救啦。”
她說得像是輕輕松松漫不經心,一副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但任誰都知道,昨天那場景,她來了,有極大的可能也是陪著他一起死。
可她還是來了。
天曜閉上眼,眼前還有她站在身前被月光投射出來的剪影。
“你既然回來了,救了我,那可就走不了了。”
雁回放下茶杯:“誰說走不了了,腿長在我身上,我想走就走,走去哪兒都行,只是現在看你可憐……”雁回頓了頓,“你要被修仙修道者追殺,我可不管,但你要落到妖怪手裡我就看不下去了。你聽好了,我現在的良心僅限於保護你不讓你受妖怪的欺負。”
天曜轉頭看她,隻撿了她一半的話說:“你打算怎麽保護我?”
“我有個好友,她那兒有不少稀奇寶物,或許有東西可以遮掩住你身上的氣息,讓那些妖怪聞不到你這香餑餑的味道。”
天曜點頭:“確實很必要。你友人所在之處離此地多遠。”
“就在離這小鎮不遠的永州城裡。”
“明日便進城。”
雁回瞥了他一眼:“拉倒吧,就你這小破身體,先安心的在這客棧乖乖的養兩天吧,省得在路上被顛出了重傷,我可不管給你治。”說到此處,雁回倏爾想起了什麽一樣,從旁邊拿來了紙與筆,動手寫了“帳單”二字:“熟歸熟,帳還是要算清楚的啊。從昨天到現在,我給你治病的,給你住宿的,熬藥的等等一系列花銷可是要記在你的頭上……”
“你現在沒錢沒關系,但萬一哪天發達了呢。我不要你多了,一五一十給我還回來就行,唔,還是得算上利息……”她一邊說一邊扳著指頭開始算。
模樣比昨天來救他的時候還要嚴肅認真。
天曜看了她幾眼,然後不忍直視的扭過了頭,閉眼裝睡。
晚上的時候雁回在房間角落打了個地鋪,原因無他,當然是為了省錢。
她不吵不鬧,天曜也便隨她去了。
可是睡到半夜的時候,天曜被渴醒了,他忍了一會兒,到底是開了口:“雁回。”
沒人應他。他以為雁回睡著了便又喚了兩聲。可雁回始終沒醒,天曜不由想到那日在破廟,雁回被鬼壓床時出現的情況。他微微皺眉,然後忍著胸口的劇痛,站了起來,慢慢挪到了雁回睡覺的角落。
看見雁回,她現在果然是滿頭大汗,閉著眼睛眼珠亂轉。天曜晃了晃她。
雁回猛地睜眼,比起上次,這次她要淡定許多,她沒有直接坐起來,只是躺著喘了好一會兒氣,然後拍地板氣道:“這是要天天來了啊!有完沒完!”
雁回把目光落在天曜身上:“你這兒有沒有什麽驅鬼的心法,交我一個唄,那天你教我的心法我發現挺頂用的。”
“你有我的護心鱗,我教你我的心法,自是最為合適。”天曜道,“只是我並不知曉驅鬼法術,從來沒這個煩惱。”
雁回隻得無奈歎了口氣:“算了,你回去睡吧。”
接下來的這一晚,雁回便睜著眼睛坐到了天亮。
第二天雁回困得不行,勉強在正午的時候小憩了一會兒,也不敢睡得太死。可到晚上的時候,她實在憋不住困,靠牆坐著也睡著了。
毫無疑問的,像昨晚一樣,雁回又被鬼壓床了。
再次被天曜晃醒的時候,雁回怒不可遏,大聲呵斥道:“你的事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你天天壓著我做什麽!”
聽得這話,天曜微微挑了眉:“你與那鬼還是舊相識?”
雁回臉色難看了一陣,她抹了把額上的汗,然後沉默了會兒才道:“之前不知道,今天晚上她一直在我耳邊吵吵,我算是知道了……”
天曜盯著她,等她靜靜說下去。
雁回瞅了天曜一眼,心裡覺得這是個很長的事,本不打算告訴他,但雁回看了看窗外的月色,想著如果沒人說說話她不一會兒又得睡著了。
她一聲歎息,開了口道:“其實,她以前也壓過我……”
其實這女厲鬼算來還真是雁回的舊相識。她被趕出辰星山一事也與這女鬼有不少乾系。
說來不過兩月前,那時辰星山的修仙大會剛開完沒多久,弟子們都恢復到了平常的作息當中,雁回便如往常一樣每天上上早課,練練功,打打坐,偶爾和師姐們吵吵嘴,給彼此添添堵。日子也就這麽平靜無波的過著。
直到某天晚上,雁回忽然就被鬼壓床了。
其實那從真正意義上來說,還不算鬼壓床,因為女鬼並沒有如這次一般將她壓得動彈不得,她只是出現在了雁回的夢中,然後一直絮絮叨叨的對她說:“救救我女兒救救我女兒,救救我女兒吧。”
雁回忍了兩天沒理她。
但她處事原則向來是事不過三,到第三天的時候,她就出離的憤怒了。
她被吵醒之後,控制著脾氣出了屋,到了沒人的地方,畫了個陣法將那女鬼喚了出來。
她和女鬼說:“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女兒是誰,你不能因為我能見鬼就隨隨便便跑到我的夢裡打擾我生活,這是不對的。”
女鬼一身白衣,身後晃蕩著三條白色的狐狸尾巴,看這氣息應該是剛死不久的三尾狐妖。
狐妖這種東西,尾巴越多的越是厲害,而今在青丘呆著為妖族偏守一方的妖族首領便是九尾狐一族。領頭的據說是個快要成仙的大九尾狐,雁回沒見過,對他們也不感興趣。她對狐妖說:“你一個妖怪,雖然是死了的妖怪,但膽敢到我辰星山來放肆,也算是有點個性,我不收你,你自己快去投胎吧。”
三尾狐妖不走,隻一臉哀怨的望著雁回,自顧自的開始說起了自己的事:“我女兒被你們辰星山的人捉了,被關在心宿峰,你幫我救救她好不好,救救她,她還小。”
“聽起來很可憐。”天曜在此處插了句話進來,“但依著你‘救是品德高尚,不救是理所當然’的言論,你大概沒什麽感觸才是。”
雁回白了天曜一眼:“你知道我收到過來自這些幽魂們多少次無理請求嗎?有的說得可憐但其實是騙你的,有的甚至會編造一件事情,讓你去幫它,等你幫了它,你就會發現它真正的目的是想殺了你,然後借屍還魂。”
“……”
“所以啊,每次聽到這種事情,我當然會心存懷疑。”雁回撇嘴道,“而且那時我不想幫她,還有個原因……”
天曜看著她。雁回乾脆盤了腿,像以前師姐們湊在一起說小八卦一樣對天曜道:“你知道辰星山有二十八座山峰吧。”
“嗯,以天上二十八星宿命名的山峰。自成天然陣法,使辰星山相比於其他靈地更加靈氣充足。”
雁回點頭:“沒錯,辰星山每座山峰由不同的師叔負責看管,而這三尾狐妖所說的心宿,隸屬於凌霏……”雁回頓了頓,神情變得有些不屑,“凌霏是我辰星山出了名的冷面大美人,她戀慕我師父的事情整個辰星山都知道。”雁回道,“所以我不喜歡她。”
天曜望著雁回,聽她帶著幾分無所謂的語氣道:“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嫉妒。”
天曜沉默。
雁回喜歡她師父,這件事天曜在先前與雁回相處的過程當中已經猜出了一個大概,但現在聽雁回如此直白的說出來,天曜還是不由得有些訝異。
在訝異的同時,他忽然發現,他竟有點抵觸知道這件事。但奇怪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抵觸。
或許是因為,師徒之間,別說在修仙修道者眼裡是罪惡之事,連有的妖怪族群裡,也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它們認為這是倫理綱常的一部分。
天曜沉默著沒有說話。
雁回繼續道:“不過她也不喜歡我啊,大概……也是因為嫉妒吧。啊對,說來這個凌霏或許你知道也說不定。”雁回望天曜,“她在入辰星山師門之前,還有個名字叫素娥。她是廣寒門素影真人的親妹妹。”
天曜一怔,默了許久,聲色微冷的呵了一聲,道:“我不知道。”
因為素影,從來沒告訴過他,她身邊親近的人,到底有哪些。
“據說廣寒門清修極苦,而她們姐妹父母均已不在,素影自己要統管門派事宜,無法顧及到妹妹,於是便將素娥送到了辰星山,拜在清廣真人門下……”雁回繼續說著凌霏的事,旁邊的天曜面無表情的聽到這裡,生硬的打斷了雁回的話:
“所以那狐妖呢?”
雁回知道天曜不想再聽這話便也沒再繼續說下去了,隨著他轉了話鋒繼續說那狐妖的事。
“你先前確實也說對了,我那天晚上真的就拒絕了那狐妖的請求。但她卻沒走,接下來的幾天還是夜夜出現在我的夢裡,有時候在哭,有時候又在求我,我最後,到底是沒經得住她那樣磨……”
天曜挑了眉:“你幫她去要人了?”
雁回瞥了他一眼:“我能去要嗎?”她道,“且不說我和凌霏的關系本來就不好,便說那狐妖女兒的身份。她女兒之所以會在辰星山,那只能是被辰星山弟子當妖怪捉來的。她被關在囚禁妖怪的牢裡的,我一個修仙的弟子去要凌霏放了一個妖怪?他們會當我瘋了的。”
天曜點頭:“原來你做事,也是有記得帶腦子的時候。”
“……”
雁回自然沒有天曜貶低的那麽笨。
但是那三尾狐妖讓雁回去放走她女兒,雁回沒答應的時候便開始不由自主的留心心宿峰的眾弟子休息換班的時間,待得被狐妖磨得沒辦法終於答應她時,雁回已經很清楚的掌握凌霄門下看管妖怪囚牢的弟子換班班次與時間了。
雁回雖然入門晚,但她學東西奇快,她本是他們這一輩弟子當中最出色的一個。
在知道了換班時間之後,隻稍加易容,雁回便輕易的在他們換班的時候混進了心宿峰的囚牢。
只是在放跑妖怪的時候,出了點岔子。
凌霄也抓過妖怪回來關過,雁回也曾看守過關妖怪的囚籠,她本以為心宿峰的囚牢與她守過的牢房差不多,一個妖怪一個洞,鎖著鐵柵欄,掛著大鐵鎖,上面貼幾張封印。
但當雁回走進心宿峰的囚牢時便被驚呆了,裡面空氣非常的渾濁,又熱又悶,雁回本以為是此處本來如此,當看到一個狹小的囚牢裡被關了二十來個妖怪的時候,雁回霎時便明了此處為何如此沉悶了。
因為地方太過狹窄,妖怪們擠做一堆,臉上都是不正常的潮紅,像是沒呼吸到足夠的空氣一樣。
但見穿著辰星山弟子服的雁回走進來時,眾妖皆是畏懼的望著她,拚命的往牢籠角落裡縮。一雙雙顏色各異的眼睛惶恐的盯著雁回,寫滿了不知所措。
所有的妖怪看起來年紀都很小,對妖怪來說他們應該都算是在十四五歲的年紀。雁回聽說這次的妖怪是凌霏與其他幾個峰的師叔分別出去捉的。
看來捉回來之後,他們把小妖怪和大妖怪都分開關了。
而且奇怪的是……這裡捉的,竟然都是狐妖。
雁回皺著眉在牢門前站了一會兒,便是這一會兒的時間,有個小女妖竟怕得哭了出來。
雁回目光落在她身上,旁邊有個身著褐衣的妖怪少年便立即擋住了那小女妖的身影,少年盯著雁回,目光仇視:“你們又想做什麽?”
雁回挑了挑眉,也不解釋,直接問道:“誰是白曉露?”
沒人回答。除了那仇恨的少年,大家都怕得瑟瑟發抖。
雁回歎了口氣,這下可麻煩了,她要放狐妖女兒走,那肯定是得打開牢門的,現在這一堆妖怪被這樣關著,她開了牢門隻放走一個那是不可能的,別的妖怪又不傻,肯定也會趁機逃跑。
她不能說出自己是來救人的,但如果就這樣喊的話,他們自然會以為她要對他們不利,除非白曉露是傻子,否則怎麽會自己站出來。
琢磨了一番,雁回撓了撓頭,只有威脅道:“不自己站出來的話,我可就要隨便抓個替死鬼走了啊。”沒人會想死,一定會有人出來指認白曉露,雁回是這樣想的。
但她沒料,這句話話音未落,那少年便直接道:“你別在這裡嚇唬人,我跟你走就是。”
雁回瞪著少年深吸一口氣,臭小子搶什麽話,逞什麽英雄,真是壞事。
“你開門吧,我跟你走,要殺要刮,悉聽尊便。”
“誰稀罕你跟我走了。”雁回甩了個嫌棄的眼神兒給他,她心下暗自想著,這些妖怪都還小,身上沒有殺氣也沒多少危害,而且將這些小妖怪放出去,亂亂心宿峰弟子的視線也更方便回頭她帶白曉露走……
想到此處,雁回歎了口氣,兀自嘀咕:“好吧好吧,反正都做了這事兒了,也不在乎鬧大點。”
雁回看了牢中眾狐妖一眼,道:“我不是來害你們的。”說著,她伸手將牢籠上貼著的封印一張張撕了下來,然後一巴掌拍碎了門上大鐵鎖,然後堵在門口道:“誰是白曉露,說出來我就把你們一起放了。”
坐到這種地步,即便少年再逞英雄也已經沒用了,因為有妖怪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聚集到了白曉露身上。
看著那個渾身發抖的小女孩,雁回舒了口氣,讓開了牢籠的門:“都走吧。”
聽了這三個字,大家都還是有點猶豫,但有一個脫困心切的女妖往牢門的地方走了兩步,那褐衣少年立即道:“別信她的,有詐。”
雁回瞥了那少年一眼,也沒解釋,但那女妖到底是想離開這個地方極了,一咬牙一狠心,一頭鑽出了牢門,雁回也不攔她,任由她跑了出去。
雁回抱著手倚牆站著,動作有點吊兒郎當的:“你們都不走?”
此話一落,那些妖怪蜂擁鑽出了牢門,不一會兒外面便有心宿峰的弟子發現妖怪跑出去了,外面雞飛狗跳的鬧成了一片。
很快,牢裡就只剩下了少年和還有些呆怔的白曉露。
雁回自己走進牢裡,也沒管那少年,蹲在白曉露面前,看著還有點發抖的她,摸了摸她的腦袋。
想想這麽可愛的小女孩已經沒了娘親,雖然是個妖怪,但雁回還是有幾分感慨的:“你娘托夢讓我來救你,跟我走吧。”
白曉露仰頭看她:“娘親?可是娘親……已經不在了。”
雁回看著有黑氣在身邊聚集,她知道是三尾狐妖來了,雁回往旁邊忘了一眼,但見那一直只會重複訴說自己故事的三尾狐妖盯著自己的女兒,濕潤了雙目,她嘴唇輕顫,神色說不清的複雜難過。
雁回一歎,將白曉露拉了起來:“沒時間了,我先帶你出辰星山再說。”
雁回帶著白曉露出了牢門,而那褐衣少年還立在牢籠當中,在雁回快出去的時候,褐衣少年忽然一步攔在雁回面前,緊緊盯著她,嚴肅的問:“你是修道者,為什麽要幫妖怪。”
少年比雁回還矮一個頭,雁回聽得這問題笑了笑,帶著幾分不正經的一爪子掐住了少年的臉,捏了捏,盯著他的眼睛道:“那是因為你還不懂什麽叫女人的溫柔似水。”
她放開了少年的臉,然後把他推到一邊:“別擋路,姐姐忙著呢。”
少年驚愕的摸著自己的臉,盯著雁回,然後慢慢的漲紅了耳朵,再發不出一言的盯著雁回牽著白曉露走遠。
天曜聽到此處,瞥了一眼還在沾沾自喜的雁回一眼,默不作聲的喝了口茶。
“我的魅力也是大,就那麽捏了捏臉,就俘虜了一個妖怪少年的心。”雁回感覺很驕傲。
天曜聲色平淡道:“人家只是為了你的不要臉而替你感到臉紅。”
雁回一默,斜眼看天曜:“你嘴巴怎生的越發毒辣了?晚上偷著喝辣椒水啦?”
天曜又喝了口茶:“然後呢,你帶著那狐妖女兒,逃出辰星山了嗎?”
雁回瞥了瞥嘴:“路上是被幾個心宿峰的弟子發現了,但是憑著我的機智還是騙過了他們,插科打諢的讓他們到別的地方去尋別的妖怪了,然後我就把白曉露給送出去了。”
天曜意外的挑了挑眉:“如此說來,你是將那狐妖女兒成功救出來了的,但為何現在這狐妖又找上了你?”
“並沒有……”雁回歎了聲氣,顯得有些困惑與苦惱,“當時我雖然是將白曉露送出辰星山了,但後來……她跑得太慢,又被人給抓回去了。”
“所以,現在狐妖是讓你再去救一次她女兒?”
“大概就是這麽回事吧,但我現在根本回不去辰星山,再加上這狐妖只是在我夢裡又哭又叫的吵,我完全聽不出她在說什麽。”雁回揉了揉眉心,“而且,這次感覺她身上的戾氣變得比上次還要更重一些,簡直一路奔著厲鬼的方向發展了……”
天曜聞言沉默了一瞬。
雁回繼續道:“妖怪們在心宿峰關得好好的,忽然間就全部跑了,這事掌管心宿峰的凌霏自然是要徹查,然後查著查著,就查到了我身上。我帶著白曉露逃跑時撞見的那幾個弟子指認我當天確實出現在了心宿峰,然後他們……對白曉露逼供,終是逼出了我。”
“於是你就被驅逐了?”
雁回瞥嘴搖頭:“光是放跑幾個妖怪,師父是不會趕我走的,我從前到現在,闖的禍可多了去了。”
“哦,那是為何?”
雁回腦袋倚在牆上,回憶了一下,然後笑得很甜道:“啊,大概是因為我揍了凌霏吧。”她歪著嘴笑,露出了小虎牙,看起來有點邪惡,“揍得好爽。”
“……”
要說到雁回被趕出辰星山這事,一半是因為情勢所逼,還有另一大半,大概就是因為她實在忍不住自己這個暴脾氣吧……
凌霏徹查心宿峰狐妖逃跑一事沒多久就查到雁回頭上的時候,雁回咬緊了牙,打死不承認。
而後白曉露被捉了回來,嚴刑逼供之下,小女孩終是在昏昏沉沉當中招出了雁回。
凌霏便立即命人壓著雁回到地牢去當當面對供,還不忘將平日裡便極有威信幾個師叔一並請了,過來圍觀監督。
雁回被幾個弟子帶到地牢的時候,看見的便是一副宛如三堂會省的嚴肅架勢。
雁回瞥了一眼,沒看見凌霄,心裡登時便明了,凌霏這次是抓到她的小辮子,要收拾她了。
牢裡的小狐妖被吊了起來,打得一身是傷。雁回見了,皺了皺眉頭,但見所有的弟子與師叔皆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雁回便隻好沉默下來,暫不發言。
凌霏沉著臉站在雁回面前,開口第一句話便極為嚴厲:“雁回,勾結妖族,私放心宿峰囚籠妖怪一事,你可認?”
雁回默了一瞬,心裡還在組織語言。哪想便是她這一沉默的時間,凌霏對牢裡的弟子使了個眼色,牢中弟子點頭領命,手臂一揮,一鞭子抽在了白曉露身上。
小女孩被打得痛極,一聲尖叫,從昏睡當中醒了過來。
白曉露目光慌張的四處張望,看見了雁回,她倏爾目光一亮,但又看了看四周站著的仙人們,白曉露倒是懂事的咬住了嘴,沒有吭聲。
凌霏自是將白曉露的神情都納入眼中,她冷冷問:“狐妖,你且將你先前招認的話,再當著她的面說一遍。”
白曉露怯怯的看了雁回一眼,咬著嘴巴,依舊沒有說話。
凌霏目光一寒,牢中弟子又抬起了手。
“別打了。”雁回喚道,“是,那些狐妖都是我放走的。”
幾個來聽審的師叔開始悄悄的怯怯私語起來。
“好一個雁回。”凌霏冷笑,“凌霄師兄憐你身世可憐將你帶回辰星山悉心教導,而今你卻是這般回報師門的?勾結妖族,私放妖邪,夥同它們盜取寶物……”
心宿峰竟還丟了寶物?
“等下。”雁回不等凌霏說話,便打斷了她的話,她抬頭,直勾勾的盯著凌霏,“我是私放了妖怪,但我沒有勾結妖族,更沒有夥同它們盜取什麽寶物。”
“哦,若不是勾結妖族,你且說說,你是為何要私放狐妖?”
“……”雁回望著天頂,面不改色道,“都是一群小妖怪,毛都沒長齊,我覺得他們可憐便放了。沒有勾結別的妖族。”
凌霏卻又是冷哼了好一聲:“你卻當我們是那三歲孩童般好騙?”
雁回瞥了下嘴:“好吧,我說實話,她娘托夢來讓我救她女兒出去,我被纏得沒法了,於是便來放了她女兒,喏,她娘現在就站在你背後,正盯著你後腦杓的呢。”
“放肆!”凌霏黑著臉呵斥雁回,“竟然還敢胡言亂語!”
說謊話不信,說實話也不信,雁回乾脆看了看天,閉嘴不言。
凌霏整理了情緒又繼續問道:“盜走我心宿峰寶物的是何妖怪,去了何處,你若肯實話實說,便算你將功補過,我與你師叔便肯將你從輕發落。”
“我不知道。”雁回道,“我連心宿峰上有什麽寶物都不知道。”
凌霏目帶高傲的看了雁回一會兒,然後微微側過目光看向囚牢裡的白曉露:“她不願意說,有人自會替她說。”
籠中弟子收到凌霏的眼神,幾鞭子乾脆利落“唰唰”便落在了白曉露身上。
白曉露痛呼。整個牢房之中,除了雁回皺了眉頭,沒有其余一人對這樣的行為有所異議。
“雁回既然要救你,你必然也知曉其中計劃,將心宿峰寶物的去向交代清楚。”凌霏轉身,帶著天生便高人一等的優越感走向牢門前,她望著裡面的白曉露,“不說實話,我還有辦法讓你更痛十倍。”
白曉露哭得嗓子都微微啞了,許是因為太痛,所以神智都有點不清晰,她一邊搖頭說“我不知道。”一邊又喊著,“姐姐救我。”
她說這話,讓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雁回身上短暫的停留了一瞬。
凌霏更是帶著三分挑釁七分蔑視的盯著雁回,她那眼神雁回懂,她是在說,“你這卑微的螻蟻,竟還妄圖與我來鬥,這下,我看你還能翻出什麽花樣。”
雁回不喜歡被冤枉,不喜歡被挑釁,不喜歡被挾持。而她不喜歡的所有事情,凌霏都在這一瞬間做到了。
“住手。”雁回聲色微沉,“你們這麽欺負人家孩子,不怕去世的母親晚上去找你們嗎?”
凌霏冷笑:“修仙修道人,何懼那般陰邪,妖物邪祟,活著我不怕,死了更有何懼。”
雁回望向三尾狐妖的魂魄:“你聽見了,以後晚上別來找我了,找她便行。”
凌霏輕蔑的掃了雁回一眼,目光又落在白曉露身上,但見她還是嘀咕著不知道,凌霏便不耐煩的皺了眉頭:“死活不招,留著也無用,割了喉丟出辰星山吧。”
她話音一落,牢中弟子竟應了聲“是”。
雁回心下一驚,立即喝到:“住手!”她道,“我說的話,你們真的不信,假的不信,說到頭,你隻想聽你自己想聽的話吧。好啊,你說,你想聽什麽,我說給你聽。”
凌霏冷冷的望著雁回:“身為辰星山弟子,竟如此偏袒一妖怪,雁回,你說與不說,事實都已擺在了面前。”凌霏回頭與幾個師叔說道,“無需再審了,雁回私通妖邪罪名已成事實,心宿峰寶物去向既然問不出來,我便親自去尋。將這狐妖殺了,拋出辰星山。”
“誰敢殺她!”雁回被凌霏的這一席不分青紅皂白的話徹底的撩撥怒了,她一抬頭,眸中火光一閃,一條火焰自那行刑弟子的長鞭底部燒起,一瞬便將那鞭子燒成了灰燼。
雁回竟然敢在這麽多師叔面前,為了袒護一個妖怪而動手……
這讓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
凌霏見狀大怒:“放肆!”她說了這兩個字,一記法力甩出本欲教訓教訓雁回,以樹立自己的威嚴,然而誰也不曾想,她甩出去的那記法力竟被雁回自己豎起來的一堵火牆給擋了住。
雁回在火牆之後盯著她,不屑的勾了勾嘴角:“凌霏師叔需得勤加修煉啊。”
話音一落,雁回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之際,將火牆化為一條火龍,卷著凌霏的法力,攜著摧古拉朽之勢猛地撲向凌霏,徑直將凌霏生生壓在牢籠精鐵柵欄之上。
沒人會想到,雁回竟敢擋住凌霏的法術,沒人會想到雁回竟能擋住凌霏的法術,更沒人有那個膽子去想,雁回竟然敢毫不猶豫的連本加利的,將這個攻擊給還了回去……
還將凌霏打得如此狼狽……
所有的人便帶著幾分呆怔的看著凌霏在雁回的火龍攻擊下,燒起了衣服,燃起了頭髮。然後高傲盡毀,手舞足蹈的給自己施法滅火。
雁回看著她像猴子一樣跳,隻冷冷說了一句:“凌霏師叔,你修道時心思都用去哪裡了?就這樣,你還敢放言說不懼妖邪?”
凌霏終是狼狽的撲滅了周身的火,她是素影真人的妹妹,來辰星山修仙,並不是普通的修仙,她幾乎成了兩派友好的象征,向來是被人禮待有加,而今竟然被比自己小一輩的弟子燒了衣裳和頭髮,這簡直是羞辱!
凌霏怒不可遏,一抬頭,掌中法力凝聚。
雁回見狀沉了目光,也不客氣的運起了內息,便在凌霏出手之際,一道法力牆倏爾從地上驀地立了起來,將凌霏的術法阻攔在外,而雁回要的手也在這一瞬間被人擒住。
雁回一愣,下一刻便覺一陣刺骨的寒意扎進骨頭之中,她抬頭一看,抓住她手腕的人,不是她師父凌霄,還有誰。
“師父。”
“師兄!”
凌霏但見凌霄來了,則是更強了氣焰:“雁回委實放肆”
凌霄將雁回的手甩開。雁回的手臂便沉沉的垂了下去,手腕上一層寒冰凝結,但冷意卻沒有凌霄眸中寒氣更甚。
“與同門師叔動手,你倒是越發目無尊長,肆意妄為了!”
雁回心頭火尚未消,但被凌霄責罵,她便默默的受了,別人都不能讓雁回委屈自己,但凌霄不同,因為……是師父啊。
“師兄,雁回此次勾結妖族,私放妖邪,偷盜心宿峰寶物,如今更是氣焰囂張不服管教,在場師兄弟皆有所見,實在不可姑息!”
凌霄盯著雁回,沒有說話。
旁邊的一個蓄了點胡子的真人道:“凌霄師弟,你這徒弟,著實太過大膽。”
凌霄默了一會兒,沉聲道:“你有什麽話說。”
雁回抬頭,盯著凌霄:“我是放了妖怪,但我沒有勾結妖族,更沒有夥同妖怪偷取心宿峰寶物。”
凌霏冷哼:“還在狡辯!”
雁回目光一轉,看向凌霏,聲色也是冷中帶著不屑:“至於凌霏師叔……是啊,我打她了。我也沒想到她那麽不經打。”
一句話,讓在場的人都沉默了下來。
是啊……誰也沒想到。
大家一時也評判不出,到底是雁回太厲害,還是凌霏學術不精了……
“雁回目無尊長,放肆妄為,責二十鞭,帶回柳宿峰,禁閉十日,再做懲罰。”
最後是凌霄給了責罰,然後雁回便被帶回了柳宿峰,待得十日之後,雁回領到了她的懲罰,以勾結妖邪的罪名,被驅逐出山。
別的事情雁回無需再問了,雁回只知道,凌霄終是相信了凌霏的話,定了她的罪名。
凌霄沒有相信她。
雁回說罷當時的事,神色並沒什麽變化,她隻瞥了瞥嘴:“然後下山了沒錢,我聽友人介紹就去揭了個榜,打算下半輩子靠捉點討厭的妖怪以此為生,沒想到遇見了你。”雁回一歎,“也是流年不順。”
天曜聽罷,倒沒有管雁回這句責怪,隻道:“那狐妖女兒呢?”
“我都被關禁閉了,哪還知道她的消息啊。不過看當時那陣勢,我後來猜,她應該是被殺了……”雁回又是一歎,“但如今看來,定是還在哪兒掙扎活著呢。不然她娘也不會又來找我了。”
“說了去找凌霏啊,我如今一個被驅逐出山的人,能幫什麽忙……”雁回抓了抓頭,最後一擊掌,“反正躲不過,乾脆我找她出來談談得了。”
天曜微怔:“找她出來?”
雁回一轉頭,看著天曜甜甜一笑:“你還沒見過鬼吧。”
“……”
“我讓你長長見識。”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