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離開公主府的別莊後,霍姝就一個勁兒地盯著坐在對面的男人看。
車廂的角落裡放了冰鑒,絲絲的涼意驅散外面太陽暴曬下的躁熱,使得端坐在那兒的男人看起來十分的清爽,連頭髮都一絲不苟地抿著,束在赤金鑲紅寶石的髮冠中。
「怎麼了?」他疑惑地看她,不動聲色地自省已身,以為自己身上有什麼不對。
霍姝笑瞇瞇的,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樣,「你今天不是要陪皇上去行宮那邊的樹林裡打獵麼?怎麼回來這麼快就回來了?」
「午後太陽大,舅舅不愛出門,無事就回來了。」聶屹說得十分簡單。
霍姝又看了他一會兒,接受了他的解釋,接著和他說自己今日在公主府別莊的所見所聞,說到大皇子妃和高筠的事情時,她忍不住瞅著他。
聶屹聽了,神色未變,一雙鳳目裡眸色淡淡的,彷彿對女人這些事情並不感興趣。
霍姝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聶屹臉上終於露出幾分驚訝,轉頭看她。
接著,他長臂一伸,攬住她的腰,將她摟到懷裡,曲起一條腿讓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後輕輕地撫著她的背,聲音變得溫柔幾分,「怎麼了?是不是有人給你氣受了?那幾個皇子妃你不用理會她們,要是她們敢給你臉色看,你告訴我。」
「沒有人給我氣受。」霍姝忙解釋道,省得他以為自己受委屈要給她出頭。
這段日子,她已經知道這男人對自己有多好,就算她祖母霍老夫人要給她氣受,他都不高興,硬逼得祖母給她道歉,更逞論是一些外人。
雖然這麼逼一個長輩不太對,可看他為她出頭,她心裡又十分喜歡,那時就無視了在場人的神色。
就因為知道他對她好,所以她更喜歡他,喜歡到沒辦法忍受將來會有其他的人和她分享他,連別的女人碰他一根頭髮絲,她都不高興。像那些皇子和京裡的公侯府裡的男人,房裡人都不少,通房侍妾更是常態,可她卻不希望他會變成那樣子。
她猶豫了下,方才有些臉紅地道:「我說了,你可別笑我,也不要生氣……」
聶屹心中微動,面上卻是一副平淡的神色,「你說,我不笑,也不生氣。」
霍姝又看了看他,確認他很認真,才道:「你是衛國公世子,她們說,你以後還會有別的女人,皇上那麼喜愛你,定不會委屈你。可是我心裡很不舒服,要是皇上真的賞賜女人給你,那些女人敢往你身上黏,我會忍不住揍她們的。」
說著,她握緊拳頭,直視他的目光。
看到小姑娘明亮的眼睛裡盛載著的光芒,明明十分嗜人的目光,像頭小豹子一樣,卻讓他心頭發緊,整個人都有些薰薰然。
聶屹的喉嚨微微發緊,喉結輕輕地滑動,聲音變得有些沙啞,「不會的,只要我不願意,舅舅不會插手我的事情。我身邊,只會有你,絕對不會有其他人!」
霍姝認認真真地看他,發現他是很認真的,心裡終於鬆了口氣。
她不用擔心以後要和他和離了,其實她也捨不得。
於是她高高興興伸出雙手緊緊地摟著他,將臉擱在他懷裡蹭啊蹭的,高興地說:「我會記住你的話,要是以後你沒做到,那我們就和離吧!我很喜歡你,我不想傷你,也不想因為嫉妒殺人,或者像大皇子妃那樣耍手段讓三皇子妃出手教訓大皇子的側妃,如果有一天,我也變成大皇子妃那樣,我自己也會不快活……」
聶屹聽到前面的話有些生氣,等聽完後面的話,方才釋然。
小姑娘本性開朗善良,她這樣很好,他也不想因為自己而抹去她性格中的美好,將她塑造成那些後宅中的女人一樣。
舅舅的後宮裡有很多女人,小時候他住在舅舅的寢宮偏殿裡,看過很多進宮時懷抱美好夢想的女人最後變了個模樣,面目全非,只剩下算計。
他也捨不得小姑娘變成那樣子,如此快快樂樂就好。
見她眉開眼笑,終於安心了,聶屹便問道:「你是聽誰說,我以後一定會有別的女人?」
霍姝生怕他嘲笑自己,一邊看他一邊吞吞吐吐地道:「其實在公主府裡,我去更衣時,在路上偷聽到兩個不知道是誰家的女眷在說話,她們恰好在說我,我就停下腳步聽了會兒,聽到她們這麼說。」
當時她可生氣了,後來又覺得她們說得挺對的,倒是沒有多生氣。
她知道她家相公在外面有多受歡迎,當初懿寧長公主為他的親事而舉辦賞菊宴時,這京裡頭數得上號的人家都來了。所以和他定親後,有人因此而酸她幾句,她也沒什麼意外,但卻沒想到有人會拿皇帝來說事,滿是惡意。
她曾經聽外祖母說,人要是嫉妒起來,可以泯滅自己的本性,將惡意變成一把傷人利劍。以前她不懂,後來嫁給他之後,她才明白外祖母的話。
那樣的女人看起來真的很難看,她不希望自己變成這模樣。
聶屹見問不出什麼,也不為難她,只是語氣變得有些沉凝,「以後這樣的話,你莫要再輕信,有什麼就直接問我,不然我可要生氣了。」
霍姝想起端午前之前那晚他生氣的模樣,趕緊舉起手道:「一定不聽,你不要生氣。」
聶屹抿著嘴。
她小心地看他,期期艾艾地伸手扯著他的袖子,「你別生氣啦,你一生氣,我就心慌慌的,我們快快樂樂的不好麼?要是以後我做錯什麼,你直接告訴我就是了,省得我一頭霧水,惹你生氣都不知道。」
聶屹眉頭跳了下,終於忍不住一把將她摟到懷裡。
這小姑娘怎麼能這麼可愛呢?
說得這麼直白可愛,一點也不迂迴,但卻不需要他費心地猜測她的心思,這樣很好。
等回到衛國公府的別莊後,霍姝高高興興地和他一起去正院給聶老夫人請安。
剛到那裡,便有丫鬟站在門前,告訴他們,聶老夫人已經歇下。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打擾祖母歇息。」聶屹淡淡地道,帶著霍姝走了。
離開正院後,兩人走在一條迴廊上,霍姝遲疑片刻,問道:「世謹,祖母是不是不高興?」
聶屹側首看她,「你怎麼會如此認為?」
霍姝低頭看著地上鋪著的整齊的青石板,說道:「祖母好像不太喜歡娘,每次只要說到那邊的事,祖母的神色就有些不太好。我今日去赴宴,祖母面上雖然沒說什麼,但我覺得她心裡應該不高興。」
說著,她有些苦惱,老人家身體本就不好,要是因為自己氣壞身體,她可要難過了。
可是懿寧長公主身份尊貴,又是聶屹的生母,她就算改嫁了,也不能等閒對待,所以她是不可能拒絕懿寧長公主的邀請的,這種事情估計以後還會經常發生。要是以後祖母還是因此生悶氣,那她夾在裡頭定是不能落得好。
霍姝終於有點明白聶屹的感受,莫怪他對誰都冷冷淡淡的。
聶屹知道她並不笨,會看出來也不奇怪,握緊了她的手說道:「沒事的,祖母並不是惱你,而是……有些看不開罷。」
霍姝抬頭看他,滿臉疑惑。
聶屹雙目直視前方,沒再開口。
霍姝雖然還想問,但發現他的心情好像有些不太好,便不再問了。
晚膳後,他們手牽著手到院子裡散步,在夜色降臨後,一起去看螢火蟲。
這院子裡的螢火蟲很多,在夏日的晚上,躁熱的夜風中,螢火蟲成為一道美麗獨特的夜景,站在廊下遠遠眺望,就像墜落在人間的星子。
霍姝蹲在那裡看螢火蟲,看了會兒後,讓人給她做了個紙燈籠,她親自去捉了好些螢火蟲放到紙燈籠裡,然後捧著它,歪首笑著問他:「世謹,好看麼?」
聶屹其實並不覺得有什麼好看的,不過卻沒有不識趣地說出來,直接頷首:「好看。」
霍姝將它送給他。
聶屹看著小姑娘明亮的雙眼,好笑地接過。
聶屹拿著那螢火蟲燈籠,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後,發現她似乎無論做什麼,總是興致勃勃的,就算很不在行的針線活,她除了抱怨幾句,很快又是快快樂樂的了。
她的笑容很容易感染人,再多的心事,面對她時,就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素素。」他開口喚道。
霍姝伸手抓住一隻飛到面前的螢火蟲,隨意地應了一聲,然後攤開手心,讓螢火蟲飛走,玩得不亦樂乎,直到聽到他接下來的話時,她才驚訝地轉頭看他。
「我娘是先帝元後所出的公主,先帝十分疼愛她,在她未及笄之前,就開始為她物色駙馬。我爹是衛國公世子,他天資聰明,敏而好學,在祖父的教導下,成為一個十分優秀的世家子,是京中素有美名。當時衛國公府有一位姑奶奶是宮裡的太妃,太妃十分喜歡爹,時常將他召進宮,次數多了,公里的公主們都很喜歡他,最後先帝選我爹為駙馬,與我娘一起賜婚,待我娘及笄後,就讓他們成親。」
霍姝看著他,夜色如水,周圍的光線也昏昏暗暗的,只能從螢火蟲的紙燈籠中看到他臉上優美的輪廊,面上的神色隱在黑暗中。
「婚後,他們十分恩愛。」聶屹的聲音依然十分平緩,「當時舅舅還未登基,他雖是元後嫡子,可是先帝更寵愛的是麗貴妃所出的七皇子,暗地裡有廢太子之意。後來,七皇子為了讓先帝下定決心廢太子,派人去刺殺舅舅,想要廢了舅舅。」
「當時,我爹就在舅舅身邊,為舅舅擋了一刀,那一刀直接傷了他的心肺,我爹沒撐到太醫到來,就氣絕身亡。」說到這裡,他久久地沉默。
霍姝忍不住抓住他的手,雖然這些事情沒發生在自己身上,可聽後心裡也跟著難受。
半晌,他繼續道:「我爹去後,娘傷心欲絕,甚至一度尋死。當時舅舅正在奪嫡的緊要關頭,雖然心裡也傷心,卻不能分心。爹死後的不久,先帝重病,舅舅在宮裡侍疾,而我娘她……她在相國寺休養時,遇到常安伯府的幼子許嘉,與他……共渡良宵,後來就改嫁給他了。」
霍姝聽得愣愣的,她知道懿寧長公主是改嫁的,但是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內幕,若是如此,也莫怪聶老夫人不太待見她。畢竟兒子剛救了他的兄長身亡,和兒子夫妻情深的兒媳婦不過幾日,就做出這種事情,確實有些不太地道。
突然想到什麼,霍姝問道:「哎,那時候你在哪裡啊?」
聶屹轉頭看她,說道:「我在鄉下的莊子裡,因為我和我爹長得很像,娘看到我就想起我爹,不願意見到我,有好些年沒有見過我,我也沒見過她。」
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的,但霍姝已經能想像他當時的情況,定然不太好,不然也不會養成這般冷情冷心的模樣。
父親去了,母親崩潰,去寺裡休養,不願意見到他;舅舅在宮裡侍疾,又是奪嫡的關鍵時期,沒辦法分心拂照他;衛國公府失去了優秀的繼承人,老夫人因此病倒,更無法兼顧他。
可想而知,那段日子他有多苦。
而且,她隱約聽元武提過,這人似乎從小就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未滿週歲就已經記事了,記憶力太好,不管傷心的、難過的、悲痛的事情都一一記住,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辦法忘記吧。
「哎,你、你別太傷心。」霍姝有些結巴地安慰他。
聶屹看了她一會兒,突然伸手將她拉到懷裡,說道:「我不傷心。」
騙人,怎麼可能不傷心?要是不傷心,他現在也不會對誰都是一副冷清的模樣。
當然,除了對她外,這人還是很好的。
霍七姑娘因為他的區別對待,心裡十分歡喜,伸手摟著他的腰,將臉貼在他胸膛上蹭來蹭去,給他點安慰。
聶屹看她小動物一樣亂蹭的模樣,整顆心都像被柔軟的東西輕輕地拂過,抬起她的下巴,低頭柔柔地在她臉上烙下一吻,最後那吻輾轉到她的朱唇上,一個使勁,就將她撲倒在草叢間,螢火蟲紙燈籠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