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霍姝瞪大眼睛看他,然後又低頭看那對玲瓏玉,實在想不起自己有這東西。
作為一個大家族的貴女,屋子裡的東西一針一線都是要登記註冊,她也想不起自己有這東西,若是遺失的話,也會記錄在冊,以防有心人拿後奼女子的東西來敗壞其名聲。
霍姝對這對玲瓏實在沒有丁點印象,忍不住又看他。
聶屹的神色十分認真,見她看過來,說道:「確實是你的,應該說……是你四歲時佩戴的。」
霍姝又啊了一聲,吃驚地看著他。
這對玲瓏玉看著確實像小孩子佩戴的,可她四歲時……
霍姝更費解了,問道:「世謹,我被你弄糊塗了,我四歲時的東西,怎麼會在你這裡?而且它真的是我的?你確定?」
霍姝心裡納悶,想破腦子也想不到自己四歲時遺失什麼東西被他撿到。小孩子的記性不好,四歲時的她,那時候就像個假小子一樣,養在虞家時,整天跟隨著舅舅和表哥們一起習武,不知情的人,都叫她「表少爺」,直到十歲以後,她恢復女裝,下人才叫回她「表小姐」。
所以弄不懂自己直到十四歲才回京城,他也一直待在京城,自己小時候的東西怎麼在他這裡。
聶屹知她是真的不記得了,縱使心裡有準備,看她完全陌生的神色,依然挺失望的。
「自是你的,我很確定。」聶屹拉著她的手,手指輕輕地按在那玲瓏玉上,盯著她的臉,說道:「你還記得你四歲那年的秋天,你經歷過什麼?」
霍姝想了下,突然記起什麼,臉色變了變,突然覺得背上的那道十幾年都沒消退的傷疤有點疼。雖說小孩子不記事,但當年她傷得太嚴重,嚇得虞家一干人心驚膽顫,後來時不時地嘮叨上兩句,就算她忘記,其實也從長輩嘴裡大概知道當年發生過的事情。
「我聽人說過,那年五舅舅帶表哥們去打獵,我磨著五舅舅要跟他們去,五舅舅拿我沒辦法,就瞞著外祖母,偷偷帶我過去。」霍姝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聽說當時我不乖,正是貪玩的時候,趁著他們在忙碌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偷偷溜進林子,哪想到後來竟然遇到狼群,被傷得可慘了……喏,當年的傷還留著,就在背上,挺疼的。」
霍姝說完後,有點不放心地看他,說道:「這傷挺醜的,你不要嫌棄啊。」
聶屹原本有些嚴肅的神色頓時變成無奈,保證道:「我不會嫌棄,你這傷……其實也怨我呢,若非當時我連累你……你也不會被狼咬傷。」
「啊?」霍姝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還有這回事?
聶屹探臂,將她摟到懷裡,讓她的臉貼在自己的頸窩處,他的手放在她當年受傷的地方,輕輕地摩挲著,慢慢地說道:「當年我也才六歲,有一次回衛國公府探望祖父和祖母時,沒想到會被人綁架,綁架我的人為了躲開追蹤的侍衛,一行人往西北而去。後來在半途中我趁機逃走,接下來的事情也就那樣,逃進你們虞家子弟打獵的那處山林,沒想到正好闖進狼窩中,就在我要被狼咬死時,你恰好出現,拿棍子打死一頭狼,抱著我就跑……」
說到這裡,他頓了下,將她的臉抬起,低頭用自己的額頭貼著她的額頭,看著她的眼睛說道:「我記得,你當時好像說是要去偷隻小狼崽的……你將我當成小狼崽了。」
霍姝直覺道:「我怎麼可能這麼蠢。」
是人還是動物,她還是分得清的。
聶屹見她反駁,也沒生氣,說道:「當時天氣很冷,西北的秋天就已經下雪,我身上裹著從那些綁架的人身上偷來的狼皮披風,縮在那兒,你自己沒看清楚,以為我是狼崽,抱著我就跑。我當時還以為是舅舅派來的侍衛找到我,後來才發現不對勁,發現抱著我跑的是個很小的小孩,偏偏她力氣十分大,抱著比她大的孩子還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跑,後來……」
說到這裡,他的神色有些晦澀,眼裡多了幾分愧疚。
霍姝都被他說得傻眼,而且隨著他的敘述,那些因為害怕而刻意忘記的記憶也在漸漸地甦醒,雖然不多,卻也隱約想起一些,確實有這麼一回事。
她下意識地問道:「後來怎麼了?」
聶屹別開臉,不敢看她,「後來我恩將仇報,將你推到身後追過來的那些狼口中,害得你差點死掉……」
霍姝:「……」
聶屹有些慌張,這是他積壓在心底多年不敢忘的事情,特別是十六歲遇到她時,一眼就認出她是當時的那個小孩兒,對她便有些不一樣,甚至後來忍不住喜歡上她。
他訥訥地道:「當時,我以為是那些人派追兵來,不知道一個小孩子怎麼會出現在那兒,而且你的力氣大成這樣,在那樣的地方,還能抱著個小孩子跑……我判斷失誤,以為你和他們是一夥的,所以才會……可是,你還以為是自己摔的,掙脫狼口後,又跑過來拉著我逃……」
這是他一生中最難以忘記的一幕,她年紀小,沒有什麼心眼,不知道他暗中耍的詭計,還以為是自己不小心摔倒。幸好她力氣大,掙脫那撲來的狼後,一身是血地掙扎著跑過來,抓著他繼續跑。
當時他已經逃了好幾天,又餓又累,身體非常虛弱,如果沒有她,其實他六歲那年就應該死在那場逃亡中。
而他也慶幸,她的力氣大,沒有真的被狼咬死,反而為兩人贏得生機。
身後的狼一直在追著他們,活到六歲,他從來沒有如此接近死亡,知道只要再慢一點,他們可能就要被身後緊追不捨的狼咬死吃掉。
可如此艱難的時候,她依然沒有放手,一直抓著他,沒讓他落單,兩人拉著的手都沾滿她的血,濕濕膩膩的。
幸好舅舅派來救他的侍衛及時找到他們,將那些狼殺死,為她止血,得知她的身份,就將她送到一直在山中尋找她的虞家人手中,侍衛同時也將他帶走。
可以說,他們從在狼窩相遇直到安全逃離,時間非常短,甚至只有短短半個時辰不到,卻讓他銘記一生。
後來的日子裡,他一直在後悔。
他後悔自己當時的行為,害怕自己不小心害死她,甚至不敢再問當時的那個孩子怎麼樣了,為此記了她十年,直到在雲州城的路上遇見,一眼就認出她。
之所以能一眼就認出她,也是因為他將她記得太深刻,深到得知她是姑娘時,就不願意放手。
她小小年紀,在危急之中救他一命。
在那短暫的逃亡中,就算她面臨狼群的威脅,她依然沒有放手,沒有想著自己一個人逃。
她小小的手,沾滿血漬,卻比任何人的手都讓他暖心眷戀。
「素素,對不起。」他低聲說,不敢看她的臉,生怕她會露出厭惡生氣的神色。他深吸口氣,繼續道:「所以,在我心裡,你不是什麼不祥之人,因為你,我才撿回一條命,你是最好的,是我的福星。」
霍姝沒有出聲。
直到聶屹因為她的沉默,有些心慌意亂,擔心她是不是怨恨自己時,就聽到她說道:「所以,其實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的力氣很大?」
聶屹:「……」
霍姝撅起嘴,「虧我當時還想在你面前表現好的一面,在雲州城的白龍寺後山賞梨花遇到逃到那裡的流寇時,我還很克制,不敢讓你看到我砸人呢。」
聶屹聽得哭笑不得,沒想到她是這種反應,好像和想像中的不太符合。
他有些不放心地問道:「素素很好,我不嫌棄,你的力氣大點也挺好的。」雖然晚上在床笫之間歡愛時,她激動時力氣比較大,確實讓他挺疼的。
「你……原諒我麼?」
他問得小心翼翼,霍姝認識他這麼久,還沒有見過他對誰如此低聲下氣的模樣,真是不習慣。
想了想,她坦然地道:「你說的那些,我記得不多。」見他神色黯然,繼續道:「我就不計較了,也沒什麼好計較的,畢竟當時的情況太危急,而且我自己作死跑過去的,遇到狼群也是我自己活該。況且虞家的庭訓,救百姓於危難之間是虞家人的職責,我不能見死不救。」
雖然不太記得自己當時做了什麼,但霍姝想,發現原來小狼崽不是狼崽,而是個人的時候,她自然不能見死不救,這是她在虞家學到的,作為大夏的武將,保護百姓是他們的職責。
縱使當時她才四歲,她已經懂得這道理。
聶屹抿緊嘴,將她摟到懷裡,整顆心酸酸軟軟的,眼睛發熱,鄭重地重複道:「對不起,還有謝謝。」
對不起,當時他為了活命,竟然想害她;謝謝她一直沒有放棄他,緊緊地抓著他的手。
這樣的姑娘,怎麼不讓他喜歡呢?一輩子都不夠的。
霍姝伸手回摟著他,沒有看到他的神色,笑道:「沒想到咱們那麼有緣份,竟然會在那種地方遇到。」心裡的疑問解開後,她看著手中的那玲瓏玉,笑著問道:「所以,這玲瓏玉是我當時掉的,被你撿到了?」
聶屹放開她,見她一雙美眸彎成月牙,笑得喜俏歡快,沒有一絲陰霾,忍不住勾唇笑起來,有些赧然地道:「不是撿的,是故意從你身上拿的,當時你失血過多暈過去,所以我就……」
當時鬼使神差的,他看到她腰間的一雙玲瓏玉,就忍不住拿走。
彷彿這樣,就能讓自己記住她。
「哦,原來是這樣。」霍姝一臉恍然,突然想到什麼,說道:「你拿了我的玲瓏玉,所以在白龍寺時,你就還我一個玉珮?」然後一臉笑瞇瞇地看他,左看右看,心裡喜滋滋的,果然當時他已經喜歡她喜歡得不得。
聶屹雖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看她笑得漂亮陽光,心裡頭也歡喜,俊美的面容越顯溫潤柔和,說道:「不是那樣,只是想送給你,算是……將你定下吧。」
喜歡那個姑娘,自然要先出手,聶屹素來不喜歡拖拖拉拉。他記掛她整整十年,沒辦法忘記這個人。
這回輪到霍姝不好意思了。
於是,這一天時間,夫妻倆都窩在房裡頭,說著小時候的事情,聊著當時的一些細節,還有長大後再次相遇時的情況,還有關於她剋親的事情。
霍姝心胸豁達,縱使知道小時候他們之間的淵源,聶屹一念之差害得她被狼咬傷之事,她並沒有怪他,畢竟他剛逃出來不久,年紀又那麼小,會判斷失誤也正常。
她也慶幸自己當時作死地想去偷小狼崽,才能救他一命,不然現在就沒有這麼好看的男人當夫婿。
「我真的沒怪你,你不用放在心上。」霍姝強調,轉而問道:「對了,當時是誰綁架你啊?」
說到這裡,聶屹的神色微淡,說道:「舅舅登基時,雖是正統,但很多人並不服他,其中就有好幾個先帝的皇子。雖然舅舅奪去他們手中的權力,將一些頑固的圈禁起來,可還有一些逃躥在外的勢力,為了報復舅舅,就將我綁架走。」
慶豐帝疼聶屹,將這外甥當兒子來養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那些先帝皇子的殘餘勢力為打擊慶豐帝,就趁著聶屹回衛國公府探望聶老夫人時,將他綁架離京。
「不過舅舅派人將我找回去時,也趁機剷除那些殘餘勢力,當年綁架我的人現在已經塵歸塵,土歸土了。」
霍姝聽罷,一臉失望。
聶屹有點想笑,如何不明白她失望什麼,有個總想護著他,幫他報仇的夫人,確實讓人打心裡覺得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