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軒齋裡,正和表妹虞佳討論乞巧節那天去哪裡玩的霍姝聽到霍老太爺病危的消息時,人都有些懵。
一時間,她甚至反應不過來,這病危的霍老太爺是誰,和她有什麼關係。
還是虞佳反應快,推了她一下,霍姝趕緊擺出一副不勝悲傷的模樣。
不管病危的人是誰,聽到這種消息,面露哀容準沒錯,這是最基本的禮節。
爾後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霍老太爺不就是那位素未謀面的祖父麼?聽說她出生時,祖父不慎驚馬摔折了腿,直到她被外祖母抱回虞家,祖父還在莊子裡養傷,祖孫倆無緣相見。
虞倩看向樊嬤嬤,小聲地問:「嬤嬤,這霍老太爺是表姐的祖父麼?」
樊嬤嬤神色沉重地點頭,瞄了眼三個姑娘,見她們的神色都恰到好處,便說道:「姝小姐不必太擔心,霍老太爺素來身體硬朗,且京城裡有御醫,相信霍老太爺很快就沒事的。」
霍姝一臉沉重地點頭,心神已經不在這上頭了。
等霍姝和樊嬤嬤離開後,虞倩咬著指甲想了會兒,終於忍不住問向神色同樣有些凝重的堂姐,「二姐姐,霍老太爺病危,霍家這次是不是要接表姐回去?」
虞佳看著她,半晌點點頭。
虞倩呆住了。
虞佳見狀,心裡歎了口氣,伸手摸摸她的腦袋,然後就見她轉過頭,眼淚在眼眶滾來滾去,一副要哭的模樣。
虞家的女孩子少,虞倩沒有和她年紀相仿的姐妹當玩伴,自幼追在霍姝身後長大,和這位表姐的關係最好,只要霍姝在虞家,兩人基本上是形影不離的。
一時間聽說形影不離的好姐妹要離開了,自然難以接受。
……
松濤院裡,虞老夫人神色淡淡地坐在那兒,耷拉著眼瞼不知道在想什麼。
靖安侯府派來傳話的黃管事再次經歷了幾個月前葛府李嬤嬤的經歷,對著這位威名遠揚的虞老夫人,同樣不敢造次,甚至說話時都小心地斟酌再三,就生怕說錯了什麼。
聽說這位虞老夫人可是連他們靖安侯府的老夫人面子都不給的人物,他一個小小的管事,自然只能小心地奉陪著。
霍姝到來後,見了虞家派來的黃管事,發現並不是往常給她捎東西過來的那管事,換了另一個了。
霍家這些年雖然當沒她這個孩子,不過虞家的地位擺在這裡,又有虞老夫人態度鮮明,所以霍家也不敢真的什麼表示都沒有。每年逢年過節時,靖安侯府霍家都會按例給她捎點東西,一看就是公事公辦的那種,看不出多少心意。
「端午節時,老太爺身體就有些不爽利了,哪想到不過幾天,老太爺漸漸病得起不了身,直到屬下奉命前來通知七小姐時,老太爺的情況已經不太好……」
黃管事一邊說一邊飛快地睃了一眼坐在虞老夫人身邊的姑娘,發現她神色間儘是沉凝之色,心中微微一鬆。
到底是骨肉親情,雖這位七小姐從未回過京城,但想來心裡是盼著見親人的。
直到黃管事下去歇息後,霍姝的神色仍有些不好。
虞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見外孫女一臉茫然地看著自己,不由得有些心酸。
霍姝挨到外祖母的懷裡,伸手摟住她,小聲地道:「外祖母,我捨不得你。」
她沒見過祖父,就算聽說他病危,心裡也沒有太大的感覺。但她知道,霍家既然特地派人過來通知她一聲,無論如何,她都要回去。
她捨不得虞家,捨不得外祖母,捨不得虞家的人……
虞老夫人心裡也有些難受,從三月份霍家姑奶奶特地派人過來叫外孫女去雲州城開始,她就知道霍家遲早要將外孫女接回去的。縱使他們不接,外孫女到了出閣的年紀,也必須回霍家出閣,世情如此,不可避免。
不管霍家做得怎麼樣,為人子女的,卻不能行錯一步,以免累壞了姑娘家名聲。
想到這裡,虞老夫人便道:「素素這次回去也好,明年你就要及笄了,到時候就在京城裡舉辦一個盛大的笄禮。」
霍姝抬頭看她,「外祖母會去麼?」
虞老夫人摸摸她的臉,笑著說:「這是自然,外祖母還要看著我的素素出閣呢。」
霍姝高興地笑了下,很快又耷拉下臉,扁著嘴說:「平南距離京城千里之遙,我捨不得外祖母一路舟車勞頓。」
平南城才是虞家的根,京城雖有將軍府,可那不過是個擺設罷了。外祖母一輩子都習慣居住在西北一帶,回了京城,反而住不慣。
虞老夫人聽得又是窩心又是好笑,佯怒道:「說什麼傻話?我還沒有老到沒法走的地步。」
祖孫二人說了會兒話後,霍姝終於接受了自己將要離開虞家的事情。
因為霍老太爺的病情不容刻緩,所以也沒有給霍姝多少時間與虞家的人道別,明日一早就要啟程回京。
虞家幾個夫人得知這消息後,紛紛來松濤院,想要安慰一下老太太。
老太太將外孫女養這麼大,感情深厚,現在霍家因為長輩病危的消息,要將霍姝接回去,他們虞家再不願意,也不能阻止,以免對霍姝的名聲不好。
只是理解歸理解,心裡卻不知怎麼地,有一種說不出的憋屈難受。
他們霍家不要的孩子,他們虞家金尊玉貴地養大了,一夕之間,就被人帶走了,還不能拒絕,這叫什麼事啊?
虞大夫人也忙忙派了能幹的丫鬟婆子過來幫著收拾行李,雖然時間倉促一些,可姑娘家的東西多,多少也要收拾得妥貼一些,省得在路上不方便。當然,這次是霍姝離京十幾年,第一次回京、回靖安侯府,虞大夫人實在不希望她養大的孩子被霍家人小瞧了。
虞家和霍家一樣,都有五房人,可相比虞家五房的和睦,霍家的關係更為複雜,幾房不睦。虞大夫人都有點擔心了,生怕小姑娘回去要被欺負,或者沒辦法習慣霍家的行事,想想就心疼得厲害。
虞老夫人心情已經恢復過來了,縱是不願意,也沒擺在臉上,拉著外孫女好一通叮囑。
待虞老夫人叮囑完了,便是幾個舅母,霍姝聽了兩耳朵的囑咐,並且舅母們還七嘴八舌地將霍家的情況和幾房間的人、事等都掰了幾掰和她講明白,省得小姑娘啥都不知道,第一次回自家門就因為不瞭解情況而吃虧。
霍姝明白舅母們的擔心,很認真聽了。
虞佳和虞倩終於忍不住從南齋軒回來,發現長輩們正在叮囑霍姝一些事宜,便默默地站在一旁聽著,虞倩越聽越難受,差點又要掉金豆豆。
那霍家真討厭,十幾年來不聞不問,現在卻要將她表姐接回去,算個什麼事啊?
輪到虞四夫人時,虞四夫人拉著霍姝的手,笑道:「素素莫怕,要是誰敢欺負你,別手軟,直接打回去。咱們女子習武強身,有自保功夫,這種時候不用,更待何時?遇到故意挑事的也不用怕,反正咱們虞家不怕麻煩。」
霍姝最愛聽四舅母的話,很順她心,當下笑嘻嘻地道:「四舅母,我知道了。」
其他幾位虞夫人忍不住往老夫人那兒看去,卻見老夫人當沒聽到一樣,垂眸喝茶,非常淡然。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不由得忍俊不禁。
老夫人一直想要將外孫女教導成明理大方的世家貴女,用的是京城那些貴女們的教養法子,定然不能比霍家的那些姑娘差。可也不能一味地忍氣吞聲,該反擊時就要反擊,可不興被人欺負了,還要伸臉過去給人打那種。
只是,京城規矩大,貴人也多,虞家鞭長莫及,並不能一味地蠻幹,該慎重還是需慎重的。
想到這裡,其他幾個虞夫人又焦急起來,恨不得時間再長點,再給外甥女灌輸一些道理。
最後還是虞老夫人出聲,「行了,素素去和姐妹們道個別吧。」
幾個虞夫人見兩個姑娘在眼巴巴地看著,也不好意思再將人扣著,便由她們姐妹幾個去隔壁說話。
「你真的要回京城?」虞倩一臉不捨,「看來二姐姐的及笄禮你沒辦法參加了。」
虞佳在及笄禮在九月,平南城到京城光是在路上就要花一個月,來回要兩個月時間,霍姝是趕不回來了。而且還不知道霍老太爺的病情如何,如果人真的不好,屆時還需要守孝,到時候,也不好離開。
「是啊。」霍姝也有些惆悵和遺憾。
虞佳忍住不捨,勉強笑道:「沒事,素素可以先補上我的及笄禮物就行了,我不嫌棄的。」
「可不能親自參加,還是太遺憾了。」霍姝說,她原本打算趁著還有兩個月時間,好好尋摸佳表姐的及笄禮物的,哪知計劃不如變化快。
三個姑娘都惆悵了會兒,很快說起了京城霍家的事情。
虞佳和虞倩也和她們母親一樣擔心霍姝回京後將要面對的事情。
當年的事,小輩們雖然並不怎麼清楚,可多少也從長輩那裡聽說一點,加上霍姝住在虞家這麼久,京城那邊除了每年派個下人過來問個安,沒一個長輩特地過來看過,捎過一句體已話,就知道他們的態度了。
霍姝回去後,還不知道面臨怎麼樣的情況,霍家的人會不會對她好,有沒有人是真心盼著她回去的,有沒有人真心待她好……
想想就擔心。
「表姐,要是霍家的人欺負你,你一定不能傻傻地站在那裡被欺負。」虞倩叮囑道,霍家的態度他們虞家哪個不知道,還當霍家永遠不會想到還有一個姑娘在平南城呢,誰知這會兒倒是來接人了。
虞倩每每只要想到這點,就氣憤難平,實在是討厭霍家。
霍姝點頭,見兩個姐妹們都是一臉擔心地看著自己,忙道:「你們不用擔心啦,我這麼大的人了,哪裡還會被人欺負?聽說京城那邊最重規矩,只要我守著規矩,他們也不會無緣無故地刁難我吧?」
看她樂觀的模樣,虞倩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你難道不知道長輩想要治你,可以隨便找個由頭麼?想得太簡單了。你看白家這樣子的,更不用說京城那邊了。」
平南城的白家也是個名門望族,但一家子卻鬧得烏煙瘴氣的,長輩不慈、子女不孝,盡干缺德事,生生荒廢了祖宗打下的基業和名聲,連內宅婦人都聽說過這家子的行事,讓人搖頭歎息不已。
霍姝想到白家的事情,忍不住也有些擔心了。
虞佳看不過去,瞪了一眼堂妹,「行了,說那麼多做什麼?白家那是不要臉面的,哪裡能和京城那邊的侯門世家比?想必要點臉面的家族,都不會像白家那般行事,沒什麼好擔心的。」
到了晚上,虞家的兒郎們從岐山回來,也聽說霍姝要回京的事情。
虞從烈第一個跑過來,還有虞九郎、虞十郎、十一郎、十二郎等,都跑到松濤院給祖母請安時,順便探望霍姝。
「真的要回去?」虞從烈擰著眉問。
霍姝一臉沉重,「這是當然。」
「就不能不回麼?」虞從烈橫眉冷目,心裡頗為鄙視霍家,十幾年來不聞不問,那就一輩子都不聞不問的不好麼?現在哪個長輩病了死了,就顛顛兒地上門要將人接回去,想想就憋屈得厲害。
「別說傻話。」虞從信打斷了弟弟的話,省得他一個衝動下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讓表妹夾在中間為難。接著轉頭對霍姝道:「素素一路小心,如果有什麼事情,記得去將軍府找五叔,別一個人扛著。」
虞五老爺自從幾年前娶妻後,就帶著妻子留在京城的將軍府。
其他幾個聽到虞從信的話,忙忙道:「對,五叔還在京城呢,有五叔看著,素素回靖安侯府並不用擔心。」
霍姝看著幾個表哥表弟們的關心,終於忍不住朝他們露出燦爛的笑容,「我知道了,你們就放心吧。」
虞從信原本是放心的,可一看她笑成這模樣,忍不住歎氣,「素素,注意言行!」現在霍老太爺病危,隨時可能仙去,這種時候,作孫女的哪裡能笑成這般模樣?
霍姝馬上露出哀容,見三表哥沒再盯著自己,才鬆了口氣。
在場的人都知道他們三哥是個心有十八彎的,那心竅多得甚比文人,著實不像個武將,時常能注意一些常人不注意的小細節,陰起人來簡直讓人痛不欲絕,兄弟們都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待所有的表哥表弟們都離開後,松濤院很快恢復冷清。
這夜,霍姝又跑過來鑽外祖母的床,挨在外祖母身邊,說道:「外祖母,我捨不得你。」小姑娘的聲音已經帶著哽咽了。
她長這麼大,其實去過的地方很多,小時候帶跟著舅舅和表哥們去邊城,一待就是幾個月也有。可那時候因為身邊有這些疼愛她的親人,縱使離開外祖母,她也知道自己最終會回來的。
可這次霍家的人過來,才讓她認識到,她其實是霍家的孩子,按照世情,她應該回霍家,那些才是她的親人,是她該待的地方。
可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們,所謂的骨肉至親不過都是一群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談何感情?
虞老夫人輕輕地拍撫著她的背,笑道:「傻孩子,有什麼捨不得的?姑娘家長大後,遲早要嫁人,會離開父母親人。」
「可我還沒到嫁人的年紀呢。」她不高興地道,「就算要嫁人,也得給人一點準備吧?這突然叫人回去,就像強行逼婚一樣。」
虞老夫人被她說得哭笑不得,拍了下她,「胡說八道,小姑娘家說這種話也不害臊。」
霍姝貼近外祖母,小聲地說:「我只和外祖母說,其他人我才不說呢,所以不用害臊。」
就著昏暗的燈光,虞老夫人看到小姑娘稚氣未脫的臉,啼笑皆非,看來還是個小丫頭片子,沒長大呢,也不知道下次見面時,是不是已經成大姑娘,識得情愁滋味了。
這麼想著,虞老夫人有些傷感。
「外祖母……」霍姝對人的情緒頗為敏感,特別是當她有心關注一個人時,發現外祖母的情況變得低落,她又有些後悔不應該說那些話的。
「行了,明天一早你還要出發,睡吧。」虞老夫人輕輕地撫了撫她的腦袋。
霍姝躺在床上,扭頭仔仔細細地看著外祖母的臉。
虞老夫人失笑道:「看什麼?」
小姑娘老實地說道:「我要看仔細外祖母的臉,下次見面時,希望外祖母還是這樣子,別再添皺紋了。」
虞老夫人聽得既窩心又心酸,愛得跟什麼似的,最終繃不住笑了。
……
雖然前一晚睡得比較遲,但第二天天沒亮,霍姝就起程回京。
她扭頭看向晨光中的虞家,依稀可以看到站在松濤院垂花門處目送她離開的外祖母,還有影壁處的幾位舅母,最後目光落到周圍騎馬隨行的虞家兄弟們,不禁眼眶一熱。
虞從武帶著一群弟弟,將這位在虞家住了十四年的表妹送到平南城外十里處。
「素素,一路小心。」虞從武說道。
霍姝朝他笑了笑,「謝謝大表哥,你們送到這裡就好,不要再送了。」說著,又朝在場的諸位表哥表弟們揮手,道了一聲保重。
虞從信看了一眼眼睛紅通通的、一副要哭模樣的小弟,歎了口氣,驅馬上前,對這次被派來護送霍姝回京的盧侍衛道:「盧侍衛,辛苦了,路上小心。」
盧侍衛沉默了下,方才說道:「三少放心,屬下素來很小心。」然後看向正和虞家兄弟道別的某位表小姐。
虞從信咳嗽一聲,說道:「路上辛苦了。」
盧侍衛繼續沉默。
隨行的靖安侯府的黃管事在暗中打量這群護送七小姐回京的虞家軍出身的侍衛。
他們精神十足,下盤極穩,顯然都是武功不俗的練家子,不由得暗暗吃驚,再次肯定霍家這位七小姐在虞家受寵的程度,不然虞家不會派這支精悍的侍衛隊她護送回京。
馬車車隊緩緩而行,霍姝身體探出馬車,朝著站在山坡處目送她離開的虞家兄弟們一直揮手,直到再也看不到,方才悶悶不樂地縮回馬車裡。
隨行的櫻草和艾草見她心情低落,忙不迭地安慰,櫻草甚至從暗格裡拿出讓郭大廚忙活了一個晚上熬製的各色美食,擱放在雕紅漆山茶花的九攢盒裡,擺成花朵的類型,分外好看。
「小姐,昨日郭大廚得知您要回京後,就開始在廚房忙活了,直忙到今兒早上。郭大廚原是想多做點讓您在路上無聊時吃的,可惜現下天氣熱,東西放不久,只能吃個幾天。」說著,櫻草面上有些可惜。
霍姝拿起另一個攢盒裡裝著的一塊姆指粗大的五香牛肉乾,嚼了一會兒才將它吞下肚,驚奇地道:「這五香牛肉乾是郭大廚特地做的吧?是他給的?」
櫻草點頭,「這次郭大廚可沒有小氣,奴婢當時看著,他將自己屋子裡藏起來的牛肉乾都給小姐帶上了,省點吃的話,可以吃上一個月呢。」說著,忍不住掩唇而笑。
郭大廚的手藝不錯,特別是制做各種肉乾的口味更是一絕,可惜他嫌麻煩,一向不太愛動手做這些,難得動手做時,數量都不多,除了孝敬主子們的外,就給自己留一些慢慢地吃。
霍姝自小就喜歡郭大廚做的各種肉乾,可惜她正在長身體的時候,虞老夫人怕她吃太多肉發胖,而且口味太重臉上容易起痘,就不准她吃太多,隔三岔五才允許她吃一些過過嘴癮罷了。
果然,美食能讓人心情愉快,霍姝的心情終於好了許多。
只是她高興一會兒,就有些得意妄形了,見路上無聊,拿出葉子牌準備和兩個丫鬟打牌以紫來打發時間。
艾草幽幽地道:「小姐,老太爺現在身體也不知道如何了。」
霍姝忙露出一副哀容,沉重地道:「只盼著他老人家這次能挺過去。」
櫻草也忙低下頭,努力反省自己,出門在外,不能再像在虞家時一樣得意妄行。
待到晚上一行人去驛站打尖歇息的時候,霍家隨行的管事過來請安,看到神色肅穆的霍姝,心裡不由得暗暗點頭,覺得這位七姑娘不愧是霍家的姑娘,雖然在虞老夫人身邊養大的,但現下規矩看著是不錯的。
他這次奉命前來接七小姐回京時,也是將七小姐在平南城虞家的情況瞭解一番的。
虞家是行伍出身,將門之後,又偏居平南城,自然不能和京中的侯門世家的規矩相比。除此之外,這位虞家的這位老夫人更是個厲害的,她也是將門之後,年輕時更是位鬚眉人物,曾得過先帝曾親口稱讚。
七小姐極得這位虞老夫人的寵愛,據聞在虞家的地位和虞家的小姐一樣,可見是個得寵的。原以為會被養成驕嬌粗暴的脾氣,可兩次接觸,卻是個極為規矩守禮的。
進到歇息的廂房,霍姝終於鬆了口氣,忍不住揉了揉臉。
現在外祖父還不知道情況如何,需要擺出一副為他憂心的模樣,可她實在是傷心不起來,又不能給人把柄,只能一直繃著少說話,免得漏餡。
洗漱過後,撲到床上,霍姝翻個身就睡了。
第二天,依然是在趕路。
因為是趕著回京,自然不能慢悠悠地走,這就辛苦了隨行的幾個丫鬟婆子。
霍姝這次回京,因為時間太趕,只帶了四個丫鬟和一個嬤嬤,丫鬟是櫻草和艾草這兩個大丫鬟和桃紅、柳紅兩個二等丫鬟,嬤嬤是奶大她的鄔嬤嬤,艾草和櫻草、鄔嬤嬤等都是妥貼人,是虞老夫人放心的。
虞老夫人也覺得只帶這麼點人回去,少不得委屈了外孫女,可惜因為霍老太爺病重,自然也不能講究那排頭,只好先委屈外孫女了。
霍姝倒是適應良好,並沒有叫一聲苦和累。
如此日夜兼程半個多月後,眼看著還有幾日便可到京城時,突然下起了大雨。
這雨一下就是三天三夜,時大時小,天色一直昏昏暗暗的,不見轉晴,連累得一群人也只能暫時借住在驛站中等待雨停。
霍姝他們第一日頂著瓢潑大雨來到驛站時,被告知驛站已經住滿人,沒辦法騰出地方給他們休息。倒是距離驛站三十里外還有一個城鎮,可現下天色已晚,倒是不好再繼續趕路。
盧侍衛冷冷地看向驛丞,「不是還有一個無人居住的院子麼?」
驛丞面露為難,說道:「那處院子長公主府定下的。」
盧侍衛心中微動,「是哪位長公主殿下?」
「泰寧長公主殿下。」驛丞覺得這沒什麼好隱瞞的,歎了口氣,繼續道:「若是可以,小人也不敢為難你們,可泰寧長公主府的管事前些日子曾派人過來通知,近段時間長公主府的家眷將要上京,要小人將那院子備著。」
盧侍衛眉頭蹙得更緊了。
現下天色已黑,又下著大雨,明明有個空院子可以入住,卻因為長公主府的原因不能入住。偏偏長公主府的家眷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來,空在那裡不給人住,哪有這種道理?
盧侍衛看了一眼外頭的雨幕,擔心夜雨天路滑,會出什麼危險,實在不願意此時上路。
正想著有什麼折中的法子時,突然見從裡頭走來一個神色冷淡的男人,盧侍衛認出這是那位聶公子的隨從——元武,幾個月護送表小姐去雲州城的路上見過。
後來才知道,那位得他們表小姐出手相助的聶公子原來是衛國公世子,身份矜貴著。
「盧侍衛,許久不見了。」元武客氣地拱手道。
盧侍衛回了一禮,不動聲色地看著元武。
驛丞看到元武,態度非常恭敬了,甚至可以說恭敬得有些諂媚,等發現元武竟然和盧侍衛是認識的,心裡不禁暗暗喊糟。
果然,就見元武和盧侍衛寒暄幾句,轉頭對驛丞說道:「我家公子說了,事情總得有個先來後到的道理,既然是他們先來,那院子就讓他們先住進去吧,這大雨天的,哪裡能繼續趕路?」
驛丞聽到這話,心中暗暗叫苦,這可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一個小小的驛丞,這些貴人一個都惹不起,若非是泰寧長公主府的管事親自來傳話,他也不會在這種大雨天的拒絕對方入住,哪裡想到那位今兒入住驛站的衛國公世子竟然會出面。
當下驛丞忙應了一聲,親自帶人去將虞家的車隊恭恭敬敬地迎進去。
盧侍衛朝元武拱手,說道:「這次多謝元兄弟了。」
元武笑瞇瞇地道:「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盧侍衛也趕緊去換了身濕衣服罷,省得生病了。」
盧侍衛一行人頂著風雨過來,身上的衣物濕嗒嗒的,當下也沒有再客氣,客氣幾句就離開了。
等虞家的車架和人都安置好後,元武看了一眼誠惶誠恐的驛丞,倒沒有怪他,問道:「那院子可是為泰寧長公主府留的?」
驛丞苦笑著點頭,泰寧長公主素來行事霸道,指定了這院子不許讓人入住,給長公主府的家眷留著,他們除了聽令行事外,能如何?
威遠將軍府和靖安侯府雖然得罪不起,可泰寧長公主更是得罪不起。
元武頗為理解地點頭,道了句辛苦了,然後話鋒一轉,又道:「這虞家的某位少爺曾幫助過我家世子,是以世子得知虞家的女眷路過,方才派我過來。長公主那邊,你們不用擔心,到時候若是他們怪罪,你就提這是我家世子的意思。」
驛丞聽到這話,頓時大喜不已,對衛國公世子感激不已。
泰寧長公主是當今太后所出的公主,金尊玉貴,但若論得聖心,還是衛國公世子更深得聖心,只要有眼色的,都會懂得在泰寧長公主和衛國公世子之間更傾向誰。何況比起行事囂張的泰寧長公主,衛國公世子的名聲比她好多了。
元武回到屋子裡,鞋子和衣服下擺已經被打濕了,他卻渾不在意,輕輕地推開內室的門。
因為下雨,一改過去幾日炎熱的天氣,室內有些陰陰冷冷的。
那站在窗口前看著窗外雨幕的少年神色淡斂,一襲青玉色錦袍襯得他英氣挺拔,遠遠看著,彷彿一尊沒有生氣的玉人一般,精雕細琢,卻教人不敢直視。
聽到聲音,他轉頭看過來,一雙鳳目深沉黝黑,看不到底。
「世子,霍七姑娘已經入住隔壁那處院子。」元武稟報道,然後將剛才從驛丞那兒打探的事情一併說了。
說到泰寧長公主曾發話將那院子留著只准長公主府的家眷入住時,元武忍不住飛快地睃了一眼主子,果然見他鳳眸微微瞇了下,趕緊低下頭。
泰寧長公主是太后親女,仗著太后寵愛,行事囂張霸道,這是京中人的共識,遇到她時,聰明人向來能避就避。只是這次,沒想到那位寄住在虞家的霍七姑娘恰好回京路過,又因下雨沒辦法繼續趕路,若是繼續趕路,這大雨天的,天色將要黑了,可真是要受罪。
今天主子會讓他出面,元武一點也沒覺得奇怪。
元武倒是沒想到事情會這般巧,這寄居在外祖家的霍七姑娘也恰巧在這時候回京了,不過想起前陣子聽到霍家老太爺病重的消息,她會回京也在情理之中。
這樣的巧合,讓元武無疑是高興的,甚至覺得霍老太爺這病得真是時候啊,能將外孫女叫回來不是,只要人回來了,不管主子對她有什麼想法,都有後續不是?主子對這位霍七姑娘無疑是特別的,雖然仍是看不透他在想什麼,但這種特別就讓作下屬的想入非非了。
……
霍姝也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巧。
聽說衛國公世子派人出面讓他們能順利地入住,不用在這大雨天氣繼續趕路時,霍姝心裡十分高興,轉頭對艾草道:「你瞧,那位衛國公世子果然是個好人。」
櫻草無話可說。
她也覺得這位衛國公世子能出面挺好的,省了他們很多麻煩,不過這難道不是因為感謝她家小姐在雲州城時的相助麼?只要稍微有點感恩的人,這種時候都會出這面吧?這和是好人還是壞人真沒關係。
可能是因為有衛國公世子派人的原因在,所以驛站的人很快就送來了熱水和飯菜,伺候得非常體貼周到。
霍姝洗了個熱水澡,接著看向桌上的食物,眉開眼笑,對兩個丫鬟說:「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衛國公世子,真有緣。」
櫻草伺候她用膳,笑瞇瞇地點頭,說道:「他既然長得那般好看,一定是個好人。」然後又添了一句,「就和小姐一樣。」
霍姝摸摸自己的臉,很自戀地笑了,「這是當然。」
艾草看著這兩個以貌取人的傢伙,無言以對。
剛用過膳,就見鄔嬤嬤捧著一碗熱騰騰的薑湯過來。
霍姝光是聞到那味道,就忍不住皺起眉頭,眼睛骨碌碌地轉了下,正打算要怎麼逃過喝薑湯的命運時,聽到鄔嬤嬤的話後,她糾結了。
「小姐,這薑湯是隔壁衛國公世子的隨從元武大人特地吩咐驛站廚房做的,叫人送了一碗過來給您驅寒,說感謝您在雲州城對他們世子的幫助。」鄔嬤嬤說著,臉上露出欣喜的神色,覺得自家小姐果然是好心有好報。
元武是衛國公世子的貼身隨從,他這番作為,自然也有衛國公世子的意思,而且打著感激的名目,也不用擔心會引起什麼非議。
霍姝頓了下,方才道:「算了,拿過來吧。」
鄔嬤嬤見她爽快,心下暗喜,果然她特地提醒是對的,不然按平常時候,小姐哪裡會乖乖喝這東西?
雖然薑湯有些不盡人意,不過想到隔壁住了個美男子,霍姝覺得這陰雨的天氣也不是那麼讓人討厭了。
果然,她是個有福氣的人,才能這般巧合地和衛國公世子同住在一個驛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