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春暉堂出來,霍妍鼓著小臉,悶悶不樂地跟在靖安侯夫人身邊。
靖安侯夫人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直到將女兒領回長房,靖安侯夫人沉著臉看她,淡淡地道:「知道錯了?」
霍妍猶豫了下,梗起脖子,大聲道:「女兒沒錯!明明就是霍妙她自己小心眼,我不過是說了她幾句,都是實話實說,可沒有特地針對她,她就捂臉淚奔走了,心眼兒小成這般,世間罕見!娘,你不知道,七姐姐當時什麼都沒做,可你瞧祖母的意思,竟然責怪七姐姐當時沒有及時安慰妹妹……呵,霍妙那種針眼一樣的性子,安慰有用的話,我也不會挨罵了。」
說著,一臉憤憤不平。
靖安侯夫人皺起眉頭,恨鐵不成鋼地道:「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炮仗!你既然知道她是這種性格,怎地不離她遠點?和她爭執這些有何意義?沒得壞了自己的名聲。」
「我沒想和她爭。」霍妍有些委屈,氣悶地坐在一旁,「可我的心也是肉做的,也會難受。」
明明她也是祖母的嫡親孫女,祖母總這般偏心,她心裡也會難受的。
聽到這話,靖安侯夫人生氣也不是,不生氣也不是,不由得有些心疼。
她這小女兒和大女兒是不一樣的,大女兒霍婷穩重端莊,嫁入永郡王府後,上孝順長輩,下伺候姑舅,深得婆母丈夫的喜愛敬重,從來不需要她操心,偏偏這小女兒是個炮仗脾氣,性子又倔強,時常和霍妙起爭端,老夫人偏疼霍妙,久而久之,自然是這傻女兒吃虧。
這種性格讓她十分頭疼,總想將她掰直一些,可又捨不得她受苦,不知不覺,她就長這麼大了。
靖安侯夫人歎了口氣,抬手輕輕撫著女兒的發,突然問道:「你最近常去疊翠院,和姝姐兒相處得如何?」
霍妍扭了扭身子,老實地道:「七姐姐是個性子直爽的人,心眼沒霍妙小,真可惜她是五房的。」頓了下,又道:「其實五叔人還是不錯的,就是有些癡性,沒教養好妻女。」
堂前教子,枕邊教妻,五叔顯然是個高雅人,沒做到這些。
靖安侯夫人聽得哭笑不得,哪有這麼評論長輩的?這傻閨女還真是什麼都敢說。
算了,慢慢教吧。
倒底捨不得太拘著她,靖安侯夫人同她講了一番道理,方才讓女兒下去。
霍妍離開母親的屋子,卻沒有回她的麗妍院,抬腳去了疊翠院。
疊翠院裡,霍姝躺在美人榻上吹風吃水果,聽說霍妍來了,用帕子擦擦手,將丟到一旁的薄被拉到身上。
霍妍走進來,就抱怨道:「你那妹妹真討厭,七姐姐,真難為你了。」
霍姝見她這麼直爽,心裡也有幾分高興,直言道:「我才回來不久,和她相處不多,對她其實並不瞭解。」
霍妍同情地看她,將先前在春暉堂的事情說了,小聲地道:「聽說你病了不能過去,祖母的臉就拉下了,可偏偏先前是她說讓你在院子裡好生養病,不用急著去請安的。」
對於祖母這種自打臉的方式,霍妍心裡有點小開心。
霍姝躺在那兒,吃著水果,「我確實還沒好,嬤嬤總說我的食量變小了,都沒胃口呢。」以前她明明可以吃三碗飯的,現在只能吃兩碗,胃口沒有以前的好了。
霍妍不知道她的胃口是什麼樣的,哦了一聲,坐在一旁吃水果和她說話。
堂姐妹倆個因為這次的事情,彷彿共過患難,突然間擁有了共同秘密一樣,都覺得對方親切了許多,加上霍姝又是好相處的性格,有些話很得霍妍的心,霍妍更愛往疊翠院跑了,覺得霍家這十幾個姐妹,就數這位剛從西北回來的姐妹最合她的意。
……
中秋前幾日,霍萍帶著三個兒女從雲州城回到京城,翌日就帶著三個孩子回娘家給母親請安。
這日,霍姝的病也養得差不多了。
一大早她就精神抖擻地起床,讓丫鬟仔細打扮一番,就去五房的正院給長輩請安。
霍五老爺看著穿著鵝黃色繡蔥綠柿蒂紋的妝花褙子、繫著一條白色挑線裙子,頭上插著金步搖,烏黑的發間點綴著寶石珠花的女兒,恍惚間,仿似看到了當年的虞氏,也是這般俏生生地出現在他面前,明眸善睞,笑靨如花,剎那間,驚艷了整個京華。
「爹,我給您請安。」霍姝脆生生地道。
女兒的聲音終於將他從回憶中拉回來,霍五老爺掩下心中的複雜,慈愛地道:「你的身子可是好全了?」
霍姝朝他一笑,明亮的眼睛像落滿了星辰,「今日已經大好了,所以來給父親請安。」說著,又偏頭看向旁邊的五夫人沈氏,福了一禮說道:「也給太太請安。」接著,就直挺挺地站在那兒,等著兩個弟妹過來給她這長姐請安。
五夫人聽到這聲「太太」,一口氣就哽住了。
時下女孩家稱嫡母為「太太」也是正常的,但大多數姑娘家為了以示對嫡母的親近,都稱「母親」的多。這姝姐兒直接叫她太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分明就是不承認她。
讓她更氣的是,老爺彷彿沒有聽見似的,竟然就這麼默許了。
霍承琤老實地給長姐請安。
霍妙有些怯生生的看了她一眼,姿態優雅地請安。
五夫人一見女兒這模樣,不由得有些緊張,生怕這繼女欺負她女兒。
這繼女可是連老夫人的召喚都敢找借口不去的,可不是什麼安份的性子,果然讓教虞家那些性子粗野的武婦給教歪了,一點也不賢良安份。
霍姝等她的禮行實了,方才含笑道:「妹妹請起。」
霍妙飛快地睃了她一眼,咬了咬唇,方才直起身。
霍五老爺沒注意這一幕,看到大女兒病好了,十分有朝氣地站在面前,心裡只剩下高興,當即說道:「等會兒和我一起去給你祖母請安。」
霍姝沒有推辭,頷首道:「是該如此,女兒回來這般久了,應該去給祖母請安的。」
霍五老爺撫著頜下的美髯,心裡十分滿意。
這些年,這女兒在虞家長大,他也不是不擔心的,擔心虞家興武之風,姑娘家跟著習武,教養方面肯定不行。哪知這段日子一見,發現虞家竟然將女兒教得極好,進退有度,舉止優雅,落落大方,比之京城的貴女並不差。
由此可見,虞老夫人在對外孫女的教養上,是用了心的。
簡單地用了些早點後,霍五老爺就帶著妻女一起去春暉院給老夫人請安。
到了春暉堂時,就見除了去上朝的靖安侯、上衙的霍承玨和去族學上課的兒郎外,霍家的主子們差不多都到了。
霍五老爺帶著妻女上前給母親請安,然後對臉色淡淡的霍老夫人道:「娘,姝姐兒的身體已經好了,今兒過來給您請安。」
霍姝給霍老夫人請安後,就站在那兒朝她微笑。
霍老夫人仔細看了她,見她眼神清亮,舉止落落大方,眉宇間沒有絲毫郁色和膽怯,便知虞家將她教得非常好。也是,雖然她不想承認,不過虞老夫人的性格,凶橫起來要人命,可卻是個能幹的大婦,素來有辯事識人之心,教導個小女孩自不在話下。
霍老夫人也沒刁難,說道:「姝姐兒不錯,以後好好和姐妹們相處。」
霍姝笑著應了一聲。
霍姝在養病期間,將去探病的霍家人都認了個遍,今兒也不用特地認人了。
老夫人正想讓他們下去時,有丫鬟進來稟報,昨日回京的三姑奶奶帶著三個兒女過來了。
霍老夫人面露欣喜,忙讓人將幾年不見的女兒請進來。
霍萍帶著三個兒女進來,見到屋子裡這麼多人,知道自己來早了,不過看到頭髮花白的老母親,眼眶一熱,拽著兒女去給老夫人請安完,久別重逢的母女倆抱著先哭一哭。
周圍的人好一番勸,兩人才止了哭聲。
「妹妹難得回來,這次就在京城多住些時日罷。」霍五老爺笑著說,心裡承妹妹年初將霍姝叫去雲州城的情。
霍萍朝兄長笑了下,發現霍姝也在,並不奇怪。
上個月她就得到消息,因為父親病重,兄長終於尋了機會,叫人將霍姝接回來,這事連母親都沒辦法反對。所以霍姝會在京城也不奇怪。
彼此又是一番廝見,霍老夫人摟著外孫葛諄和外孫女葛琦,再看嫻靜優雅的葛玲,心裡更是高興,忙詢問女兒這幾年的生活。
其他人坐在一旁安靜傾聽,靖安侯夫人忍不住暗暗打量葛玲,見她渾身書卷氣,人雖然有些清冷,看著和嫡次子頗為相配,心裡滿意幾分。
到底不是長子媳婦,次子媳婦不需要挑個太能幹的,省得以後家宅不寧,是以婆婆想要搓和小兒子和葛玲時,她並未反對。
長輩說話總是比較枯燥的,很快一群姑娘們就被打發到花廳去玩了,葛諄被霍五老爺帶下去,順便考核一下這外甥的功課。
一群姑娘坐在花廳裡,圍著葛家姐妹兩個說話。
葛琦則興奮不已地拉著霍姝,笑嘻嘻地道:「姝表姐,沒想到這麼快就見面了,真好。你走後,我可想你了。」
「我也挺想你的,也想雲州城的皮影戲和梨花酒。」霍姝笑瞇瞇地說。
葛琦嗔了她一眼,「真過份,其實你只是想在雲州城自由自在玩耍的那一個月吧?」
「哪有,我是真的想你的。」霍姝依然笑著說。
葛琦看了她一會兒,才紅著臉嘀咕一聲「長得好看的人就會耍賴」之類的,倒是霍妍非常感興趣地詢問霍姝幾時去了雲州城,雲州城那裡有什麼好吃好玩的。
這邊三個姑娘笑聲陣陣傳過來,那邊的氣氛卻有些沉凝。
六姑娘霍娟僵著臉,不知道怎麼和這位性子有些清冷的表姐說話。
自從霍家和李家退親後,五姑娘霍婉就病了,一直沒出過院子,今兒也照例不在。作為現場年紀最大的姑娘,六姑娘霍娟只好攬過負責招待兩個表姐妹的事情。
霍妙看了一眼霍姝那邊說得正開心的三個姑娘,轉頭和葛玲搭話,「表姐平時喜歡做些什麼?」
葛玲掀眼皮看了她一眼,清淡地道:「左不過是看書習字、撫琴弄詩之類的。」
「不知表姐看的是什麼書?」
「前朝雲道子孤本。」
「這是什麼?」霍家的幾個姑娘都一臉迷糊。
葛玲用一種「爾等真是一群不通文墨的蠢物」的眼神看了她們一眼,執袖端起茶,慢慢地喝起來,已然不屑於和這些「蠢物」交談了。
霍娟有些尷尬,霍妙眼眶微微紅了。
一直不忘關注這邊的霍妍差點忍不住噴笑出來。
好啦,清高的仙子表姐遇到小心眼愛告狀的妹妹,也不知道到時候祖母要偏袒哪個。
直到霍萍帶著三個兒女離開,霍妍回到長房時,仍是笑不可抑。
「有甚好笑的?」靖安侯夫人不太懂女兒樂個啥。
霍妍終於崩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和母親說今兒在花廳的事情,只要一想起葛玲那副看「蠢物」的模樣和霍妙委屈的樣子,她就笑得不停。
靖安侯夫人卻沒笑,眉頭微微擰起。
「娘,以前我挺討厭玲表姐的,覺得她總是一副好像除了自己是個聰明人外,全天下的人都是蠢物的樣子,我不喜歡和她玩,她也不喜歡和我玩,只喜歡和大姐姐玩。沒想到她還有這本事能讓九妹妹委屈上了,不知道要是祖母知道後,會不會怪罪玲表姐。」說著,又撓了撓下巴,「一定不會,祖母可疼大姑母和二姑母家的表哥表弟們。」
當年葛玲姐弟幾個在京時,霍妙年紀還小,自然沒湊到一塊,如今大家都是大姑娘了,湊到一起說話,問題就表現得很明顯了。
想到霍妙這回委屈卻沒人作主的樣子,霍妍心裡就高興。
靖安侯夫人斥道:「沒大沒小的,長輩豈是你能編排的?」
霍妍忙用手掩著嘴,看向母親,發現她似乎有些不高興,問道:「娘,怎麼了?」
靖安侯夫人看著小女兒這副天真爛漫的樣子,也不好說老夫人提議小兒子和葛玲的親事,心裡歎了口氣。雖然是次子媳婦,可總得挑個會過日子的,以免委屈兒子。
算了,還是再看看吧。